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秒雨停

　　陈三愿如同安装了电动小马达的激动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的物理课，测验卷子发下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李乘歌上课的时候就听到后面一直有吸鼻涕的声音，本来他也不想管，可实在是太频繁了，便回身丢了一包纸。

　　“吸鼻涕好玩……”

　　李乘歌顿住。

　　这家伙当真是哭得梨花带雨。

　　陈三愿顶着一对蛋花眼看着李乘歌，又看向他桌子上的卷子，明晃晃的一百分，红彤彤的一百分，好漂亮的一百分。

　　陈三愿用胳膊挡住自己的卷子，抽了两张纸，低下头狠狠擤着。

　　这就是乐极生悲吗？

　　给大家分糖的时候，大家都真心实意地感谢他，这是他头一次听见这么多人，出于善意地喊出他的名字。

　　他好开心好开心，兴奋的中午都没睡着，下午的课间还去和姜叔叔分享喜悦，姜叔叔还送了他饮料喝。

　　结果……结果……

　　他居然只考了49分。

　　他想过自己考得很差，却没想到这么低，连及格都没有。

　　他和大家差得太多太多了，更不用提同祖宗的差距了。

　　“哭要是能解决问题，你就一直哭好了。”李乘歌丢下这句话，转过身去。

　　陈三愿的嘴唇颤抖着，想哭却忍住了。

　　“没事，你刚来学校还不适应，下一次肯定能考好。”

　　陈三愿一怔，缓缓转过头。

　　于海铭小声道：“我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物理也没及格，然后恶补了一个寒假，下学期期中考了八十多分。你这只是个小测验，没事的，你比我聪明，这个周末多看看，肯定没问题。”

　　“啊……”

　　陈三愿还没来得及拿写字板，就听到郑明哲说道：“于海铭，你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要不你来上面讲？”

　　“错了错了老师，不说话了。”于海铭立马坐正了身子。

　　陈三愿张着嘴巴望向前面，郑明哲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讲课了。

　　陈三愿也不敢再看于海铭，对照着黑板上的答案迅速订正。

　　红色的字迹越来越多，陈三愿的眼前就越来越模糊。

　　他与祖宗的字迹那么像，同一张卷子，却考出了天差地别的成绩。

　　实在是太丢人了。

　　实在是……配不上站在他的身边，配不上拥有他的记忆。

　　陈三愿抹去眼泪，鼻涕刚吸到一半，又迅速抽出纸擤了出来。

　　他抬头看向李乘歌，他已经趴下睡觉了，仿佛只是趴在那里，知识就会从书中飘进脑子里。

　　但怎会如此呢？

　　陈三愿使劲拍了两下自己的脸，目光炯炯，精神百倍。

　　他比别人笨，比别人爬得慢，那他就没日没夜地追赶，总有一天，他能跟上大家的脚步；总有一天，他会站在祖宗的身侧；总有一天，他也要考出一百分！

　　优鸣三中有固定的双休日，但周五下午要上一节自习，由班主任看着，单周开班会，双周就留给大家写作业。

　　周五这天可以不穿校服，但是同其他学校一样有明文规定，所穿衣服必须得体，不能穿奇装异服，不能穿超短裙吊带，不准穿拖鞋等等。

　　李乘歌是个例外，周一周三不穿，周二周四穿，因为要跑操，他不想让自己的衣服染上汗味。

　　下晚自习后，小部分人选择回宿舍拿脏衣服，大多数人则是早早就拎到班级，放学后直接拿着冲向校门。

　　李乘歌换洗的衣服多，自然要回一趟宿舍，然后把包丢给巴储拎着，现在有了陈三愿，他更是乐得清闲——从楼上到楼下的这段路也不用自己拎着了。

　　“三愿，你这书包……这是都装了什么回去啊？”

　　巴储不是人，力气大得很，问这话并不是嫌沉，实属心疼陈三愿的勤奋。

　　“啊……”

　　“各科的书、笔记、作业，还有笔袋，水杯，便签，哦，还有袋吃剩的大白兔奶糖。”李乘歌翻了个白眼，“给他换个行李箱吧，这么点书包不够他装的。”

　　巴储笑了笑：“三愿爱学习，这是好事。”

　　“能这样死命去学的，要么是只有学习这一条出路，要么就是纯笨。”

　　陈三愿不好反驳什么，拉了拉巴储的胳膊。

　　[老爹，我自己来吧。]

　　“哎呦，真当老爹一把老骨头了？就这种书包，老爹还能再拎十个。”

　　陈三愿笑了。

　　[老爹好厉害。]

　　巴储被夸得飘飘然，一不小心自己绊了自己一脚，差点撞到车门上。

　　“啊！啊……啊……”

