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局

　　赛金娱乐在闹市区的大厦里租了一层用做办公室，挂在墙外的巨大招牌让人在十米开外就能看清这里有家娱乐公司。
　　从赛金娱乐往南走几分钟就有个小型商场，工作日时显得有些冷清但也有不少熟客来吃饭，清洁工推着工具车扫视着楼道里的垃圾桶时，余光看到似乎有人爬上了二楼三楼的楼梯，那是个旋转式的玻璃楼梯，旋转处还做了镂空平台方便眺望一楼大堂，周末时大堂常有活动表演，那个平台也是最合适的观景点，年轻人都爱来这拍照。
　　清洁工以为是有人摆姿势拍照，可今天商场没有活动，清洁工抬头看一眼，却正好看清那人翻坐到栏杆上高喊几声后便跳了下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震慑得人半天没动弹，周边声音变得混乱后清洁工才反应过来那人刚才喊了什么，老板不得好死？

　　“赛金娱乐老板不得好死，高珧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打了马赛克的跳楼视频在各大微信群流传，几度冲上热搜又迅速消失，谈喜看到时正和许狂面对面对峙中。
　　见过姜野后谈喜想明白一件事，姜野反常地找上她说出一切，想必是最近会有针对高珧的动作。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找石丽儿和金玥单独聊聊，许狂就找上门来，直言他们在盘山上看到的一切或许是姜野引导的。
　　已经从当事人嘴里得到过肯定回复的谈喜心情复杂，这两兄妹在她面前行事风格迥异，姜野每句话都藏着陷阱，许狂却似乎总在向自己证明他并无坏心。
　　那条视频就是这时候被钱莱转发给她的，谈喜看着眼熟的身影，认出这个跳下去的女人就是金玥。
　　节目的嘉宾群里也炸了锅，有人也认出了金玥，谈喜无暇去看方碧秋给她的连环消息，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这也是姜野的安排吗？
　　屋里陷入沉默，只有开着的视频里金玥尖利的声音，好半天许狂才开口：“如果，这事跟姜野有关，我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
　　他在谈喜审视的目光里继续说：“她应该是想把高珧送进去，偷拍这种事本就隐蔽，但她手里有证据，这时候如果有多人证言相互印证，会帮助定案。”
　　这是他们在家看电影时许狂曾经说过的话，那时姜母还在，他们一起看了部老电影，电影里的犯人到处抢劫，却因没有确切的证据总是成功逃脱，姜野当时难得开口问过：“这么多证人都说就是这个人抢的，怎么定不了罪？”
　　许狂早就看过那部电影，知道最后犯人会落网，便提前将电影里警察说过的话讲了出来：“会定罪的，物证、人证，越多越容易定罪，若想加重刑罚，多人证言的效力和确凿的证据会有帮助。”
　　那是他们一起看电影时姜野为数不多给过反馈的时刻，许狂记得清楚，听过他说的话后，她只是嗤笑道：“这么说想给一个人定罪，按这方法操作就行。”
　　说这话时姜野的神情仿佛只是随口谈论天气般冷淡，如今想来，她现在就是在为高珧量身打造“证据链”。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谈喜被拦在金玥的病房外，身材魁梧的男人问过后才让她进门，单人间里只有病人和简单的家具，金玥安静地半靠在枕头上朝她看来，半点不见视频里的疯狂，只有打着石膏的胳膊和腿向谈喜彰显着那场跳楼不完全是作秀。
　　谈喜放下手里的果篮：“你想见我？”
　　金玥看着她笑得客气又疏离：“要不是行动不便，我也不想麻烦你，谢谢你来。”
　　三四米的高度摔不死人，却也不会让人好过，金玥的左胳膊又肿又青，右脚骨折加扭伤，没有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许狂来找过她却被拒之门外，扬言想见谈喜，谈喜倒是早有预感，姜野既然想让她做那个将一切曝光出来的人，金玥的这场“表演”结束后就是最佳时机。
　　谈喜看着她有些红肿的半边脸：“你们既然连命都豁得出去，怎么非要拉我这种不相干的人来趟这趟浑水？”
　　“受害者有罪论”金玥没有看她，只是盯着自己被吊起来的那条石膏腿，“只靠当事人的曝光没有用，一年前就有人带着照片在网上声讨高珧，但没有人信，他们说她是爬床失败恼羞成怒，说是钱色交易不成功让网友们审判，什么难听的词都骂，她十八都不到，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跳楼自杀。”
　　谈喜拧了拧眉，搜索高珧的相关信息时她没有看到过这些内容。
　　金玥似乎猜到她的想法：“她叫王欣，不信你可以去搜搜，高珧注重自己对外的形象，关联的词条早就消失，但如果搜她的名字，还可以看到一点。”
　　谈喜没动：“你认识她？”
　　病房里安静片刻，金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我还欠她五百。”

