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渊无烬

　　天官踱到无烬雪身旁，笑道：“没想到这小子倒成了香饽饽。”

　　无烬雪广袖轻扬，一道冰蓝灵力在空中凝结成镜。水镜涟漪荡漾间，幻境内众弟子的身影渐次浮现。

　　他负手而立，长睫在玉白的脸上投下浅淡阴翳，眸光深若寒潭。

　　“嗯。”

　　“嗯？”

　　天官手中折扇啪地合拢，挑眉道：“原以为这野性难驯的小子会闹得天翻地覆，如今看来，”他用扇尖轻点镜面，“倒还晓得些分寸。”

　　分寸？

　　无烬雪忆起那人平日行径，实在难以将这个词与沈灼渊联系起来。

　　“更令人意外的是，”天官又点了点幻境中并肩作战的身影，“他竟主动选择与李然宗同行。看似任性妄为，实则……”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颇有分寸，你说，我这般评价可还公允？”

　　无烬雪沉默不语，唯有目光紧锁镜中那道身影。沈灼渊正在结印，十指翻飞如蝶，金芒在灰暗幻境中流转，恍若破晓时分的初阳。

　　水镜突然泛起波纹。画面中的沈灼渊似有所感，竟抬头望向镜外，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笑。

　　刹那间，无烬雪琉璃净瞳一缩。三千年前的记忆如潮涌至，那个在业火中含笑望他的身影，与镜中人渐渐重叠。

　　确实……该夸。

　　这个念头在无烬雪心头掠过，却像投入深潭的雪片，转瞬消融。

　　他分不清这份赞许，是予眼前这个狡黠灵动的散修，还是给记忆里那个在红莲业火中灰飞烟灭的故人。

　　唯有额间十二瓣净世痕泛起微光，又悄然隐去。
　　……

　　幽暗的洞穴入口处，半透明的腐灵蛛网如同绞刑架的帷幕垂落。

　　那些倒悬的修士遗骸并非单纯死去。他们的指尖仍保持着掐诀的姿势，干枯的嘴角凝固着最后的咒言。

　　荧光蜘蛛在颅骨眼眶中进进出出，将那些未瞑目的眼珠纺成新的蛛卵。

　　沈灼渊的靴底刚触及地面，灰白色的骨粉砂便发出细碎的“咔嚓”声。那声音像是踩碎了千万只虫卵，又似亡魂在低声啜泣。

　　他抬手示意众人停步，指尖凝聚一点微光，照亮了前方蜿蜒的甬道。

　　“当心脚下。”他压低声音，声线里带着罕见的凝重。

　　江昙仰起头，只见洞顶垂落着无数磷火菌，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

　　那些菌丝随着众人的呼吸节奏轻轻颤动，仿佛具有生命一张一弛。更诡异的是，每当有人移动，菌丝的光晕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在岩壁上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这些菌丝，”江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与妖蛛的感知相连在一起。”

　　“这是……千面妖蛛的巢穴？”李然宗眼中闪过兴奋，剑穗无风自动。得到江昙肯定后，嘴角不自觉上扬。

　　沈灼渊斜睨了二人一眼，眉梢微挑，那眼神分明在说：哟，懂得还挺多。

　　他随手从怀中掏出一颗琥珀色的糖球，在指尖轻轻一转，糖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在这阴森的环境中，这随性的举动显得格外突兀。

　　幽绿的磷火将斑驳石碑照得忽明忽暗，残缺的古老铭文如同蛰伏的毒蛇般盘踞其上：

　　【丝缠魂，玉镇心，破局者需渡厄净尘。】

　　黄画踮起脚尖，纤细的手指悬在碑文上却不敢触碰：“这……是何意？”她困惑地眨着眼睛，发间的银丝灵芝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李然宗走过来，指尖凝聚起一缕灵光：“要用灵视术才能看全。”他随手一挥，铭文表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但显现的文字却丝毫未变。

　　“咦？”黄画歪着头，“不是一样的吗？”

　　李然宗皱眉，转头却看见沈灼渊正懒洋洋地倚在石碑旁，嘴里“咔嚓咔嚓”嚼着麦芽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冷哼一声，掌心突然按在碑面。灵力如墨汁一样渗入石缝，残缺的文字顿时扭曲蠕动起来，最终显露出狰狞的真容：

　　【丝触玉者堕，贪生者死。】

　　猩红的字迹仿佛用鲜血新书，在幽暗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黄画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玉心缠魂丝，”江昙若有所思，“需以净世白莲露破局，但若道心不坚……”

　　“就会被拖进蛛梦幻境。”沈灼渊突然接话，糖块在他齿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漫不经心地用剑鞘点了点石碑底部，那里隐约浮现出更多细小的符文。

　　“哦，还有，”他拖长尾音，眼底漾起促狭笑意，“入洞者需备三斤白糖……啧，看来这蜘蛛精口味挺刁。”

　　黄画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耳根腾地烧红：“沈师兄！”

　　李然宗指节捏得发白，佩剑在鞘中铮然作响：“你！”

　　“开个玩笑嘛。”沈灼渊笑着直起身，磷火映出他骤然冷峻的侧脸，“那些丝线会读取触碰者的贪念为食，你们谁想试试变成空壳？”

　　唐画又跑到沈灼渊旁边，问：“那到底会怎么样？”

　　“会看见自己最肮脏的欲望。”沈灼渊的声音低沉得不像平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碑前，指尖轻抚过堕字凹陷的笔画，糖块在颊边鼓起一个小包。

