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儿果

　　假设沈健雅是“泡儿”的亲生父亲，他根本不记得孩子的真名，那么他和迟杨莉之间恐怕也只是露水情缘的关系。

　　文女士对沈健雅的私生活混乱有所耳闻，他能糊涂和卑劣到此等程度，大概也不会太重视那个孩子，毕竟母亲是一个在企业家看来没名没份的女性，他甚至会劝说不要生下“泡儿”。

　　可是，迟杨莉还是独自把这孩子生下来了，取名为江柚。

　　亲生父亲在其出生时并不伴随左右帮助，也许并不知情。日后她将实情一一吐露，沈健雅应该也不至于杀人灭口，健雅在死前还想着把这个孩子托付给父亲，也是他对这个孩子仍然有一丝感情的证明。

　　对富家子弟拥有私生子女这件事，社会通常报以宽宏大量的态度。沈健雅没有维护名誉的必要，而迟杨莉也没法借此勒索，连孩子都生下来，恐怕即使以其他罪名上告，法院也不能够支持量刑——更何况也许两人本就是你情我愿而已。

　　沈健雅方面没有作案动机，嫌疑人便仅仅剩下王念蓉与王念湘两姐妹。

　　文女士记得，石队长提到，迟杨莉死去的同一天，王念蓉在自家的麻将馆看店，因为死者的死亡时间已经有了定论，她能够想到的唯一方法便是，王念湘代替她的妹妹在当天前往Y市。而后念湘用不知什么样的手段，杀害迟杨莉，并让欧阳太太听到那一幕坐实死者为自戕的情景。

　　除此之外，两姐妹调个个儿，也能够创造不在场证明。那就变成，念湘留在麻将馆里假扮妹妹，念蓉自己亲自动手。08年电视上已经常常播放案件改编的犯罪类节目，模仿电视剧中的套路，普通人未必不能制订出周密的计划。

　　要是可以找到案发当天麻将馆里的熟人常客，指认那时候念蓉和念湘并未同时出现，她们就很有使用该手法的嫌疑。

　　也是在这一步，文女士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过去王家开麻将馆的相关资料，不得已，通过石队长给的联系方式，先是打电话，然后再实地拜访，认识了八年以前与之一同办案的林警察。

　　文女士和这位姓林的先生在茶馆约了个包厢见面，结果发现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好，不好意思，我不会英文的。”

　　他一上来做了段自我介绍，但文女士根本没有听清，他似乎在说中文，因为是一个个字往前蹦出来，但是那个发音一说快了，也不像是可以组成什么意思的句子。

　　对方倒是可以听得懂文女士讲的话，单纯是他的普通话有很严重的外国人口音，需要非常费力地一句话慢慢认真听，才能听懂，文女士无奈地摇头。

　　他们最终回退到用打字的方式交流——同样不方便，但多少能沟通一些。

　　从林先生缓慢的文字消息里可以得知：念蓉念湘姐妹家的麻将馆，生意从10年开始急转直下，原先的店面不久被出让走，县城对小型赌博的罚款愈发严厉，现在应该搬到更偏僻的地方去了。

　　警方对附近的麻将发烧友进行过一定范围的调查，至少可以确认王念蓉本人是在案发当天早晚整天都待在店里应事。

　　为什么麻将馆的客人可以辨认出这对长相十分相似的姐妹？

　　林先生给出的答案也很简单，王家姐妹和附近的街坊邻居之间要做生意，即使是双胞胎，她俩的动作和语言习惯，以及长相细节，还是明显有一点不同。大概从气质上分辨，熟人能够一眼辨认出姐妹。

　　而王念湘，警察根本没有在意念蓉的姐姐，因为用双胞胎来互换身份这种事情，的确在电视剧中常常发生，但是也就仅限于电视上的那些东西了，所以也没有核查过王念湘的行踪。

　　林先生表示，两个人如果连工作环境都完全不同，是没办法互相伪装的，念湘在城里做些本分的日结工作，念蓉则是于各种歌舞场所混迹，作为念蓉同事的迟杨莉，没理由不会察觉到——除非这个过程中她们俩一句话也不说。

