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坠雨

　　论坛就要开始了，C区的人已经可以从幕布后瞧见拿着话本准备上台的主持人。

　　宋秉声和周垚就是掐着最后的时间到的。

　　周垚的衬衫被宋秉声揉得七皱八折，裤子也被自己弄脏了。

　　他原本想制止宋秉声的，时间太紧迫，要是……经济论坛那边就来不及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来这里提醒宋秉声，周垚实在想不到该如何收场。

　　但宋秉声一再承诺，只让周垚舒服，至于他自己，今晚回京郊后再说。

　　周垚拗不过他，只能舍车保帅。

　　周垚的手细长而骨节分明，此时泛着浅红，艰难地撑住桌沿。

　　他薄薄的胸膛随着宋秉声的动作而起伏，有时候难耐地仰头，却总能迎上宋秉声的唇舌。

　　想呼吸，但被压住，偶尔漏出的呻吟都被宋秉声收入囊中。

　　到真正结束的时候，周垚的衣服裤子已经完全不能见人了。

　　他的呼吸尚未平复，脑子也没有从刚才的感受中清醒过来。

　　“这可怎么办，周垚，你要这样出去吗？”

　　宋秉声干干净净地站在周垚身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周垚的背，眼角眉梢都有说不清的愉悦。

　　“是啊，你希望吗？”

　　“好像……不希望。”

　　周垚大概能猜到宋秉声想让他去繁星厅，至于原因，周垚还在琢磨。

　　像当初宋畅问的，他自己又能以什么名义站在宋秉声身边呢？

　　要是不占用宋畅的“弟弟”身份，那属于周垚的只有一个身份——一个周垚自己选择的身份。

　　宋秉声想干什么？

　　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把周垚和他捆绑在一起？

　　那么大的阵仗，联系京大提前举办经济论坛，邀请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一堂……为了周垚？

　　周垚不太信，但要说他是宋秉声的目的之一，周垚倒是毫不怀疑。

　　宋秉声确实把选择权给了周垚，但他自己在局外，不断地追加发码，让周垚抉择的天平一再倾斜。

　　这是他的公平，不是周垚的。

　　周垚微微踮起脚尖，亲了亲宋秉声的嘴角，忍不住笑了笑：“所以宋总，你给我准备的衣服在哪儿呢？”

　　最终周垚是跟着宋秉声进的繁星厅。

　　宋秉声还是那身铁灰色的西装，周垚穿着宋秉声给他的白色西服，扣子扣到了最上面的那颗，踩着小牛皮皮鞋，身姿笔挺，也像个气宇轩昂的小王子。

　　似乎只要和宋秉声在一起，他就自然能成为全场的焦点，所有好奇的，玩味的，乃至肮脏的目光像架在弦上的利箭，在他坐在A区2号的位置的时候齐齐射向他。

　　他波澜不惊地看向穿着粉白色裙子的主持人，她的笑容很甜，在这种大佬云集的场合也毫不怯场。

　　周垚觉得她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来这是当初那个向他们小组提问的女生。

　　人生如羽，随风飘零，也随处安栖。

　　说得真好。

　　论坛的第一个议程就是宋秉声上台发言，他轻轻拍拍周垚的手，从容不迫地走上去，在话筒前站定，朝众人微微鞠躬。

　　台下掌声四起。

　　周垚觉得宋秉声在看他。

　　他也看着宋秉声，想着有那么一天，或许他也会回到繁星厅，像宋秉声一样，对着那么多事业有成的人凯凯而谈。

　　他垂下眼，知道那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他有时候想，为什么人生的道路不能平坦一些呢？

　　但或许世界有自己的择优法则，越是不甘平庸才越痛苦。

　　他仔细地想了想，算数据很痛苦，高数很痛苦，学英语也很痛苦，六级考试就更不用说了。

　　是不是幸福不过是在痛苦枝桠上绽放的花朵，总要等最后一刻才肯吐露它的芬芳？

　　可是此刻，宋秉声轩然霞举。

　　他高高地站在台上，周垚泯然众人。

　　周垚不可避免地想到他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他站在高高的天桥上，下面是双向六车道。

