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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春猎当日,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从京都前往皇家围场。
围场周遭早就被皇家兵卫从浅渐深给包围保护了起来,多路骑兵早被一一安排在山下,从始至终确保春猎的安全性,并在此静静等待皇帝的到来。
李君和身体状况不适合骑马,但即便一路都要坐御辇,她今天也穿上了一身轻便的骑装,朱红色皮革在日光下泛着微光,肩甲与护腕上的暗纹若隐若现,她马尾高高竖起,极其英姿飒爽。
上御辇前,李君和侧头。
卫琅虽说最近跟着工部做事,但本身还是皇帝的侍中,因此他骑着马就跟在离御辇不远的地方,此刻正垂眉顺目,安静等待圣上发令。
李君和嘴角浮现一抹极淡的笑,看了他一眼便进了御辇。
这个人有本事给她挖坑,她更有本事把坑给填上。
不仅要填,还要在上面建一座大山,一座巍峨的、九天之力也无法撼动的大山!
“出发!”她朗声宣布。
千百面赤色旌旗迎空飞扬,浩荡人马开始移动,马蹄声不绝于耳,不少平日里获得盛宠的皇亲国戚与王侯将相的轿辇跟在御驾后面。
其中一架沉默厚重的马车稳稳跟在离御驾最近的位置,里面坐着宁国公及夫人。
“小瑞,今天都跟着御驾出来了,你怎么还是闷闷不乐。”林夫人的关切话语从帘后传出。
赵祺瑞骑马跟在窗边,闻言勉强扯唇一笑,“哪有啊母亲。”
“是谁惹你不开心了,还是你身体不舒服啊?”林夫人语气中都是担忧,“要不你也别骑马了,进来马车里坐着吧,这一路骑马过去容易累着你的。”
宁国公突然开口,声音沉稳且有威慑力,“小孩子都不喜欢待在马车里,你就让他骑,我的儿子不至于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赵祺瑞点头,漫不经心道:“是啊母亲,你不用担心我。”
然而他嘴上如此,心里却是沉沉一片愁云密布。
前几天程煜给他下的绊子他还没忘。
程煜装疯卖傻看他笑话,他自己却赔进去几个身手不错的随侍,大亏特亏。
他才不信程煜能刚好出现在天明湖,其中必有阴谋,尤其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身影。
他至今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像水中落叶一样飘着就来了,那样平静地飘浮在湖面上,远远望过去像是一副安静的画,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这绝对也是程煜的阴谋。
但是一想到那个画面,赵祺瑞的心就充盈了躁动的酥痒,简直要从他的心口蔓延到四肢。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梦里都是那个画面,只是梦中的人无比灵动,仿佛从画里活了过来,举手之间一丝一缕都牵绕着他的思绪,让他忍不住跟着梦中人的身影翩动。
他一定要得到那个人。
赵祺瑞眼神沉下来。
已进五月,山上风景正值浓烈,众人到了围场先是在各自帷帐中休整一日,翌日再由皇帝射出开猎第一箭。
皇帝开猎是个大场面,所有人都要等候一旁,等待这个仪式开启盛大的春猎。
不少随猎的贵族子弟都迫不及待想要骑马上场一展风姿,除此以外,也有不少人对明天的开猎仪式翘首以盼。
圣上轻易不露面,如今期待了这么久,他们终于可以见到圣上了!许多人早早入睡,等着明天起个大早抢一个好位置。
翌日,李君和身着轻甲踏出帷帐,刚走到围场周围,周围的人就起了一阵不小的躁动。
“是圣上!”
等闲人一般不敢看皇帝的脸,哪怕是在宫宴上也很少能有直面圣颜的机会,但今日开猎仪式不同,所有人都要等着皇帝射出那一箭,所以大部分人可以看个痛快,若不是离得不够近,都恨不得把目光直接贴在圣上脸上。
猎场广阔无边,近距离围在李君和身边的都是一些朝中常见的重臣,因此她耳边还算安静,可以让她心平气静举弓射箭。
李君和为了这一天可是找庄超逸当教练培训了半个月,更是托刘真的福,她养了许久的身子终于恢复了点正常人的气力,足够她拉出一弓。
她游刃有余走到最中间,高高竖起的长发被风吹起。
时辰到,事先准备好的兽群从栏中被放出,仓惶凶猛地四处逃窜——
李君和脸色一变,搭弓射箭,丝毫不迟疑地放了出去。
利剑“嗖”得划破天空,准确无误于四窜的兽群中射中一只奔跑的驯鹿。
驯鹿嘶鸣一声,倒在地上。
“好——!!!”
整个猎场欢呼起来,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高门贵族应有的礼节与气度。
“圣上准头极佳!”
“好箭法,圣上深藏不露啊!”
“圣上身体已逐渐恢复,别说猎场了,驰骋沙场都指日可待!”
不少跟在身边的大臣都在奋力叫好,越说越离谱。
若是放在从前,他们顶多做做场面,不会像现在这样群起奋勇,肯定是如鹌鹑一般不想露头。
但皇帝的动作就是风向。
先有抬举状元修河筑堤,再有工部一事,况且现在大太监常栖多日不见踪影,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都明白他是被皇帝禁足了,不知道内情的也能靠敏锐的嗅觉猜出一二。
能在丞相把持朝政下活得好好的官员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都已经知道——
圣上,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圣上。
再弱小的幼龙,也有长大的那一天。
李君和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她扬声道:“现在,开始打猎!每日猎到猎物最多者,皆重重有赏!”
