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鸢

　　她觉得……

　　梁鸢捏了捏手里的杯子，指尖在轻颤，顿了许久才道：

　　“多谢您的怜惜……”

　　话音方落，对面便传来一声温和的笑。

　　这声音太过柔和，梁鸢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很有种如沐春风的味道。

　　周秉谦看着她，才发觉这姑娘看着软和，竟还有这样和稀泥的本事。把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于怜惜，那便很难说了，到底是长辈对晚辈的怜惜……还是男人对于女子的。如何分辨就要看各自心思了。

　　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打帘子的声音。

　　侍从鱼贯而入，手中皆捧着一个漆黑描金的漆盘子，将端上来的各色果饮放在桌案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你尝尝这些吧。”周秉谦笑了笑，也不再逼她，将桌上的甜饮推至女孩子的身前：“冬日寒冷，便没让侍从做凉的，你喝了也不至于闹肚子……”

　　他声音实在柔和。

　　梁鸢听在耳朵里，总觉得像是要被人蛊惑。

　　“好多啊……”她顿了顿，小声问道：“是您方才让人准备的么？”眼前花花绿绿的，合共五六杯，像是果子榨成的甜饮，上头依据口味撒了干葡萄，细柚一类的东西，做得漂亮又诱人。

　　他眼见着放过了她，这让她高兴起来！挑了一个橙色的，入口果然是橙子的味道。只是是温热的，不知是放了什么，味道好喝又不甜腻。

　　“这是哄小孩子的东西……”她都长这么大了竟然还喜欢，又多喝了好几口，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周秉谦看着她的脸红了又红，笑道：

　　“能哄你高兴就好。”

　　梁鸢坐在椅子上，口中的甜味也顺着这句话化开。她眼皮子跳了又跳，用力拿捏住心神，生怕自己心里那杆秤一不小心就倾斜了……那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这么坐着。

　　两厢都没再开口。

　　就好像一场博弈似的。她深知自己道行不够，不如就这样和稀泥和下去！

　　院子里不知何时响起了几声猫叫。

　　梁鸢以为自己听错了，却是转头便瞧见雪地里一只橘色的小猫左顾右盼：“哎呀，它怎么跑来了……”她放下手里的杯子，从窗外瞧去，发现正是它。像是在寻谁似的。

　　“我，我去把它抱起来，外面太冷了。”她当下便急了，放下茶盏往外走。

　　橘色的小猫在她手里滚了又滚，不知道有多开心，梁鸢差点儿抱不住。又忍不住笑它：“把爪子冻坏了看你怎么办……”替它揉干净了爪子上的雪。

　　他不发话，她当然不能走。只能把它抱回了暖阁。

　　周秉谦看了它一眼。只见是那只橘色的小猫，浑身毛茸茸，贴在她怀里不肯走。勾着爪子要她陪着玩。

　　“别动，一会儿摔下去了。”

　　女孩儿双手替它捂着脚，垂下的眼睫长而浓密……她比猫还有种绒绒的感觉。

　　“梁鸢。”他放下手中的珠串。

　　听者有心，她吓了一跳，抬头看他：“啊？”

　　“那日在水榭，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一直忘了问她，只记得那天她推着他躲进假山里，慌里慌张的，就怕被人看见。连最后找他要做什么都忘了。

　　梁鸢方才想起他问的是什么。等她想明白的时候，脑子一下子就嗡嗡的！

　　这怎么好说！

　　可是对上那道探究的目光，她一时间连谎话都编不出来，结结巴巴的：“我，我那时是想向您打探二爷的喜好。”只能硬着头皮说。说完把猫抱进了怀里，自己也想找个地方缩一缩。

　　这下换他失笑了。

　　“你打探我的喜好……找高尘做什么，不如直接来问我。”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后仰，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看着她揉弄怀里的小猫，又柔声道：“那你可知道我现在属意什么。”

　　自从进到这暖阁里来，梁鸢便有一种随时拿捏不住自己心神的感觉。

　　她的手心都要濡湿了。

　　“大人襟怀间悬的是一方百姓……”

