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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鼠十三
“公子,冷静。”公子青抓住他的手腕,担忧地说:“公子想想,金府谁能调动刺客?”
金太师生性多疑,就算是当做继承人的金公子,也未必能拥有所有权利,比如金府批豢养在暗处的、如见不得光的鬼魅的刺客,只听从金太师的调任。
金公子再清楚不过。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低微得如同蚊蚋,却充满了足以摧毁他整个世界的绝望和难以置信,“是……爹……难道爹要杀我?这不可能!”
金太师要杀自己,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足以焚毁灵魂的剧毒,轰然灌入金公子的脑海。义父那张威严中带着慈爱的脸孔瞬间被摧毁,过往那些纵容、那些宠溺、那些看似无边的父爱,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尖刀,刺向他的心。
金公子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失神地望着面前的刺客,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旋转,只剩下“义父要杀我”这五个血淋淋的大字,在他灵魂深处疯狂燃烧。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自天边一路碾过,沉重地压入大地深处,金府也仿佛随之战栗起来。电光一道接一道,如狂舞的银蛇,迅疾撕裂浓云,照得人眼前全白。
公子青看了重三一眼,唯独不想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命众人退下,这才引金公子到桌边坐下,一边倒茶一边温声道:“虎毒不食子,何况公子是太师唯一的孩子,太师又怎会对公子痛下杀手?这其中定有误会。”
“你说得对,爹他怎么可能会杀我,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金公子的声音嘶哑干涩。
公子青伸手按在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上,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公子,”公子青的声音压得很低,在雷声中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恐惧的磁性,“史书记载,怀文公年过四十而无后,过继叔音之子为公子。后来有异士进贡仙书《青囊秘录》,书中记载一剂可使死人复生、使人返老还童的仙药‘万象皆春’,此药需孝子心头血为引,怀文公因此要杀怀公子,被叔音推翻。此书此药是否真实,都只是那异士一人之言,当真不得,却还是令怀文公与义子离心。公子,你说,若是怀公子能提前知晓,若是他劝解怀文公,是否就不会有这出悲剧?”
金公子不喜看书,不知此事,只是现下听来,怀文公与怀公子的事,怎么那么像他与金太师。脸色更加难看。
公子青笑道:“我的意思是,公子还是暗中调查清楚,莫伤了与太师的父子之情。”
金公子闻言,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公子青说得对,义父不会无缘无故杀他,其中定有缘由。
公子青微微一笑:刺客是为了刺杀金公子而来,这个暗示已经植入金公子的心里。这个游戏的本质就是赌金太师对青春的渴望,赌金公子对死亡的恐惧。
乌云不断堆叠,沉沉低垂,天仿佛漏了窟窿,要将整片汪洋尽数倾倒人间。雷声越发恢弘磅礴,隆隆滚过天际,当最后一声撼天动地的霹雳,挟着崩山裂地之威碾过之后,那汹涌的雷霆竟骤然止歇了。只余下连绵不绝的雨声,敲打着万物,也敲打着死寂的大地——天地间仅剩这无休无止的雨,仿佛在为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毁灭之舞,做着哀伤的收场。
金太师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昏昏欲睡,紫菀正在为他疏通气血做最后的收尾。窗外隐隐传来的雨声,或许是的紫菀的疗程起来效果,那声音听得很清楚。
“笃笃笃。”极轻的叩门声响起,节奏平稳。
金太师询问紫菀,得到紫菀点头,才叫人进来。管家垂首而立,禀报说:“琦良阁的当家求见。”
“琦良阁的怎会突然来访?”
那琦良阁的传闻极多,老板尤其神秘,金太师几十年前倒见过一两面,谈不上交情,不过那老板年纪轻轻颇有几分出尘,给人印象颇深。金太师抬手,示意管家传人进来。
来人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袍,身形颀长挺拔,步履从容,脸上覆着一张制作极其精巧的银丝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太师一切安好?”老板问好,声音温润平和。
金太师目光如电,在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张冰冷的银丝面具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审视。他冷冷问道:“你是琦良阁的现当家?”