　　“没事没事没事！先上车，先上车。”巴储推着陈三愿。

　　[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一没磕着二没碰着的，你要真心疼巴储，就赶紧开门把书包放进去。”李乘歌说完便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诶祖宗，等一下，等一下。”巴储把陈三愿的书包放在前座，眨着眼睛道，“祖宗，三愿他……他晕车，让他坐前面吧。”

　　李乘歌缓缓转过头，笑眯眯地看向巴储：“你的车，不想要了？”

　　“要要要！祖宗！祖宗……您松……轻点捏，轻点捏啊……”巴储欲哭无泪。

　　“啊……啊……”陈三愿直接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我在后面，我在后面，我不晕车了，保证不晕车！]

　　突然，陈三愿又想到书包还在前面，于是飞速下车，把书包拿上后，又钻了回去。

　　[我坐好了，祖宗你坐前面吧。]

　　李乘歌慢慢松开车门，他瞥了眼书包，又看向陈三愿。

　　他的眼睛红红的，虽然没哭，可俨然是受委屈的样子。

　　李乘歌的气消了。

　　他有点爽。

　　“滚出来。”李乘歌语气冷冷的，尾音却带着点轻快。

　　陈三愿“嗖嗖嗖”冲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像咖啡店的可爱女仆。

　　“去前面坐。”

　　陈三愿“嗖嗖嗖”坐上去，把门一关，窗户摇下来，趴在上面看着李乘歌。

　　[谢谢祖宗。]

　　李乘歌唇角一勾，弯腰上了车。

　　“好狗。”

　　陈三愿笑了笑，从前面的储物盒里拿了一个呕吐袋。

　　“不是保证不晕车吗？”李乘歌问道。

　　“祖宗，以防万一嘛，三愿要是真没忍住，吐我车上了，我倒是不心疼车，那不是怕熏到你嘛。”巴储乐颠颠地将车启动，把车窗都摇了下去。

　　“那就给他找辆自行车骑。”

　　“这……这不像那么回事吧？学校里的人都知道，三愿是住咱家的，而且……”巴储看了陈三愿一眼，“三愿会骑自行车吗？”

　　陈三愿摇头。

　　[见别人骑过，好快的。]

　　李乘歌笑出了声，他真想说一句“土老帽”，可风吹得他有些犯困，便倚在胳膊上，慢慢闭上眼睛。

　　“害，等过几天老爹教你，自行车这玩意可简单了。”

　　“嗯嗯。”陈三愿眼里满是憧憬。

　　片刻宁静后，巴储开口道：“三愿啊，你这眼睛怎么红红的？哭了？”

　　“啊……”陈三愿下意识抬手去挡，又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老爹，对不起，我没考好。]

　　巴储愣了一瞬，旋即笑道：“这有什么的？刚开学，你也不适应，后面肯定就跟上来了。”

　　陈三愿有些激动，老爹的话跟于海铭说的一样，大家都相信着他。

　　“你这傻孩子，没考好有什么哭的？老爹又不会训你，努力过就不丢人。”

　　李乘歌哼了一声，悠悠道：“您还真是慈父。”

　　“哎不敢当不敢当！祖宗！我可担不起这敬称。”巴储吓得方向盘打了个转，一下子把李乘歌晃个踉跄。

　　李乘歌踹了下座椅，压着怒火道：“巴储，想回老家了是吗？”

　　“哎哟哟哟——不敢！不敢啊！祖宗，我错了，我好好开车！肯定稳当的，绝对稳当的！”

　　正巧遇上一个红灯，巴储缓缓将车停下，急忙拧开水灌了两口。

　　“胖子已经到家了吧？”李乘歌向外看去。

　　旁边的车里坐着一对情侣，看上去也是高中生，女生长得很可爱，抱着一束满天星，男生扒拉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突然就一齐笑了起来。

　　“到了，还带回来一箱土特产。”巴储道。

　　李乘歌“啧”了一声，转过头来道：“每次回来都带一堆垃圾，家里哪有地方放？趁我看到前收拾干净，不然全塞他嘴里。”

　　“我这就跟他说。”巴储拿出手机，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对了三愿，上次给你们买的水果好吃吗？”

　　[好吃！猕猴桃好甜，苹果也香香脆脆的。]

　　“行，看来这家品质不错，等明天再买点放家里。”巴储点了点头。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上心？”李乘歌笑道。

　　“祖宗，您别冤枉我呀，就算三愿来了，您也还是家里第一的王。”

　　[嗯嗯，祖宗是第一位。]

　　李乘歌没有言语，目光飘向后视镜中的自己，他轻轻眨了下眼睛，心中竟涌出躲闪之意。

　　他怔怔望着，这才惊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认真真地审视过自己了。

　　他有些累，向后倚了倚，拿起两个抱枕垫在胳膊下面。

　　绿灯亮起，车缓缓起步，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大约过了十分钟，车子驶入云水庄。

　　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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