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与薄荷

　　学期最后一个晚上，教室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每个人的抽屉都空了，收拾好的书箱在墙角堆成小山，贴着名字的标签在灯光下晃悠，像在提前庆祝解放。

　　大家捺着性子等最后一节晚修结束，等着明天一早就能抱着行李奔向暑假。

　　高晨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笑着扬了扬下巴：“最后一晚，放部电影放松下。”

　　他笑着调试设备，后排立刻有人喊:“高老师万岁！”

　　高晨回头翻了个白眼:“给你们看电影的时候才知道喊老师。”

　　底下的人互相使了几个眼色，在地下偷笑，做鬼脸。

　　起初大家还七嘴八舌地讨论暑假计划，有人说要去学游泳，有人念叨着没看完的剧，直到屏幕上的画面亮起，喧闹声才渐渐低下去，一个个被剧情勾住了目光。

　　许茗夏把校服外套叠成一团，趴在上面。电影里正演到精彩的片段，她正看得认真，忽然感觉旁边的椅子被轻轻撞了一下。

　　她侧头，有些惊讶。

　　周清衡就坐在旁边，椅子往她这边挪了大半，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见她看过来，悄悄抬了抬眉，眼上却没什么表情。

　　“什么时候换过来的？”许茗夏压低声音问。

　　“他说想跟后面同学凑凑。”周清衡压低声音，指了指原座位上正和后排同学勾肩搭背的男生，“刚换的，你没注意。”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电影的音效，只有两人能听清。

　　许茗夏这才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教室里的座位早就乱了套。

　　连林瓷都跑到后面，正和陈朗共用一副耳机，脑袋凑得很近。

　　教室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屏幕的光在每个人脸上流动。许茗夏悄悄往周清衡那边瞥了一眼，他正看着屏幕，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

　　教室里拉了半遮光的窗帘，屏幕上正放着一部科幻片。主角团的飞船穿越星云的画面铺满整个屏幕，低沉的背景音里混着引擎的轰鸣，惊得后排几个男生起哄出声。

　　旁边的周清衡格外安静，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坐姿笔挺，侧脸在暗光里显得轮廓分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像其他人那样跟着剧情紧张或惊叹。

　　许茗夏却忽然没了看下去的心思，注意力全落在了旁边的人身上。

　　他是不是心情不好？还是在想别的事？

　　她悄悄往他那边靠了靠，椅子腿在地上蹭出轻微的声响。黑暗里，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像是薄荷味的。

　　“周清衡？”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周清衡微微低下头回应她:“嗯？”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屏幕的光忽明忽暗地打在他脸上，看不清具体的神情。许茗夏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她抿了抿唇，再凑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周清衡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又转回头看向屏幕，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甚至带点淡淡的滞涩：“没什么。”

　　许茗夏却不依不饶，借着电影里短暂的安静，又追问了一句：“真的？”

　　他这才侧过脸，暗光里能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语气还是淡淡的，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滞涩：“我刚坐过来那么久，你都没发现我。”

　　“啊……”许茗夏愣了一下，才想起刚才自己确实一门心思扑在电影上，“我就是……有点意想不到，你会突然换过来。”

　　周清衡“嗯”了一声，视线落回屏幕，却像是在说给空气听：“这两天想跟你走并排，得假装看风景绕半圈；课间想给你递瓶水，要先问别人喝不喝；刚才在走廊碰见，你跟林瓷说话，我站旁边等了三分钟，你都没往我这边看一眼。”

　　看着他刻意放平缓的语调，忽然就听出了那平静底下藏着的东西——不是委屈，是攒了两天的、没处撒的憋闷，像被捂住的炭火，明明燃着，却只能闷闷地发热。

　　“周清衡……”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他却已经转回头，重新看向屏幕，像是刚才那段话只是随口一提：“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有点憋。”

　　她心里忽然软了一下，悄悄伸出手，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周清衡转过头来看着她。

　　许茗夏被他看得有点慌，却还是鼓起勇气，指尖勾住他的手指，轻轻握了上去。

　　“下次我一定第一眼就看到你。”许茗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哄人的软意，“真的。”

　　周清衡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在细细琢磨她的话。屏幕的光在他眼里明明灭灭，一时间看不清情绪。

　　许茗夏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他嘴角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笑意起初很淡，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慢慢漾开。

　　他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她的手，力道不大，却稳稳地将她的手指都圈住，然后一点点收紧，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指尖轻轻捏了捏她，像是在回应她的保证。

　　许茗夏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周清衡的手比她大了不少，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心跳忽然就乱了节拍。

　　这人还挺好哄的，许茗夏心想。

　　周清衡没再提刚才的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缝，忽然开口，声音混着电影的背景音，显得格外清晰：“上次全班一起看电影，还是刚分班的第一个晚修。”