　　“如果一个人为了救五十人害死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好坏？”
　　“如果你是被害死的那个人，你觉得这个人是好是坏？”
　　选修课的老师曾经问过所有人这两个问题，谈喜一直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既然已经是极端环境下的选择，那就不能以单纯的好坏来进行简单评判。
　　生命无贵贱，五十个人和一个人的命很难分出谁更重要，只有身处其位的人才会知道自己那瞬间真实的心思。
　　谈喜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成了“被害”的那个人，也成了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病房里金玥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可不可以……把盘山别墅上拍到的视频公布出去，还有那些照片，你是独立在外的第三人，如果这次不能把高珧送进去，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面对姜野时谈喜尚能带着气性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看着金玥的哀求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关我屁事”。
　　这人为了给死去的朋友讨个说法，先行跳下了地狱。
　　谈喜按住自己的恻隐之心，姜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顾她的安危设局骗她，金玥以身试险也是想要逼她。
　　不公的事情多了去，若都是打着这样的名头就能肆无忌惮的伤害其他人，那冤冤相报无尽头，所谓的公义就是个笑话。
　　念及此谈喜看向金玥恳求的目光，眼神冷漠：“这么恨他，直接杀了他不会更痛快？”
　　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杀人？
　　谈喜在赌，她明知不能再顺着姜野的想法往下走，却也清楚自己的性子，事已至此，她没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金玥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会的，如果不是姜野，在盘山那晚我就会杀了他，姜野说高珧那样的人，失去名声比没命更可怕，她可以让王欣恢复清白，人都死了要清白有什么用，真是好笑。”
　　“但我还是答应了她，王欣的忌日前她做不到把高珧送进去，我会出手。”
　　谈喜心中的石头落地，她闭了闭眼有了决定。
　　她起身把窗子推开得更大了些，没有风，只有淡淡的草木味道溢上来，谈喜回头轻声说：“好好活着吧，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太蠢。”
　　高珧那样的人，就该被送进监狱里关一辈子。

　　回程的路变得很慢，谈喜透过车窗看着街边打闹的路人，步伐悠然，脸上带笑。
　　谈喜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跟人相处过，姜野的设计让她对周围亲近的人都充斥着怀疑，疑心对方居心叵测，疑心对方跟姜野有关。
　　这状态有点糟糕，谈喜自嘲着笑笑，姜野确实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她了解自己，在知道所有事情之后会做出她想要的选择，她也不相信自己，宁愿费尽心思设局也不愿意在最开始就说出所有事。

