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蛊

　　李知稹看了他一眼，温声道：“比试切磋而已，输赢不重要，保护好自己才是第一。”

　　庄凊率先坐下来，给李知稹和自己盛饭，漫不经心道：“若是下午的比试赢了，我看明日咱们就不用比了，碧水派这些歪瓜裂枣才不值得掌门赐教。”

　　“吃吧你！”李知稹夹菜怼他碗里，皱眉道：“这样没规矩不礼貌的话别再说了，也不怕教坏你师弟们，你们别听他胡说，好好吃饭。”

　　饭后，庄凊想找小乌栖单独说几句，被李知稹挡了下来，庄凊解释不清，又担心说多了令掌门起疑，只好窝着一肚子火收拾完桌子，把何小花拖出去骂了一顿。

　　“手给我。”李知稹托起小乌栖的手腕，缓缓送去灵力替他疗伤，“别躲！不然下午不许你去了！”

　　小乌栖无法，讪讪垂着头，“掌门，那个要害你的人怎么办？”

　　“他们不能拿我如何。”

　　被李知稹轻握的手腕有些发烫，小乌栖梗着发红的脖子，“你不管吗？”

　　“如何管？”李知稹平静地看着他，“先不说有没有证据，其次这是人家的地盘，咱们贸然出手容易落人口舌，再说......我好歹是掌门呢，哪有这么容易中招，他们若要做什么早该做了，如今再想动手晚了。”

　　小乌栖还是不放心，“我还听那个黑衣人说你受伤了，是因为上个月的香吗？”

　　闻言，李知稹垂下眼帘收敛住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淡淡露出一个笑，“什么受伤不受伤的，无稽之谈，你这孩子怎么总惦记这件事！说了那是个误会，别放在心上，不信的话你要自己探探吗？”

　　说着，李知稹把覆在小乌栖手腕上的手掌摊开伸过去，示意他来给自己把把脉。

　　李知稹的肤色很白，以至于手腕上青紫色血管格外明显，薄薄淡淡的一层，像一种禁忌。

　　小乌栖浑身一热，无措的手指起起落落好几回，才慢慢搭上去。

　　厚实的内力在表皮之下缓缓流淌，像静谧的海，辽阔纯净。

　　小乌栖那份没来由的燥热被一种无法言说感触轻而易举抚平，手上一抖，赶紧将手藏入袖口中。

　　“探出问题了吗？”李知稹弯眼一笑。

　　“没......”小乌栖脑子空空地晃了晃，对着面前这双温柔如水的眼睛，他突然心尖颤抖，埋头红了脸。

　　李知稹没注意，起身拍拍他僵硬的肩膀，朝床边走去，“那你该放心了，过来，看看你的外伤。”

　　“不不不！”小乌栖忙不迭摆手，“那个不要紧——掌门，我还有个事想问，要是我赢了，那咱们三场赢了两局，明日你能不能不比了。”

　　李知稹弯腰在床头一个包袱里翻找什么，低着头说：“当然不能，我们参加比试能争名次是好，但对如今的松山派来说，过程更重要，不管结果好歹，至少我们能让大家看到松山派的实力，若是避而不战，难免让人看轻。”

　　李知稹找出一颗银色小珠状的储物器，从中变出一个小白瓶，倒出两颗黑色药丸递过去，“疗伤的丹药，吃了。”

　　“我听说十年前那一次比试松山派没有参加。”小乌栖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水，走过去把药接过来，仰着脑袋囫囵吞了。

　　“那是因为师父名声在外，哪怕没有排名，外人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也会对松山派敬畏几分。”李知稹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不说自己有十成的把握赢，但起码能让大家知道，崔掌门的弟子不会给他老人家丢脸。”

　　小乌栖听到后一句，神色一怔，不禁陷入某种思绪之中。

　　他与李知稹相遇相处五年之久，可他眼里的掌门几乎把所有心思全放在松山派上，以至于他虽然时时刻刻关注着李知稹，却也未敢剥离这层身份，去了解李知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多时候，李知稹对他们这些弟子总是一副温柔淡泊的长辈模样，以至于大家一想起他，总会把他跟带着淡淡檀香的神佛像联想在一起。

　　可神佛离众生太远，更像是一份冰冷的信仰，大伙只能带着满心虔诚，拜伏于地，远而敬之。

　　方才那些话从李知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小乌栖心中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崔掌门眼里的李知稹会是什么的？

　　掌门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放眼别的门派，像他这个年纪成天惦记着吃喝玩乐的年轻弟子不在少数，而李知稹却已经扛起松山派的前程重任五年之久。

　　想着想着，小乌栖难免有几分心疼。

　　小乌栖一时没出声，李知稹笑道：“好啦，别多想，不给我看伤就算了，下午的比试，尽人事，不强求，你在这里睡会养养精神吧，我去看看小花和庄凊，时候到了我喊你。”