老板轻笑道:“琦良阁的当家从未换过,谈何过去现在。”
金太师道:“老夫见过琦良阁的当家,取下你的面具,老夫看过,自有判断。”
“无妨。”老板爽快地摘下面具。
金太师仔细观察,不由一惊,面前的青年与他多年前所见的人别无二致,即使是亲生儿子,也不会长得这么像。
“老板冒雨前来,必有要事。”金太师并未起身,只是抬手虚引了一下对面的座椅,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叨扰太师清净。”老板从容落座,开门见山说明来自意:“不瞒太师,草民此番上门拜访,确有内情。前些时候,公子将我阁中贵客请到金府做客,至今未归,草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将贵客接回去。”
金太师不言。
老板笑道:“此番突然拜访多有冒犯,草民带来一件宝物赔罪。”
他从袖袍中取出一物,手掌张开,掌上凭空出现一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那匣子古朴沉凝,表面光滑如镜,不见丝毫雕琢镶嵌,唯有岁月沉淀下的内敛光泽和几道天然的木纹,在灯下如同流淌的暗河。
变戏法那儿不是没见过这种手段,金太师不以为奇。管家将匣子打开,没有珠光宝气,只有一卷书册静静躺在匣内深色的丝绒衬垫上。书册非纸非帛,书脊以某种金线装订,封面上是四个古奥的篆字:《青囊秘录》。
饶是金太师,也不禁心里一跳。
管家将书册呈到金太师面前,金太师抬手一翻,书页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深黄褐色,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年代极为久远。看了紫菀一眼,便推给紫菀,说:“你瞧瞧。”
紫菀将书接过去,随手翻了翻,发出惊疑的声音,“这书你从何得来?”
老板应声答道:“当年游山玩水,路过仙山,有幸遇见仙人,我与那位仙人相谈甚欢,临别仙人赠我此书,说此书中暗藏起死回生、青春永驻之法,可惜我不通医术,许多内容参悟不透。”
“那是自然。”紫菀道:“你是想用书换人咯?”
老板苦笑道:“这书留着于我无用,不如进献太师,换回贵客,挽回我店里的声誉。”
“今日也不早了,霁儿带回来的人,明日我会派他亲自将人送回去,再让他赔礼认错。”金太师缓缓道:“这个安排,老板可还满意?”
老板立即起身,拱手道:“岂敢劳烦公子。”
“霁儿被我惯得骄纵了,叫他认个错,长长记性也好。就这么说定了,退下吧。”金太师不容老板再有他言,摆手命他离去。
老板无奈,只好告辞。月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烛光的幻影,悄无声息地走向寝室门口。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合拢。老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雨幕之中,只留下那卷摊开的的古书,静静地躺在案桌之上。
书页无声地翻动,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古老尘埃和奇异药草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上面的文字并非当朝通行字体,字形扭曲奇古,如同盘绕的蛇虫,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间或夹杂着一些描绘着古怪人体经络和奇异花草的简图。
紫菀停在了其中一页,这一页的中央,用更粗犷的墨线勾勒着一幅图: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盘膝而坐,心口位置被极其夸张地描绘出来,一道细细的血线,自心口引出,注入旁边一个盛放着的玉碗之中。玉碗下方,火焰升腾。而血线的另一端,连接着的,赫然是一个跪伏在地、形容年轻、心口同样被点出的年轻男子。
图画旁边,一行奇古的文字被紫菀清晰地念诵出来,“逆夺造化,返本溯源。取至亲纯孝之子,心头精血,引燃命元之火,煅烧七七之数可得青春之华,逆转衰朽之轮。”
“心头精血?至亲纯孝之子?”金太师的眉头骤然锁紧,如同刀刻。他反复审视图画和那行文字,那描绘着血线连接两代人的简图,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邪异与冰冷。他放在扶手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指节微微发白。
“我与你说过这件事。”紫菀淡淡道,“夺天地造化的奇方,自然需付出非常之代价。至亲血脉相连,孝子精诚所至,方能引动药性,逆转阴阳,涤荡沉疴,唤回青春本源。”
金太师沉默着。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使得他本就威严的面容更显深沉莫测。那幽深的眼底深处,风暴正在酝酿,对权势的欲望,对永驻青春的渴望,但“至亲纯孝之子心头血”几个字,却像是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那欲望的火山口上。
紫菀随口问道:“那个什么琦良阁当家是什么人?”
“琦良阁来历神秘,那位当家更是鲜少出现在人前,就算是老夫,也未能摸清底细。”金太师道:“不过,老夫隐约听闻,它背后的势力与仙门有关。”
“难怪你深信不疑。”紫菀合上书道:“书中记载与我当年所见无异,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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