若世界崩塌

　　“请出示身份信息卡……识别成功，请迅速通过……已通过两人，大门即将关闭。”

　　在来者踏入房间的瞬间，柔和的灯光缓缓从房间入口处向室内延伸，直至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正中悬挂着一个氧气舱，林络正静静地躺在里面，一根发着幽幽蓝光的管子从氧气舱上方垂下，没入她的嘴唇，另一端则连接着一块巨大的屏幕。

　　“来，律者，给你看个有意思的。”先生走到屏幕前，调出林络的记忆成像，找到“出错”的那一段，点击播放。

　　律者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直至生成的视频播放完毕，依旧不发一言。

　　先生遵循手贱的本能，戳了戳律者的脸：“哥们，有什么想说的吗？这么勤勤恳恳当教授的狗，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好受吧。而且，你不觉得和变态在一起久了，自己也会变得很变态吗？”

　　“你也参与了。”律者微微侧头，视线斜斜的落在先生的脸上，那张一向淡漠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哎，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看不出来我当时是被迫的吗，而且不干说不定就要给我注射七号物质，虽然世界已经如此糟糕了，但我还想多活几年。”

　　先生突然拉过律者的手，一同抚上自己的心口：“摸到了吗？知道是什么吗？”

　　指尖触到一个硬物，律者的眼神却毫无波澜。

　　“那也是参与了。”

　　这人油盐不进的样子真让人来气，先生咬了咬后槽牙，又上前一步，直接把律者推到了墙上。

　　看着对方默默耷拉下去的眼皮，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真想一拳砸碎这张冷漠的脸啊。

　　算了，忍住，正事要紧。

　　“哥们，说句真心话，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离开这？”

　　“你也说了，如果要走就会被注射七号物质，你不想死，我也不想，而且，那甚至算不上死。”律者的视线缓缓越过先生的肩头，凝在房间中央的氧气舱上。

　　“可是，你不是有权限出去吗，要是你想走，这楼里谁能拦得住你……”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律者突然伸手撩开衬衣的下摆，又把衣服用力向上扯，在心脏附近，有一个贴在皮肉上的黑色小方块。

　　“*？”，先生没忍住骂出了声。

　　“我也有。”

　　“……看到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不用再强调一遍了！不……你是不是傻？你反射弧怎么比长颈鹿还长？”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噎人，先生感觉自己被气得有点头晕。

　　他抬手扶额，另一只手摁住律者的肩膀：“那我问你，你当时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律者眼神迅速闪动了一下，面前这个人实在讨厌，但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他不过是教授养的一条狗，还在夜以继日的“囚禁”中渐渐磨灭了逃跑的欲望。

　　说是庆幸可能有点过分，他做的那件事差点毁灭了整个人类社会，但也因着这一份时刻要把他淹没的愧疚，他坚持着活了下来——他一定要研究出能对抗七号物质的药物。

　　故事的开始，律者还是一名普通的医学生，虽然学习很累，但他很快乐，因为他毕生的梦想就是能够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

　　毕业前，律者按照规定前往指定的医院实习，然而在那里，他的梦碎了。

　　实习期间，由律者负责查房的一个病房转来了一位年轻女性，进医院那天，她躺在担架床上浑身是血，肋骨断了三根，且全身多处骨裂，好在最后保住了性命。

　　在后续住院的过程中，听同病房的其他病人聊天时，律者了解到，女人是远嫁到这边来的，父母双亡，娘家也没人管她，婚后一直遭受着家暴，也没有孩子。

　　平日里婆婆只让女人忍着，告诉她男人就是这样的，忍忍就好了。

　　这一次，女人直接被打了个半死，公婆怕自己儿子打死人会去坐牢，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女人送来医院。

