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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
东海之滨的雨来得又急又猛。
晏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红衣湿透后沉甸甸地贴在身上。阿蘅跟在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怀里紧紧抱着装有莲花灯的包袱。白辰说去探路,已经两个时辰不见人影。
"晏姑娘,那边有个庙!"阿蘅指着山坡上。
雨幕中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建筑轮廓。晏昭眯眼望去,忽然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庙门上方残缺的匾额——"玄天观"三个字已经剥落大半。
"晦气。"晏昭啐了一口,却还是朝那边走去。监仙司供奉的就是玄天上帝,这庙八成是他们的据点。但眼下雨太大,阿蘅已经冻得嘴唇发青,顾不得那么多了。
庙门半塌,晏昭抬脚踹开剩余部分。灰尘簌簌落下,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指尖燃起一簇灵火,照亮了布满蛛网的正殿。神像倒在地上,脑袋不知去向,只剩身子歪在供台边。
"暂时安全。"晏昭检查了一圈,"生火。"
阿蘅哆嗦着找来些干柴,晏昭弹指点燃。火光渐起,她这才注意到庙里还有个人——云谏靠坐在最远的角落,白衣染血,双眼紧闭。
"云谏?!"晏昭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仙君闻声睁眼,长睫上还挂着水珠。他的脸色比上次分别时更差了,唇色淡得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唯有眼睛亮得惊人。
"你们...来了。"云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晏昭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势。诛仙剑的伤口在左肩,已经结痂,但周围皮肤呈现出不祥的灰蓝色。"你在这等我们?"
云谏微微点头:"监仙司在东海布了重兵,我...提前清理了一些。"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晏昭看到他衣袖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分明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阿蘅递来水囊:"云仙君,白辰先生说要去寻玄龟老人..."
"我知道。"云谏接过水囊,手指微微发抖,"他暂时安全。"
晏昭皱眉:"你怎么搞成这样?不是说好等我们吗?"
云谏垂眸不语。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颈侧新添的一道伤口——是锁灵咒的反噬痕迹。晏昭心头一震,突然明白了。云谏在强行突破监仙司的禁制,所以伤上加伤。
"傻子。"她低声骂了句,从怀中取出玉簪,"这个怎么用?"
云谏看到玉簪,眼神明显柔软下来:"你...记得什么了吗?"
"只记得你送我簪子时像个呆子。"晏昭故意道,其实她想起了更多——少年云谏红着脸递来玉簪时,她曾趁机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个记忆让她耳根发热,急忙转移话题,"这簪子除了当信物,还有什么用?"
云谏伸手想接玉簪,却在中途脱力,手臂重重落下。晏昭这才发现他情况比看起来更糟,灵力几乎耗尽,连最简单的法术都使不出来了。
"阿蘅,把干粮拿来。"晏昭扶云谏坐直,"你先吃点东西。"
云谏摇头:"不必...我需调息片刻。"他看向窗外越来越猛的雨势,"这场雨不寻常,可能是监仙司的追踪法术。你们...也该换下湿衣。"
阿蘅很识相地抱起干粮:"我去后面看看有没有偏殿!"说完一溜烟跑了。
火堆噼啪作响,庙里只剩他们两人。晏昭拧着衣角的水,瞥见云谏的白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腰线。仙君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耳尖微微泛红,别过脸去。
"你转过去。"晏昭突然道。
云谏一怔:"什么?"
"衣服。"晏昭指了指他的白衣,"脱下来烤干,你想冻死吗?"
云谏的耳朵更红了:"不、不必..."
"装什么正经。"晏昭嗤笑,"三百年前没看过似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云谏更是浑身一僵,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沉默片刻,他慢慢转过身,开始解衣带。
晏昭背对他脱下外袍,只留贴身里衣。湿透的布料近乎透明,她不得不靠近火堆取暖。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云谏轻微的吸气声——伤口被牵扯到了。
"需要帮忙吗?"晏昭头也不回地问。
"......不。"
她翻了个白眼,抓过云谏的白衣架在火边。转身时不小心瞥见他的背影,顿时呼吸一滞——云谏的背上布满了暗红色的咒痕,组成无数个"昭"字,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那是...血咒?
云谏察觉到她的目光,迅速拉上半干的中衣,但晏昭已经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咒文不是新伤,而是经年累月刻上去的。最近的一道还在渗血,显然是刚添不久。
"你背上..."
"禁制而已。"云谏打断她,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监仙司的手段。"
晏昭不信。那些咒文分明是亲手刻下的自咒,而且每个"昭"字都笔迹不同,有的工整,有的狂乱,像是不同时期留下的。最早的那些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最近的却还鲜血淋漓。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三百年来,云谏一直在用这种方式...记住她?