　　而且，欧阳一家和案件中各方不存在利害关系，亦即，欧阳太太的证词可信，她不会故意说谎扰乱警方调查的视线。即便瓦解念蓉和念湘的不在场证明，那一晚上她们无论使用何种手法，欧阳太太听到的男女谈话声也没有合理的解释。

　　“用录音机就行了，随便找男的说一段话，再根据话的内容来编，背下来，表演给欧阳家的太太看，这件事就可以办到了啊？”

　　文女士倒是认为这一点很容易做到。

　　她的初步结论是，两姐妹当中负责去Y市夺人性命的那一位，使用了易容手法装扮成男性。

　　戴鸭舌帽的男子虽然看不见正脸，但他的身高不高，从欧阳太太的原话看，也不是一个健壮的男人。

　　男人的鸭舌帽檐压得很低，所以正脸无论监控还是真人都没能记录到，即使远远看去，也无法分辨男女。念蓉和念湘两姐妹又是属于瘦高个类型的女性，刚好对应到中等个子的苗条男性。

　　如果两姐妹中的一人戴上短发假发，再穿上男士的衣服套装，和迟杨莉一起走进房间，欧阳太太和保安室的人都无法分辨。

　　而且，人总是会关注自己熟悉的面孔，因职业属性打扮得比较夸张的迟杨莉，会吸引更多的关注，而女扮男装又不显眼的念蓉或者念湘，伪装就更难以被发现。

　　嫌疑人先是和迟杨莉一起进入房间，然后掐好时间，用某种办法将迟杨莉弄晕倒——可能是酒精，或者使用化学安眠剂，放倒迟杨莉，接着便来到整个计划中最需要精密操作的地方：

　　罪犯先将煤气阀门打开，把管道口对准迟杨莉的口鼻，确认她中毒死亡后，仔细打扫现场，然后，2楼的阳台便成为一幕露天的舞台，欧阳太太作为唯一的观众，被凶手表演的那一出戏完美地骗过去。

　　其实，女性较为尖细的声音，在居民楼的背景音下，只要不是太大声，便无法分辨出太多的区别。但男声则不同，两姐妹大概率无法伪装出低沉的声音，轮到之前所说的道具发挥作用。

　　念蓉和念湘实行作案计划，一定要依靠录音机，有录音功能的智能手机最好，她们中来到Y市的那一个，在杀死迟杨莉后，还需要模仿着迟杨莉平时的声音，而男方的声音无法自然发出，则使用录音设备回放，一来一去，就能达成仿佛两人在对话的效果。

　　林警官却不假思索地发来一串反驳的话。

　　“迟杨莉为什么允许这个人女扮男装地进入她的房间？

　　一点也没有警觉心吗，还让那个原本是女人的人，用她的男朋友名字登记，而且，女扮男装也不对。

　　女扮男装只有在电视剧里出现，现实世界中很难做到。女人的体型和男人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别，比如肩部的宽度，上半身的肌肉等。

　　既然王念蓉和王念湘都是瘦高个，那么，她们和真实男性上半身的身材差距更大。关于这些特点，欧阳女士和保安室的保安一定会察觉到异常。

　　用垫肩等方式能掩盖这些特点，可是，迟杨莉怎么在同伴如此多的乔装下，仍然放心和她一起回家呢？

　　最后，但也是最重要的，根据你的推测，王念蓉和王念湘无法保证出门时有人会听见或看见这一幕。”

　　林警察的话一下子命中了文女士思维的盲点。

　　王念蓉和王念湘姐妹必须确保有证人听见这一段表演，王念蓉和王念湘没法做到。

　　念蓉作为迟杨莉的同事，对迟杨莉家旁边的邻居不会熟悉到能够预测所有动向。比如，这家人经常会在晚上的时候打开面向走廊的窗户，也许迟杨莉能告诉朋友到这种程度，但光凭这一点，还没有办法制订详细的作案计划。