　　在律者负责查的病房里，这个女人伤势最重，而且她的夫家人不仅没一个人来照顾她，也不给她请陪护。

　　律者虽然知道当医生切忌与病人共情，何况自己还只是一个实习生。

　　但看着女人空洞无神的眼睛，他到底还是心生不忍，默默在能力范围内给她提供一些生活上的帮助和便利。

　　待两人稍微熟悉一点后，律者悄悄告诉女人，她这种情况可以寻求去法律援助。

　　女人一时语塞，随后麻木地表示她也告过，但是失败了，而且告了那一次之后，她被打得更狠了。

　　有段时间，她都想着，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牵挂的人了，为什么不能去自杀呢。

　　但是老天好像并不想让她死啊，被打到半死，抢救过程中也完全丧失了求生欲望，最终还是被抢救回来了。

　　无论如何，得到了久违的关心，至少女人的情绪没那么消极了，开始主动配合治疗和复健。

　　三个月后，女人的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她的夫家人立刻就要来给她办出院。

　　哪怕医生已经反复强调回家后康复条件比不上医院，康复不当还会导致女人落下终生难以恢复的后遗症。

　　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女人还是被强行带走了。

　　似是认命，女人没有哭闹，只是临出院前，女人偷偷找到了那个曾给予她暖意的小“医生”，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告诉他，她真的很感谢他给她黑暗的生活带来了一缕希望。

　　女人还说，等她好全了，一定要请他吃饭。

　　明明是笑着说再见的。

　　可却没能再见。

　　就在出院的那天晚上，她的未来在一片血泊中结束了。

　　律者的人生也被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净的血色——女人刚出院，就被男人再次家暴，这一次，女人还没长好的骨头再次断裂，直接刺破了内脏，体内严重大出血，甚至没来得及叫救护车，人就没了。

　　可她就连死也得不到安生，那具冰冷的尸体盖了白布，放在医院门口冰冷的地面上，承受着四周投来的冷漠的目光。

　　家暴男站在医院大门口，信誓旦旦的造谣，说负责管理女人病房的一个男医生是女人的“奸夫”。

　　那对本来跟死人一样的公婆也好像突然想起来要给他们的儿媳主持公道了，在医院门口又哭又闹，逢人就说他们的好儿媳被一个男医生勾引了，还说两个人一进医院就勾搭上了。

　　就是因为回去那天无论他们怎么问他们的儿媳，她都不说谁是“奸夫”，他们的好大儿气急了，才打了人。

　　多么离谱，就是死了，他们也要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

　　什么“奸夫”？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打人找理由罢了。

　　只是可怜那个女人，不过三十余岁，生命就这样终止了。

　　医院针对此次医闹迅速展开调查，查到负责查女人所在病房的医生，只有律者一个男生而已。

　　所以结果看起来似乎已经很明朗了？

　　而明明那家暴男都没指名道姓，甚至被问到“奸夫”姓名的时候甚至遮遮掩掩含糊其辞，围观群众都没怎么相信的时候。

　　医院却立即做出声明，称律者只是他们的实习生，而实习生的所作所为跟他们的医院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甚至在声明的下面附上了律者的照片。

　　看到这个声明的时候，律者感觉医院领导大概是疯了，要不然就都是没有脑子的蠢货，要不然他怎么能看到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声明。

　　他做错了吗，整件事里最应该受到惩罚的不应该是那个家暴男吗？

　　而且，这家暴男一没指名道姓，二没敢闯进医院里闹，“奸夫”大概率就是他来寻衅滋事的由头。

　　医院却并不深入探查，生怕承担一点责任一般迅速把他这个“疑似奸夫”的人推出去挡刀。

　　而且，哪怕是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在看到那个女人的惨状时，是不是也应该有最基本的同情心？

　　还有那个可怜的女人，她的死有人在意吗？

　　或许她的死反而让她得到了解脱吧。

　　手机震动了两下，是两条信息。

　　第一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你的实习到此为止，希望你可以在媒体聚集之前离开我院，避免造成更多不良影响。

　　第二条则是同样在这里实习的校友：快走，趁事情还没闹大，医院侧门那边还没什么记者，赶紧走，能跑多远跑多远。

　　这实在是一个荒唐的世界，杀了人、犯了法的人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阳光下，还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律者握着手机，突然笑了，笑得癫狂，癫狂到周围的人以为他疯了。

　　不过医院确实是待不下去了，律者想了想，把身上的白大褂随手丢进垃圾桶，回休息室背上包便直接回了学校。

　　律者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到网上去澄清，或者说，他澄清了，可是他的账号立刻被冲烂了，不过半天，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遍了这个世界上顶顶恶毒的诅咒。