　　她的话还未说完，对坐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抬手给她捂凉的杯子换了个热的。也自然知道这是女孩子的推拒之意。婉转含蓄，怕得罪了他。

　　很可爱的姑娘。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椅子，柔声道：“你不用紧张。”顿了顿，又道：“你说得对，我属意的自然是治下安定，社稷清明。你既也到了此处，我自然也要看护你……”

　　她说他对她的是怜惜，那便是吧。

　　暖阁静滞许久，梁鸢却显见地察觉到他对她态度的变化。不再那么的步步逼近，好像带她来只是为了让她尝尝桌上的甜饮。这点微妙的变化让她悄悄松了口气。

　　也有了胆子请辞。

　　可是她刚刚动了动身，想要说话的时候，莫名听见院中吵闹了起来。夹杂着一点急音，熟悉的男声：“我有事要见叔父！还望高先生通禀一声，很急！多谢您了！”

　　他来得实在突然。梁鸢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有些慌，抱着猫猛地站了起来，第一反应是该避开！

　　“我，我……”

　　周秉谦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原先应对自己的时候还算镇定，这会儿看见了门外的人，反而惊慌不知所措了。所以这姑娘到底是心有所许了么。

　　他默了片刻，随手指了指暖阁里间：“去里头吧，不会有人看见的。不必惊慌。”

　　梁鸢心都提了起来，便见这位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样子，不自觉地也镇静下来：“好。 ”欠了欠身，抱着怀里的猫匆匆避开。

　　只是总觉得怪怪的。

　　分明什么都没有，反而像是什么都发生了。

　　她往里间走去，扑面而来的炭热，烧红了她的耳根。

　　挑了张椅子坐下，她这才听见外间传来说话的声音。嗓音宏亮又莽撞的是周霁言，他先前在院子里对着高尘的时候声音大，偏偏进了暖阁又低了，有些小心翼翼。说话也带着点衬度的意味：“叔父，年前一日南山苑考校，我也想跟承宁承颂一道去，只是先生那里不曾有名额，我，我想请您……请您，”

　　声音又弱了下去。

　　后面的她就听不见了。

　　直到传来那声低沉的询问：“南山苑的考校是需要资格的，名额我自然可以给你，只是你的学问能不能过得去？”

　　“这个，这个侄儿并没有太大把握。”

　　屋内有一瞬的安静，梁鸢听见他叹了口气：“算了……你把近两个月的文章拿来给我，我替你看。至于你的悟性有多少，只有看你自己了。”

　　他说话一字一句，踏实而缓慢。很有种循循善诱的感觉。就像一位很称职的长辈。

　　如果忽略她还在这里的话。

　　梁鸢闭了闭眼，只期盼外头说话的声音快快散去，她也好抽身离开。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她都觉得自己的道德在受到鞭笞……好在外间的人没有待太久，渐渐的声音就小了，无人再说话。

　　她待了很久才探头往外看，果然只瞧见那位坐在窗边，抬手倒了杯茶。

　　淡淡地问道：“你很喜欢他？”

　　梁鸢左顾右盼，才发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可是他说的是谁？是周霁言么？她揉揉橘猫圆圆的头，小声道：“我是他的未婚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在她的认知里，这样就好了。门当户对，相敬如宾。

　　周秉谦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问你这个……”他是在问她喜不喜欢他。

　　这个姑娘显然没有开窍。

　　但是推拒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便也不再问。

　　“你回去罢，路上小心些。”他最后看了看她，补充道：“你的身体不好，那日大夫看过，该喝的药记得喝……你下次生病，我可就不再去看你了。”她要把他当成长辈，他也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人。

　　梁鸢巧妙地从他话语中窥见了他的意思！

　　霎时便轻松下来，脸上带着一点笑容：“多谢您，那我这便回去。”

　　她笑起来着实是好看的，腼腆又热情。带着点不知所谓的纯净。

　　周秉谦嗯了一声，指尖轻点了桌案，转身从柜阁里抽出一个红封，起身给到她手上。

　　“……年节那日恐不便给你。”

　　“新岁快乐，梁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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