　　许茗夏“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想起来——那天也是这样调暗了灯光，放的是励志片子，大家还不太熟，都拘谨地坐在自己座位上，连说话都放轻了声音。

　　“那时候哪想到……”许茗夏的话没说完，就被他接了过去。

　　“哪想到现在能坐这么近。”周清衡转过头，黑暗里，他的眼睛很亮，“那时候看电影，身边都是陌生的人。”

　　他顿了顿，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指尖的温度烫得人心里发暖：“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身边是你。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许茗夏听懂了。

　　有些距离，真的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这么近。

　　周清衡说:“我记得那天晚上梁哲还给你传纸条了。”

　　“其实我当时真的想把纸条拆开，看看你们在传什么。”

　　身旁的少女轻笑道: “那么小气呀。”她记得那张纸条，不过是梁哲问她借课堂笔记的事。

　　周清衡却没笑，反而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平平的，却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那时候只是单纯好奇，不知道后来会喜欢你，跟你在一起。”

　　他顿了顿，指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在强调什么：“要是早知道……”

　　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是早知道将来会成为她的男朋友，梁哲递纸条的时候，他根本不会给对方递过来的机会。

　　许茗夏忽然觉得他刚才那点蔫劲儿全没了，只剩下藏在冷淡外壳下的幼稚。她忍不住往他身边靠得更近，在他手心里回握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笑：“是是是，现在你最大。”

　　周清衡笑了笑，屏幕蓝光在少年侧脸明灭，他没说出口的是：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每个细节都成了心跳的注脚。

　　**
　　第二天早上的阳光格外亮，照得教室的地板泛着暖光。高晨站在讲台上，拿着假期安排表叮嘱了几句安全事项，又强调了作业提交时间，最后挥挥手：“行了，放假！路上注意安全，下学期见。”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搬书箱的碰撞声混在一起，像一群刚出笼的鸟。

　　堆在墙角的书箱被一个个搬起来，贴着名字的标签在人群里晃动，像是在宣告这场学期的正式落幕。

　　许茗夏把最后一支笔塞进笔袋，拉上书包拉链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周清衡正背着包站在教室后门。他没过来，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有点局促地攥着书包带：“那我……先走了。”

　　“嗯。”周清衡点头，视线落在她肩上的书包上，“东西都弄下去了？”

　　“嗯，我哥在楼下等着，书箱什么的都已经装车了。”许茗夏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一身轻松。

　　周围有人嬉笑着跑过，喊着“下学期见”，喧闹声把两人之间的沉默衬得格外明显。周清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句：“路上小心。”

　　“你也是。”许茗夏笑了笑，往后退了半步，“假期……联系？”

　　“好。”他应得很快，眼里像是亮了一下。

　　没再多说什么，许茗夏转身汇入涌向楼梯的人潮。走到教学楼门口时，她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周清衡还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背着包，身影在喧闹的人群里显得格外安静。

　　她挥了挥手，不知道他看没看见，转身跑下楼梯。楼下停着家里的车，严澈正靠在车边玩手机，见她过来，扬了扬下巴：“就等你了。”

　　“来了。”许茗夏拉开车门坐进去，书包扔在旁边的空位上。车缓缓驶离学校，后视镜里，教学楼的影子越来越小，最终缩成一个模糊的点。

　　暑假，就这样开始了。

　　*
　　车刚停稳在楼下，许茗夏就迫不及待推开车门，书包往肩上一甩，冲楼上喊了声“我回来啦”。

　　玄关处空荡荡的，她换鞋时随口问跟进来的严澈：“严昕呢？不在家？”

　　严澈拎着她的行李箱跟在后面，闻言脚步顿了顿，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上周末跟朋友出国了，说是去看展。”

　　“啊？这么突然？”许茗夏愣了一下，换鞋的动作慢了半拍，“她没跟我说啊。”

　　“大概是临时决定的。”严澈把东西往旁边一放，转身去厨房倒水，背影看起来有点沉。

　　许茗夏感觉怪怪的，平时兄妹俩碰面，严澈总会先调侃她几句，今天却异常沉默。

　　“哥，你怎么了？”许茗夏忍不住问，“跟人吵架了？”

　　“没有。”严澈的声音有点闷，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想多了。”接着转身上楼了。

　　许茗夏站在原地愣了愣，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严澈今天确实不对劲，像憋着什么事，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别扭劲儿。

　　但她累了一天，脑子里还惦记着刚才跟周清衡告别的样子，没心思细想。反正严澈偶尔也会这样，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她耸耸肩，背着书包往自己房间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暑假第一天，该怎么跟周清衡“秘密联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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