　　明明是一件莫须有的事，舆论却愈演愈烈，律者开始接到亲友的电话，其中大多是看热闹的，甚至有落井下石的。

　　他的父母更是在第一时间发来了一条消息：你已经成年了，有什么事别牵扯家里。

　　我不是……你们也不相信我？

　　短信，红色感叹号。

　　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医院声明里的那张照片，第二天就有记者找上了学校，学校象征性的阻拦了一下，随后便放任不管，导致律者只能在学校里东躲西藏，最后被逼得从操场的围栏翻了出去。

　　无家可归，学校也回不去了，而且身上也没剩多少钱，巨大的变故让律者感到很无助，只好随便找了个最便宜还不用身份证登记的黑旅店住下。

　　受不住持续的电话和消息轰炸，他又咬咬牙把原本的电话卡掰了，找了个小店重新办了个带通话功能的流量卡。

　　明明是全新的手机号，在离开学校的这几天里，律者却突然开始接到奇怪的骚扰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位自称阿斯莫德教授的人，他告诉律者，他看中了律者的能力，可以让律者直接跟着他当研究生乃至博士生。

　　他一个没毕业的学生有什么能力？而且，他怎么知道他新的手机号？律者觉得这一定是诈骗，打来一个就挂断拉黑一条龙。

　　但对方很执着，换着号打，有种势必把律者拿下的架势。

　　律者被烦得受不了了，电话一响就开骂：“***，是不是有病，都说了不感兴趣，别再打给我了。”

　　只是无论律者骂的多脏，对方的情绪依旧非常稳定：“同学，在我的实验室里，你可以直接用上最高新的科技技术，成就你当医生治病救人的梦想……”

　　类似的说辞律者已经听累了，干脆把这个手机卡也拔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人永远不会上当，只是还没遇到适合你的骗术。

　　律者敢笃定，这是要把他骗去噶腰子。

　　令律者没想到的是，这段剧情不是一场简单的“诈骗”就结束了，居然还有绑架的戏份，某天，在他偷偷跑出去买夜宵的时候，毫无防备的被一闷棍敲晕带走了。

　　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帅哥，帅哥自称阿斯莫德，是一个教授，面容和蔼的和他寒暄了几句，挥挥手便有人上前来把他架起，带到了一间满是高端设备的实验室。

　　律者感觉被重击的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咬了咬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帅哥不愧是帅哥，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很有型，只是语气听起来怪怪的，律者总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很老的长辈。

　　不过这帅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教授，年轻有为，有这么老成的语气也是可能的？

　　阿斯莫德教授告诉他，他即将参与研究世界上最先进的学科和技术，这项技术在未来能够造福全人类乃至全宇宙。

　　没给律者拒绝的理由，这个奇怪的教授直接强迫他进行一些研究和工作。

　　一开始律者还试图逃跑，但很快，他的身上就多了那个小黑盒，阿斯莫德教授告诉他，不要想着逃跑，他不会想知道逃跑会发生什么。

　　逃跑的念头被镇压，再加上这里没有谣言，没有奇怪的骚扰，律者便也不再想着逃离这个奇怪的地方，倒不如就留下研究那什么？“造福人类的伟业”？

　　在阿斯莫德教授的引导下，律者成功接触到了所谓的七号物质，据教授所说，七号物质可以帮助改善体质，只是它的活性太高，哪怕是一点点，以目前的人体也无法承受。

　　后来，律者每天除了研究就是研究，生活圈子逐渐缩小，社交能力几乎完全退化，甚至开始全心全意的相信这个看起来很帅很有实力的教授。

　　七号物质确实如教授说的那般可以强身健体，但是对生物生命系统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

　　一开始，还只是在动物身上进行实验，那些注射七号过物质的动物在某一段时间突然变得极有攻击性，又在不久后皮肉和骨头分离，全身溃烂而死。

　　之后真的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用到人身上吗？

　　律者去问阿斯莫德教授，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教授告诉他，正是因为七号物质目前还无法用到人身上，所以才需要他来研究怎么降低它的活性。