"给我看看。"她伸手去扯云谏的衣领。
云谏闪身避开,动作太急牵动伤口,闷哼一声。晏昭趁机抓住他的手腕,两人拉扯间一起跌坐在火堆旁。云谏的呼吸喷在她耳畔,烫得惊人。
"你发烧了。"晏昭皱眉。
云谏别过脸:"小伤...不碍事。"
晏昭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道惊雷劈在庙顶上,瓦片哗啦啦砸下来。云谏条件反射地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一块碎瓦正中他的后背。晏昭听到他咬牙忍痛的声音,混合着雨声和雷声,恍惚间与某个遥远的记忆重叠——
三百年前也是这样一场暴雨,她被雷声惊醒,发现云谏站在她房门外,浑身湿透却不肯进来。"我听到雷声...怕你害怕。"少年笨拙地解释,手里还拎着把伞。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晏昭发现自己正抓着云谏的前襟,两人鼻尖几乎相碰。云谏的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眼底似有情绪翻涌。一滴雨水从他发梢滑落,顺着鼻梁一路向下,最终悬在唇边。
晏昭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了那滴水珠。
云谏的呼吸明显乱了。他猛地起身,退到三步开外,中衣松散地挂在肩上,露出大片胸膛。晏昭这才注意到他心口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肉。
"那是..."
"旧伤。"云谏迅速拢好衣襟,"雨小了,我们该..."
"云谏。"晏昭直呼其名,"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仙君的背影僵住了。屋外雨声渐歇,偶有残存的雨滴从破洞的屋顶落下,在积灰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背上的咒文,心口的伤,还有..."晏昭举起玉簪,"这支簪子。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谏转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挣扎:"有些记忆...想起来比遗忘更痛苦。"
"那是我的选择,不是你该替我做主的。"晏昭逼近他,"监仙司为什么说我是异端?玄天上帝又是什么?锁灵大阵——"
"别说了!"云谏突然捂住心口,脸色煞白。那道疤痕周围泛起诡异的蓝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他踉跄着扶住墙壁,呼吸急促得可怕。
晏昭赶紧扶住他:"怎么回事?"
"禁制...反噬..."云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能...说..."
晏昭咬牙,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心口的那道疤此刻正闪着蓝光,隐约可见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游走。她想起白辰提过的"锁灵咒"——监仙司用来控制高阶修士的禁制,一旦违背誓言就会反噬心脉。
"怎么解除?"
云谏摇头,冷汗顺着下颌滴落。晏昭心一横,将玉簪尖端对准那道疤痕:"忍住了。"
不等云谏反应,她快准狠地刺了下去。簪尖没入皮肉的瞬间,蓝光暴涨,整个庙宇被照得如同白昼。云谏闷哼一声,身体弓起,却死死抓住晏昭的手腕不让她继续。
"会...死..."
"信我一次。"晏昭直视他的眼睛,"三百年前你信过我吗?"
云谏的瞳孔微微扩大,手上的力道松了一分。晏昭趁机用力,玉簪整个刺入疤痕。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簪头的莲花突然绽放,花瓣舒展,将那些蓝光尽数吸收。云谏浑身剧震,一口鲜血喷在地上,血中竟有细小的蓝色光点闪烁。
"这是...?"
"锁灵咒的种子。"云谏喘息着,"你...怎么知道..."
"猜的。"晏昭拔出玉簪,莲花已经变成诡异的蓝紫色,"白辰说玉簪和莲花灯是一对法器,能克制锁灵大阵。"
云谏怔怔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你...想起来了?"
晏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确实,这个认知像是凭空出现在脑海里的。她皱眉思索,忽然瞥见地上那滩血——血中的蓝光正汇聚成一个个扭曲的符文,与云谏背上的"昭"字咒文一模一样。
"这些是..."
"记忆封印。"云谏的声音虚弱但清晰,"玄天上帝通过锁灵大阵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把你说成...魔修。"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这次直接击穿了庙顶。雷光中,晏昭看到倒地的神像手中握着一面铜镜,镜面正好反射出她和云谏的身影——但镜中的他们穿着三百年前的衣服,少年云谏正将一枚玉佩系在她腰间。
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监仙司的蓝袍道人指着她大喊"魔修之女";
云谏挡在她身前怒斥对方污蔑;
玄天上帝的巨大眼睛出现在云端;
锁灵大阵启动时撕裂灵魂的剧痛...
最清晰的是最后一幕——不是云谏用剑刺穿她,而是她主动撞向无垢剑,为了破开锁灵大阵的一个缺口!
"我想起来了..."晏昭踉跄后退,"全部..."
云谏眼中闪过狂喜,随即又变成深深的忧虑:"现在不是时候...监仙司会感知到记忆封印的破除..."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号角声——是监仙司的追兵!阿蘅慌慌张张从后殿跑出来:"不好了!山下来了好多蓝袍道人!"
云谏强撑着站起身,抓过已经半干的白衣披上:"从后山走,去海边找白辰。"
晏昭扶住他:"你呢?"
"我引开他们。"云谏系好衣带,无垢剑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他手中,虽然只剩半截,却依然寒光凛凛,"这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晏昭心头一热,刚想说什么,庙门突然被撞开。三个蓝袍道人站在雨中,手中法器光芒大盛:"异端晏昭,奉玄天上帝之命,格杀勿论!"
云谏横剑在前,声音冷如冰霜:"三百年前没能护住她,今日...不死不休。"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雷声掩盖了兵刃相接的脆响。晏昭的红尘剑出鞘时,簪头的莲花已经完全绽放,散发出与莲花灯如出一辙的金光。
这一次,她不会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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