　　房门轻响，许狂的声音在门外闷闷传来：“谈喜，我们聊聊。”
　　谈喜犹豫着给他回了信息：“过两天，让我先想想。”
　　许狂：无论姜野让你做什么都不要做，让我来，我是她哥，我做更合适。
　　哪有人上赶着背锅的？谈喜有些哭笑不得，这两兄妹但凡能综合下性格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谈喜还没告诉他金玥的事，心中长叹口气，还是翻出和姜野的对话框：你就这么笃定我有拍到别墅的视频？
　　手机震动，匿名邮件带着压缩的视频出现在谈喜眼前。
　　谈喜点开那个明显偷拍却更高清的视频，金玥正脸更多，谈喜退出页面，在删掉姜野前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姜野，你真是个坏女人，但你最好是说到做到把人送进去，还有，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午夜是网友们放飞自我的时间，白日辛苦工作兑换了晚上属于自己的时间，在线上找乐子看八卦是大多数人最爱干的事。
　　十点半时一个半屏被打码的视频和八九张有些劲爆的照片刷爆网络，发布内容的是网名为“大喜特喜”的网友，这人揭露了一起关于性压迫与不法偷拍的消息。
　　二十分钟后，有人扒出这人说的就是赛金娱乐的老板高珧，文娱圈名声在外的“热心慈善人士”，前两天还有人在商场为他跳楼。
　　两小时后，这名网友的身份被人挖出，是一名小透明演员，目前正在参加高珧手下的一档主播竞技类节目，本名谈喜。
　　早上六点，王欣实名举报高珧的旧帖子被人翻出来，网友们震惊当事人已经身亡的事实，愤怒冲到高珧的账户下让他说出事实，赛金娱乐的官方号被网友们骂到关闭评论。

　　谈喜发完视频和照片就关机睡觉，姜野得到了她想要的，无论她们还打算做什么，谈喜下定决心不再过问，她以德报怨，无愧于心，只是有些怀疑这样做是不是真有那么重要。
　　许是心神未定，天未亮谈喜就醒了过来，开机瞬间钱莱的电话便打进来，听到谈喜的声音那头长舒口气：“姑奶奶，再联系不上你我就要杀到你家。”
　　谈喜清清嗓，有些奇怪：“什么事这么着急？”
　　“什么事这么着急？”钱莱提高声音重复了她的话，“我的姐，你上网看看你都被人扒光了，给我句实话，你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谁给的你那些照片和视频？”
　　谈喜还有些昏沉的脑子在钱莱激动的话语中陡然清醒，她退出通话页面进入自己的账号，上百万的转发和点赞，还有几千条未读评论，谈喜点进热度榜单，自己的名字挂在第一位，高珧紧随其后，再往后便是直播节目，他们两人交替着不同人的霸占了大半榜单。
　　这不是谈喜第一次上热搜，却是真正感到有些心惊胆战。
　　她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上面？
　　点进去刷了几条，谈喜越看越惊，她的个人信息被人扒得干干净净，姓名、生日、籍贯、在读的学校和大学期间获得的奖项，还有她家里的住址，家里人的姓名职业。
　　谈喜从床上跳起来：“为什么要挖我的信息？”
　　钱莱的声音有些绝望：“谈喜，你清醒点，这种时代找人开盒容易得很，问题是你放大佬这种猛料，要是没有其他的准备你就得等着吃官司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那些内容前谈喜已经做过心理建设，显然建设得不够到位，谈喜喉咙发干，只能挑要紧的说：“是真的，照片是收到的匿名邮件，视频是我拍的。”
　　钱莱又叹了口气：“这事太大了，我搞不定，你今天别出门，什么都不要回应，我去趟公司再来找你。”

　　网上已经闹得天翻地覆，有人质疑，有人站队，有人逐帧分析高珧在公众场合的微表情变化，有人做了谈喜特评，开始猜测爆料人的目的。
　　谈喜拧着眉看完，许狂的信息弹出来：给你带了早餐，挂在门口。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谈喜扔开手机，沉默着坐了会才起身开门，吃过还温热的包子豆浆，谈喜的情绪也冷静下来，这确实是预想中最坏的结果，高珧还没进去，她先栽进舆论场。
　　姜野既然要对付高珧，势必还有后手，谈喜仔细确认自己发出的内容，无论是文字还是图片视频，没有明显指向过高珧，就算这人要对付她也没这么容易。
　　既然如此，她要做的便是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到风雨到来时以最好的状态应对。
　　谈喜稍稍安心，给许狂回道：过来聊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