　　这样，用到人的身上时就不会出现这么可怕的现象。

　　律者又问教授七号物质是哪里来的，这一次没能得到答案，反而被教授驱逐出来了。

　　揣着满肚子疑惑，律者回到实验室，感觉有更多的问题要冒出来了。

　　但他已经被驯化了，这些问题只是在他的意识里短暂的出现了一小会。

　　律者不知道，当年被“绑架”的不止他一个人，而这个世界上，也不止存在这一个“实验室”。

　　对阿斯莫德教授而言，无论是律者还是其他被绑来的人，都只是研究七号物质的工具罢了。

　　所以在律者这个工具之一提出拒绝用人体进行研究的时候，教授并没有很在意，只是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在活人身上做实验，他就会成为实验体。

　　律者才知道，原来他的心口处的那个小盒子里就放着七号物质。

　　在苟且与变得不人不鬼然后死掉之间，律者卑劣地选择了前者，他攒着一口气，想要研究出能克制七号物质的东西来。

　　他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倒也真的压制住一点七号物质的活性，但用到活体生物上的效果依旧惨不忍睹。

　　直到有一次，律者要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上做实验，针扎进去的瞬间，他实在狠不下心，偷偷放过了小女孩，甚至把唯一一次可以逃出这个牢笼的机会让给了她。

　　女孩成功了，她被律者当做废弃的实验体藏在垃圾车底部，在垃圾车去地面上的垃圾熔炉里倾倒垃圾时逃走了？

　　他不知道，七号物质竟如此霸道，只是沾了一点点，女孩还是被感染了，成为世界上最早出现的丧尸。

　　一时的心软，竟几乎摧毁了整个人类社会。

　　教授知道这件事后，非但没因律者犯下的“错”而指责他，反而点头称赞，说这样可以加快实验进程。

　　渐渐的，律者的底线在教授的要求下被不断打破，整个人也变成如今这副冷淡的样子。

　　先生跟律者僵持了好一会，到底还是主动后撤了一步：“先不说那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这女孩的记忆出错了，在她的记忆里，她逃走了。”

　　说到这，先生指了指氧气舱，轻笑一声，但这笑声却有些奇怪，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也能理解，当时是你告诉她，世界上没实验体了，结果她的朋友还是被感染了，她大概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吧。

　　“总之……”先生耸耸肩，“不管有没有出错，你想从她身上了解为什么她那个朋友感染了病毒却没有症状应该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她的记忆里就不存在这些内容。”

　　律者的视线再次投向氧气舱，女孩已经进去三个多月了，即使每天都给她输入充足的营养液，也没能阻止她一天天消瘦下去。

　　是的，记忆抽取会严重损伤身体机能，那个男孩虽然也符合记忆抽取的条件，但被教授选为“备用体”，那就只能选取这个与他比较亲近的女孩。

　　他们还将近几年通过多种渠道能收集到的所有监控画面传输进女孩的记忆中，只是为了能同时得到与其他地方的对比，但完全没考虑女孩的身体受不受得住。

　　或许女孩的记忆出了差错也有这方面原因？

　　看着瘦得快不成人形的女孩，律者突然感觉好疲惫，他做的选择是正确的吗，可是他不得不做出那个选择，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击败七号物质的机会。

　　“说吧，你想做什么？找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

　　看着眼前转瞬恢复冷漠的人，先生啧啧称奇，真牛啊，bro看起来又无懈可击了。

　　“先把这女孩放出来吧，调养调养，然后找个借口送到楼下去。”先生摸了摸氧气舱，叹了口气，“反正不能再继续折磨这个小姑娘了。”

　　听到先生这样说，律者不禁皱起了眉头，并质疑道：“楼下？你确定她能受得住？而且教授同意了？”

　　先生并未转身回应，反问：“可现在她除了记忆就没有其他利用价值了，你觉得，对于教授而言，一个毫无价值的人将会面临什么？”

　　林络对这一切毫无感知，依旧“睡”得安详。

　　“梦”中的她一路带着骆洵之和林屿逃回了家乡。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她总觉得违和感越来越强了。

　　终于，在某一天，林络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在那份违和感消失的同时，身体突然变得很疲惫，就这样渐渐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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