迫不及待的子弟们闻言纵马如风,壮破山河,利刃一般纷纷冲进猎场,一时间围场被蹋得尘土纷飞。
李君和早早离开,回帷帐更衣休整。
纵马飞驰的子弟中,却有一人迟迟不动,呆滞了的目光痴痴地望向她离开的方向。
一直静静站在人群中的卫琅察觉到异样,侧目看向场上一动不动的人影。
赵祺瑞呆坐在马背上,整个人都愣住了。
圣上。
他心里惶惶。
他真怀疑自己是真的病了或是傻了,居然从圣上身上看到了那日那个依躺在扁舟上的身影。
可是……怎么可能呢?
无论是身份还是理由,都没有一点可以支撑住这个荒谬的观点。
赵祺瑞真觉得自己每日想入非非到痴傻了,才会有这样荒唐极致的想法。
他垂下头,忽觉自己心跳如雷。
不止如此……他竟然还觉得,圣上的英姿比之他梦中的身影有过之而不无极!
无论是骑马入场的闲适还是搭弓射箭的飒爽,统统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刀刻斧凿一般深深印在他的心里。
赵祺瑞木讷地骑着马进了围场。
卫琅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他魂不守舍的背影,半响,才将目光收回,随之望向远处威严的皇帝帷帐。
他站在原地顿了会儿,等周遭人群都走得差不多,才慢悠悠抬脚走回营帐。
-
李君和身体无力,没法骑着马到处乱跑,她也没射猎的爱好,因此开猎之后就抱着书蜷在软榻上,聚精会神读了一整天。
要不是齐运聪不喜猎场血腥,她非得把他拉过来讲课不可。
快要到晚膳的时候,她本来安排了和一些大臣以及他们天资不错的儿女子孙一起吃个烤肉宴,结果现在身子突然犯懒,不太想出门了。
李君和放下书,疲惫地叹了口气。
秋梨钻进帷帐,手中捧着刚温好的药茶,她看李君和脸色有点苍白,轻轻走过去,“圣上,莫不是早上开猎的时候累着了?”
“那时候累着现在半天过去也该好了。”李君和皱眉,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己越休息越累,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
“也可能是昨日坐马车坐了一天,后劲今天才上来。”秋梨将药茶递过去,李君和一饮而尽,咳了两声。
“今晚朕不去吃烤肉了。”她道,“你让人给他们说一声,明日也不要让人给朕请安,朕要好好歇歇。”
秋梨点头,端了茶碗离开。
虽说时间还早,但李君和确实疲累过极,简单洗漱后就先睡了。
帷帐几百米开外的空地上,一群群人围坐在一起吃烤肉。
听闻圣上身体不适不打算出席,不少人失望地叹息,连嘴里的肉都觉得不香了。
赵祺瑞神色忡忡地坐在席间,心里微不觉察地松了口气。
一开始听闻圣上要来,他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激动,后来又有点担心圣上会来,结果现在听圣上不来,他心里先是有点隐秘的轻松,但随之又是浓浓的难过与不舍得。
他真觉得自己疯了。
赵祺瑞仰头,喝完了一壶又一壶的烈酒。
坐他身边的贵公子哥儿惊呼,“赵祺瑞,你这是要灌死自己啊?”
赵祺瑞脸黑成一片,根本没心情理,“滚!”
公子哥见他像是又要开始发酒疯,小心翼翼站起来从他身边溜走,连忙跑去另一个烤肉席。
这样大好开怀的日子,他可一点都不想陪这位大少爷酗酒。
周围的人都渐渐吃够走光,赵祺瑞一个人独坐在篝火旁,一口接着一口地灌下烈酒。
宴席已散,但篝火仍盛,灼热的火舌舔着赵祺瑞的脸,热得他头脑发晕。
他垂着头,目光朝燃烧着的火焰看去,恍惚间,只觉得那跳跃的火影都像圣上了。
他拎着酒壶,站起身,晃晃悠悠朝营帐的方向走去。
程煜和卫琅刚在河边同几位好友一起吃过烤肉,正一起往回走,刚好就撞见醉醺醺的赵祺瑞。
程煜挑眉,“呦,这不是——”他话音戛然而止,领子被一把拽向前。
赵祺瑞揪着程煜,恨不得将面前的人生吃活剥了省得看着晦气,但在这之前,他必须问出一个问题:“是谁?”
程煜被他的酒气喷了一脸,嫌弃地嚷嚷:“什么是谁?”
赵祺瑞用力地攥住他的领子,五指都在发抖,“那个人,是谁?”
程煜像是没猜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一脸发懵看着他。
“说啊!”他咆哮。
“到底是谁……”赵祺瑞撒开手,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卫琅站在一边,探究的目光将他上下扫了个遍。
他一身白衣,平静地站在一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像个无所不能的高人一样淡定,于是醉汉赵祺瑞就问了,“你知道吗,是谁啊?”
卫琅目光悠悠地转向程煜。
被圣上勒令不许告诉外人的程煜挠着头憨笑,“哈哈。”
从这两个人身上都得不到答案的赵祺瑞垂下眼,步调虚浮地离开河边,像是在梦游,带着点疯癫。
卫琅仍是看向程煜。
后者毫不心虚地仰起头,一脸无畏,“我不知道,我啥都不清楚。”
说完,他还是忍不住笑了,“总之,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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