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互殴指南

　　是日，暴雨如注。破烂窗户呼呼灌入一丛寒风，门被撞得巨响，潜雨而来的人势必令人心生警惕。

　　“有人吗！”外面的急促拍门，叫得尤其大声。

　　窈娘打开门，是个用斗笠遮住面容的男子，他背着书笈，是个赶考书生。

　　又是个书生。

　　窈娘不耐，他见屋子空荡荡，只有她孤身一人，连忙将防身的短刀塞进她手里，从怀里拿出几个铜板一并递给窈娘，道：“娘子放心，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赶考路过此地，无处可去，雨又实在下得大，想在下灶房借宿一晚，求娘子应允。”

　　又给刀又给钱，窈娘没理由拒绝，让他在灶房待着。天黑之后，窈娘在灶房外上门闩。

　　第二天，窈娘来开门时，谢墨生正在煮面，他用自己带来的东西招待了窈娘。暴雨连着下了三天，中间谢墨生眼疾手快为窈娘分担一切重活。

　　“一来二去，你和他好上了。然后他把给你个祖传玉佩，许诺回来娶你，是不是？”娘的声音开始回荡，好似将她的灵魂抽离肉身，重声不绝。

　　是，是。
　　她和那个书生私定终身。

　　“后来呢，娘只是心里不快，咒骂你们是狗男女，你是怎么做的，你勃然大怒，跳起来杀了娘，你就是为了维护那个男人，所以杀娘。”

　　是，是。

　　那天娘就躺在榻上，她没残废，她只是被窈娘捆在榻上，行动不自如。

　　她看到谢墨生和窈娘不顾名节，他们抱在一起，他给窈娘擦眼泪，他把令人作呕的身家交给窈娘，他恋恋不舍的离开，一步三回头。

　　此后，窈娘变得魂不守舍，每日都不在用心伺候娘，娘咒骂她，离不开男人，是个贱人。

　　“你想，你想，你是不是也为男人害了娘，你怎么能怪娘？”
　　她轻易拨开窈娘的双手，窈娘眼神涣散，如六神无主的破布娃娃。

　　娘从头到尾将事情说给她听，娘以为她好日子过太久了，过去的事情都忘了。

　　娘冲她吐了一口气，窈娘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她从来不曾忘记娘的味道，白骨爪带着血腥的红，从她的肚腹里抽出，尖锐的骨指戳向她的眼，即刻捅薄她的眼球！

　　触眼瞬间，倏地化成难以消失的黑雾，与她擦肩。

　　“娘，你又忘了，”窈娘的眼神不知道落到哪里，只能跟随黑雾，踉跄起身，疯癫似的原地打转，对着横梁自言自语，“是你先把我卖给那个杀猪匠的儿子做媳妇的。”

　　杀猪匠的儿子第一次拿着那张卖身契找上门时，窈娘不可置信，她回头发现，娘正望着下巴，一脸得意地望着她，不可谓不傲慢。

　　娘说，你就只配得上那种身份的人！想什么春秋大梦，难不成要当官夫人！

　　那张脸完美复刻当时她抡石砸得面目全非的脸。

　　真是好笑，老娘不仅自己要改嫁，还要把女儿一起打包卖给对方的儿子。

　　后来呢，他死了。
　　死了，什么都该结束。娘偏不，她说，她已经和那个人定亲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她应该追随那个人一起死。

　　然后，娘就死了。

　　“他不会回来了，窈娘，你只有我了。你说的，你说我们相依为命，彼此共生。”
　　娘恶狠狠地诅咒她，变成一捧窈娘握不住黑云，盘旋在窈娘头顶，她从来不曾离开窈娘，她就是窈娘无法拨开的云。

　　他会回来的。

　　“她疯了？”苍爻问李观剑，后者眉头紧锁，紧盯窈娘，将她癫狂的一字一句都铭记在心，她的遭遇在其中逐渐拼凑成形。

　　“未必。”李观剑见她时而捧腹剧痛，时而掐自己时而咒骂空气，无助且愤恨，却处于念念有词的状态，若按时间算，上一次如此状态，还是她与谢墨生的成婚夜。

　　“她的母亲嫁给一个混账，受尽屈辱，后来生了窈娘，生活处境反而更糟糕，后来她母亲发现只要推出窈娘受罪，她就不必遭受太多痛苦，日深月久便习以为常，后来那个男人横死。她心如死灰，只想带着母亲过日子，但母亲不肯，带着她改嫁。不曾想，改嫁的人竟又是个活阎罗，水深火热的日子让她喘不过气，索性那个男人不久后也死了。”

　　窈娘以为娘也该死心了，她已经人老珠黄，美人愿意再要她了。可是娘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娘把她卖给了屠夫的儿子，一贫如洗的书生带着卖身契对窈娘穷追不舍。

　　娘认了，她也要窈娘嫁给那个穷书生，杀猪匠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好人？何况，窈娘靠着帮人做工明明已经改善生活，为什么娘就是不明白，不是没了男人就没依靠，就活不下去。

　　娘强迫她和那个上门的陌生男人成亲。于是，窈娘引书生上榻，她推倒男人，却从枕头下摸出杀猪匠的屠刀，剖猪般，尖端刺入血肉，向下划出口子。

　　娘就在门口，她看到一切，吓得花容失色、面色如土，尖刀挂着血，窈娘一步一步走向她。

　　窈娘无悲无喜，娘却像脚下生根般，想逃，身子却无法动弹。

　　“娘，我说过啊，你有我就够了，你和我相依为命就够了。”她举起刀，“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执着找个男人折磨我们？你就这么贱吗？究竟你是离不开男人，还是受不了你吃过的苦我可以不吃、你遭过的罪我不必承受？”