　　李然宗眯起眼睛：“你怎知是欲望而非恐惧？”

　　沈灼渊不解释，磷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碑文上投下一片深沉的暗影。

　　当他转身面向洞穴时，糖块在齿间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走吧，玉蛛巢的丝网该铺好了。”

　　没走多远，洞穴甬道在众人面前豁然敞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诡谲异常的景象。

　　岩壁是由凝固的蛛丝与修士骸骨浇筑而成，每隔十步便嵌着一颗泛着青光的玉卵，表面布满蛛网状血丝。

　　那些玉卵随着众人的移动而渗出黏液，渐渐浮现出每个人扭曲的倒影。

　　空气中飘荡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香，那是妖蛛用失败者内脏酿造的诱灵蜜。黄画忍不住捂住口鼻，鲛绡衣下的肩膀微微发抖。

　　穹顶垂落的“玉心缠魂丝”如同倒悬的冰凌，每当灵力波动，丝线就会发出琴弦般的震颤，在众人识海中激起阵阵眩晕。

　　“跟紧。”江昙沉声道，率先踏入洞穴。他的靴底刚触及地面，就有几缕半透明的丝线从岩缝中悄然探出。

　　黄画攥着衣角紧随其后，卫子谦殿后。就在他跨过洞口三丈线时，身后的腐灵蛛网突然发出“簌簌”的收缩声，转眼间就将退路封得密不透风。

　　“糟了！”卫子谦惊呼，他的衣袖已被蛛网黏住。

　　那些泛着幽光的丝线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臂缠绕上来，皮肤接触处立即浮现出交错的青纹。

　　“蝉翼遁！现在！”江昙厉喝。

　　卫子谦咬牙结印，却发现灵力运转迟滞。缠魂丝已开始侵蚀经脉。他猛地咬破舌尖，借剧痛强行催动灵力：

　　“形随影动，气化游丝。遁！”

　　咒语结束，他的身体如同蝉蜕般向后一缩，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真身脱困的瞬间，那些丝线将残影绞碎，碎末中竟传出细微的啜泣声。

　　还没等众人松口气，走在最前的江昙突然身形一晃。不知何时，他的影子已被玉心缠魂丝缠绕，丝线另一端没入岩壁，正将他的意识拖向幻境。

　　李然宗甩出三张离火符，火焰却在触及丝线的瞬间诡异地冻结成冰。

　　“这是……因果之丝？”他脸色骤变。

　　沈灼渊的糖块在齿间碎成齑粉。他凝视着丝线在江昙太阳穴扎出的青玉色纹路，轻笑出声：“有意思，蛛母竟把镇心玉炼成了饲丝器。”

　　洞穴深处传来玉石碰撞的清脆声响，所有玉心缠魂丝同时泛起幽光。那些嵌在墙上的玉卵纷纷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蛛形怨灵。

　　正思索间，前方突然传来黄画的惊叫。

　　沈灼渊抬眼望去，只见岩壁上的玉卵不知何时已全部裂开，蛛形怨灵正用腹部的复眼投射出扭曲的画面。

　　这是玉心缠魂丝在抽取他们最恐惧的记忆。

　　黄画的尖叫声在洞穴中回荡，那些复眼投射的光斑突然实体化，化作缕缕青丝缠绕众人。

　　“不要过来！”黄画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灵霄上仙的幻象被蛛丝层层包裹，银丝灵芝冠正在融化成黏液。

　　李然宗脸色煞白，他面前是父亲幻象，每说一个字，口中就吐出蛛丝：“废……物！”那些丝线正顺着他的佩剑往上蔓延。

　　江昙的剑穗也在这时突然自行断裂。这是无烬雪当年让他进天道宫时所赠的信物，此刻幻象中出现的是终雪鉴正被蛛丝腐蚀出裂痕。

　　这头沈灼渊眼前逐渐成形的是无烬雪幻象，他注意到对方指尖缠绕的并非普通蛛丝，而是带着玉屑的缠魂丝。

　　幻象发声之际，喉中犹如玉石相击。

　　“沈灼渊，”幻象的声音带着蛛腹震颤的嗡鸣，“你还要……重蹈覆辙吗？”

　　沈灼渊漠然地从怀中掏出一把琥珀糖，糖心封着几粒朱砂。

　　“知道为什么蜘蛛讨厌甜食吗？”他指尖轻弹，糖块精准飞入几个怨灵复眼，“因为糖渍会让它们的丝腺结晶化。”

　　糖块炸开的刹那，朱砂混着糖浆在蛛丝上蔓延出红色冰裂纹。被污染的玉心缠魂丝开始剧烈抽搐着，将幻象反噬成碎片。

　　其他人这才惊醒，随后发现自己的法器上都缠着几缕泛青的丝线。

　　黄画鲛绡衣的袖口已被蚀出蛛网状破洞。

　　“都醒了？”沈灼渊扯下李然宗的玉佩往岩壁砸去，“玉卵外壳含碳酸钙，遇糖酸反应会……”

　　话未说完，被糖浆腐蚀的玉卵突然“咔咔”裂开，流出脓血般的黏液。

　　卫子谦颤抖着举起水囊：“我、我带了蜂蜜水！”

　　“聪明！”沈灼渊吹了个口哨，“泼那些复眼！”

　　卫子谦立马泼过去，蜂蜜水接触怨灵的瞬间，整个洞穴突然剧烈震动。二层传来玉石碎裂的轰鸣，某个庞然大物正挣断束缚它的镇心玉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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