　　而迟杨莉本人怎么可能会关注这些细节，如果不是为了杀人，根本不会关心欧阳家每天晚上是否会开窗，具体到时间点和日期就更加不行。

　　那么，费尽心思筹谋这一大段的事情，最关键的不在场证明还不确定能否伪造得出来，冒着这种风险杀人，根本无法确保嫌疑被摘除，既然是存在详细的规划，为何在计划里增加如此不稳定的因素。

　　文女士竟然无言以对。

　　林先生的年龄不算大，至少对于一个6年前就已经在一线办案的警官来说，他现在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到四十岁的样子。他的中文口语不好，但是一旦用文字表达出来，就会发现这个人的思维特别清晰，和文女士想象中的，所谓只会打官腔的办公人员有本质的区别。

　　或许不应该质疑这种人的判断——文女士不自觉地这么想。

　　沈健雅并没有动机杀人，念蓉和念湘的杀人手段也不切实际，从陪伴当天迟杨莉回家的男人身份入手，难道那个人真的是还在拘留所的男友吴当吗？

　　“可是警察最后也没有调查出来那个男人是谁，如果不是王念蓉和王念湘假扮的，会是谁呢?”

　　“没有找到的，而且，08年，结案时候不顺利。”

　　林先生磕磕巴巴地说了一些话，又转而用打字的方式来回答：

　　“大部分专案组的小组成员，觉得有很明显的理由相信迟杨莉是自杀，但是，那个和她一起出现的男性，怎么也无法找到，所以，当年的打算本来是，等到找到男人之后再做出结论。”

　　“后来，也许因为上面的指示，这起案件的调查不允许被拖得过长，石队长下了结论，既然称其为自戕也没问题，死者的家属也没有发表异议，到此为止，那样也不错。因为寻找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身份信息的男人，在08年那个时候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过，也是突然发生的事情，我的中文那时还没有现在好，而且准确来说，我也不是警察，我并不代表任何机关，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来让你找我的缘故。”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但是那个男人的身份还是不得不搞清楚。”

　　“既然他当初是以吴当的身份去登记，Y县方面的公安局怎么处理的？”

　　“他们帮了忙。我们很快就寻找到吴当的身份。不，那个时候，吴当对于他前女友在那些年经历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他一直待在看守所里，据说当他知道他前女友已经死亡之后，还难过了好一会儿。当然，Y县的机关当然是可以信任的，无论如何，他们不会允许在非假释期间放犯人出去，这是不可能的。”

　　吴当是否知道自己的前女友有一名叫做王念蓉的同事呢？

　　林先生表示吴当也不记得，毕竟他一般不是在蹲局子就是在蹲局子的路上，让这种人关心前任女友的朋友，除非那是男性朋友，不然也不现实。

　　“哦？吴当并不知道迟杨莉可能除他以外还有一个男友？她可是有一个孩子呀。”

　　“孩子？”

　　林先生马上皱起眉头。

　　文女士意识到，警方也没有调查出来Y县私人医院里发生的事情，“泡儿”就是迟杨莉的孩子，文女士还不想这么快揭开这个秘密，她还需要利用这一层信息差做一些事情，所以她马上打了个哈哈过去。

　　“没什么，因为她不是在那种场所做事吗？我还以为吴当会受不了，所以，吴当是没有犯案的嫌疑和条件了。”

　　“是的，那个时候吴当也很惊讶。”

　　文女士总觉得，吴当和迟杨莉之间的关系莫名其妙，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从林先生的转述看，吴当却对迟杨莉一无所知。而且，凭借迟杨莉拼尽一切都要生下那个孩子的意气，孩子的亲生父亲，恐怕迟杨莉对那个人仍存在深厚的感情。

　　这些事只能找到吴当本人问个清楚。

　　“林先生，你知道现在在哪里能找到吴当么？当年那个神秘男人一定和迟杨莉的死亡有很大的关系，他在保安室登记时既然留下吴当的名字，说不准是为了栽赃他。也许吴当本人没有意识到，但他可能掌握了什么和凶手有关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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