　　说着，李知稹推着小乌栖的肩膀把人往床边带了几步后转身要走，小乌栖追着他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把话放在嘴边咀嚼一番又悄无声息地咽了下去。

　　门外轻不可查的脚步声渐远，轻薄的风声敲打着门窗。

　　小乌栖仰面倒在床上，枕着昨晚掌门枕过的枕头，心猿意马地抓着昨晚掌门盖过的被子搭在自己小腹，神色怅然望着头顶青灰色的床幔。

　　山上并不热，时来的清风甚至透着凉意，可小乌栖却燥热得很。

　　过往与掌门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帧一帧从脑海深处冒出来，其实与其说是“相处”倒不如说是“观察”。

　　小乌栖的大多数记忆画面，是掌门的身影端坐在书房的案前，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午夜。

　　是他偷偷躲在院子外的树丛后，看掌门在书房与前殿之间的那条三尺来宽的石子路上来去匆匆的脚步。

　　是他极力向掌门展示最近功法的长进后得到的一个温柔如水的笑容。

　　他们之间除了初遇与那年端午的徐城一日游之外，并没有太多浓墨重彩的相处。

　　在无尘居的无数个夜晚里，小乌栖幻想过很多与李知稹在一起的不切实际的经历，梦编织得久了，以至于他偶尔生出刹那念头以为那是真的。

　　平淡至极也是好的......小乌栖这么想，可是人好像天生不会知足，他躺在床上用手背蒙住了眼，心中矛盾无比。

　　被掌门握过的手腕还在发烫，良久，待余温终于散去，小乌栖才偏头对着床头的包袱嘟囔道：

　　“掌门，我若是早生几年，早来松山派几年，早认识你几年，那我是不是就更了解你了，其实我不想让你把我当小孩或者晚辈，我想像庄师兄那样站在你身前或者身后替你做事分忧，我......”

　　话未说完，小乌栖突然噤声，翻身侧躺把脸埋在枕头里，双手抱住脑袋挡住了神情，来自异时空尚处于空灵状态的李知稹没读出其中的意思。

　　“哎呀！”不知思绪飘到哪去了，小乌栖倏地叹了一声，随后拉过被子把头盖起来，声音闷闷的隐约有哭腔，“这么想也太自作多情了！”

　　李知稹：“......”

　　.

　　小乌栖不知不觉睡了一觉，时间不长不短，恰好做一个春·梦。

　　当李知稹来轻轻将他推醒时，小乌栖恍惚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想起梦中的羞涩，顿时如凉水泼头，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浑身冷汗森森。

　　“做噩梦了？”见对方如此反应，李知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关切地注视他半晌后，缓缓地收了回来。

　　“没......”小乌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虚地搓了一把脸，弯腰捞了几下才把鞋捞过来穿上。

　　“别有压力，跟寻常在松山派和师兄弟切磋是一样的。”李知稹见他脸色实在不对劲，没忍住抬起手指往他的额头上去靠，谁知在碰到的那一刻，小乌栖神色一怔，脸色的绯红迅速暴涨，飞快将雪白的脖颈也侵蚀得惨不忍睹。

　　小乌栖混沌之中匆匆往后退了一步，脸蛋正好与李知稹下落的手指擦过，刹那间的触感无法言说，小乌栖打了个寒颤，垂着头眼神飘忽不定，“我知道，掌门放心。”

　　额头的温度倒是还好，但脸蛋的温度烫得有点骇人。

　　李知稹不明所以：“生病了？”

　　“不是不是！”小乌栖羞恼地摇了摇头，“我......我太激动了！掌门，咱们走吧！”

　　小乌栖率先走出门，李知稹不好再多问，和他一起去了比试擂台。

　　观战台还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在，他们纷纷入场落座，彼此之间偶尔打个招呼问候几句，气氛还算热闹。

　　等松山派弟子过来，大伙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齐齐转头去看碧水派弟子的反应。

　　因为上午的误会，弟子们心里都不大舒坦，一个个绷着脸色，气氛一时变得格外压抑。

　　李知稹领着小乌栖走在前，迎面正好碰见杨展走过来，意外的是，一向对这种比试大会不屑一顾的夏赫竟然跟在杨展身边。

　　李知稹跟杨展打过招呼，诧异地看向夏赫，道：“师兄怎么来了？可是山上有事？”

　　夏赫平日不苟言笑，两条锋利的剑眉总是朝下皱着，哪怕是面对自家掌门，也是端着架子颇为冷淡，“没有，一时兴起过来看看。”

　　说着，夏赫的目光直线忽略一旁的紧盯着他的庄凊，落在了小乌栖身上，他没说话，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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