　　“你就这么恨我？”一刀下去，血从她腹部哗啦啦流个不停，“可是娘，我很疼你啊，是不是当你只有我、当你不会想着自己还可以改嫁生子的时候，你才会疼我？”

　　娘捂着伤口跪倒在门口，直到她头晕目眩地昏厥，窈娘才找来大夫为她开药止血，她醒来就抓着大夫问还能怀孩子时，得到大夫的回答：以后恐难怀孕。

　　瞬间，天崩地裂。

　　她发了疯似的要掐窈娘，只可惜她身体弱直接翻下榻，拖着麻木的下半身如何弄死窈娘？

　　送走大夫，窈娘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娘，你只剩我了。”

　　她明明说了很多遍，但娘总也记不住。

　　“我呸！”娘嗔怒得目眦欲裂，恨不能拖刀斩了她的头，“东拉西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是恶鬼，你只想害我！”

　　“……”
　　恶鬼？

　　“我不想把自己卖给别人就是恶鬼了？”窈娘时常想，如果她能念书就好了，如果她也是男子就能理所当然地踹娘一脚，不管他怎么对娘拳打脚踢，她还是死心塌地哄着自己。

　　窈娘从榻底掏出绳子。

　　“你还想干什么！你已经害我变得男不男女不女了，你还想怎样！”

　　窈娘解开绳头，听到她的话，抬起眼皮子，露出一双充斥恶意的眸子，“娘，我只想你安安分分的享福就够了。”

　　她把娘五花大绑，从此和这张榻锁死。娘还是不安分，她惯性的破口大骂，就连眼睛总是恶毒，分明她看男人时就不是这个模样。

　　有时候骂得太过亢奋，窈娘才会用抹布堵住她的嘴。

　　直到那天晚上，谢墨生出现了。他说他自幼失去双亲，居在偏僻之地，只能靠着做工一边念书一边养自己。

　　无所依靠是最好掌握的人，给他一点怜悯就会感恩戴德。

　　于是，窈娘多收留了他数日，直到谢墨生离开前一晚，他说，窈娘，难道也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娘的嘴里被她塞了抹布，她想弄出动静让那个男人看到她，然后解开她。

　　“是啊，我父亲几年前出意外摔死了，我娘改嫁不要我了，我只能一个人住在这荒山野岭。”

　　将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留给窈娘当做信物，把身上的余出的铜板一股脑交给窈娘，他说，他自幼失怙，家中也无什么值得她烦心的事情，若你不嫌弃我相貌丑陋，愿同我搭伙过日子，谢墨生一定保娘子衣食无忧。

　　一句自幼失怙，亲戚全无令窈娘心驰神往，或许她可以借谢墨生摆脱这里，离开这个腌臜地，重头开始。

　　那书生只停留三天就继续赶考去了，他说，等我回来。窈娘应好。

　　娘的眼睛就从被窝里看到她们两个卿卿我我，互叙衷肠。

　　看啊，你也是。

　　那双眼睛这样告诉窈娘：让我抓到了你的小辫子了吧，我不会让你好过！

　　而后每一天，娘恶毒地骂她：不要脸，离了男人就活不了！明媒正娶、父母之命的亲事不要，上赶着倒贴贱男人，你也是贱骨头！

　　娘的唾沫星子如滔滔不绝的河水，不管窈娘在干什么，她只顾着骂，就算看不到她也只会大喊大叫的往死里咒骂。

　　“我和你不一样。”窈娘晚上坐在榻沿，刚煮好的稀粥里还有点野菜，

　　“你要烫死我！”娘一把偏过头，满满一勺的粥流在榻上。窈娘的眼神动了下，禁不住咽口水。

　　窈娘耐心重新盛满一勺，晾凉再喂到她嘴边，她砸吧两口后猛地喷出热粥，唾沫星子混汤水，在窈娘的脸上稀稀拉拉地滑落。

　　“呸，就给你老娘吃这些东西，我不吃！”

　　那双浑浊恶毒的眼睛像把窈娘盯出窟窿来，“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不吃这破玩意，给我肉！”

　　窈娘抹了把脸，搅凉那碗粥两口喝个精光，娘目瞪口呆看着她咕咚咕咚将一碗粥喝得一点不剩。

　　“你不吃，就等着饿死。”

　　窈娘起身离开，只不过她刚走出没两步，烛盏嘭当砸破她的脑袋，脑袋一热，血溢出头发，顺着脖颈，沿着肌肤流浸衣领。

　　“我去你娘的！”窈娘没动，骂声立刻追上她，娘不知道怎么就挣脱束缚，太久没动，肌肉萎缩，那两步连滚带爬，按着她的后背一把将人坐在身下。

　　“你个贱人，浪荡不堪，白纸黑字，你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偏你就不肯安分守己，杀了他，你就该为他殉葬，你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你还想勾搭别的男人，就这么饥渴、欠收拾！”

　　她抓住一把头发，攥紧窈娘的头皮，挥拳在她身体落下一拳，一拳，又一拳。

　　窈娘想起来了，她爹也是这么打娘的，现在，娘就这么打她。

　　但是娘的力道太小了，她太久吃好过，太久没动，要很多拳才让窈娘觉得有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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