　　桥下车辆疾驰与地面发出轰鸣，于是周垚的耳朵模糊了；远方灯光变换，他的眼睛也没发挥多大的作用。

　　他一个人，在天桥上渺小成一个点，稍不注意就会被车流吞噬。

　　周垚把怀里京大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看了看，又抱进怀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其实他也没有那么渺小。

　　今天去学校报道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有家长陪着，毕竟是大多数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家长总是不太放心。

　　本来周垚也想让奶奶来，但奶奶年纪大了，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太辛苦，更何况需要她一个人坐车回去，周垚不放心。

　　奶奶是从小陪周垚长大的人，“周”就是奶奶的姓，她叫“汝芳”，就好像她的一生一样，总在为了别人倾尽心力。

　　从奶奶收养自己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无论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还是高中同学，因为学业结识，也都因为学业淡了联系。
　　地缘、业缘，似乎都如纱布般微薄，只有亲缘始终是牵扯周垚的缰绳，他离开得再远也要回来。

　　哪怕后来他和宋秉声有了让他现在都无法完全相信的关系，但他知道他始终是一个人，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和自己有联系，那就只剩他奶奶了。

　　宋秉声讲得东西周垚没听进去，只隐约抓住了“北美”这个词，看来宋秉声是把这个的论坛当做一个宋氏的预告了。

　　周垚替他开心。

　　宋秉声在他人的掌声中回到座位：“想什么呢？”这是对周垚说的。

　　周垚从那股青色，也是青涩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笑了笑：“想起来，我们的缘分很奇妙。”

　　飘渺，又让人捉摸不透。

　　宋秉声的眼神在周垚身上停住，全展厅的星光都汇聚在他的眼眸里，周垚看见了宇宙的呼吸和世界的浪漫。

　　或许，爱情也是能相伴一生的东西，只不过它也可有可无。

　　太飘渺了，周垚想哭。

　　痛苦的海从心里漫上来，盈满了他的眼眶。

　　“怎么了？”宋秉声的神色有一丝慌张。

　　“我在做艰难的抉择。”

　　宋秉声摸摸周垚的后脑勺：“跟我去佳国，正好宋畅也去佳国交换了，他能陪着你，我也会陪着你，你如果想，我会把你奶奶也接过去，如果你不想解释，就瞒着她，说你申请了交换生项目，反正我们用不了几年就会回来。”

　　眼泪卡在半路始终落不下来，周垚抬手拭去了：“宋总，我能问问原因吗？”

　　“什么原因？”

　　“为什么带上我？”

　　宋秉声嘴角扬起弧度：“你觉得呢？”

　　周垚迟迟没有说话。

　　他觉得自己像个卑鄙小人，有人慷慨地接受他，把他视如珍宝——至少物质上是的。但他还在龌龊地想他配不配，答案很明显，他不配。

　　一直都是这样，周垚知道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在一些没必要的事情上执着——简直是愚蠢至极！

　　固执，骄傲，又脆弱不堪。

　　感觉至上，却又不得不权衡利弊对错。

　　他喜欢宋秉声，从第一眼开始，但他太自私，太爱自己了。

　　他不喜欢痛苦的，可还是他选择了他自己。

　　繁星厅永远星光璀璨，但外面的天早已漆黑一片了。

　　没有这片黑，谁又会看见繁星的光彩呢？

　　那天晚上，京郊宋秉声房间的床头灯亮了一整晚，周垚一开始在哭，宋秉声笑他：“现在哭，待会就要哭不出来了。”

　　事实倒也真是如此，后来周垚就哭不出来了，身体的水分像是被榨干又像是源源不断。

　　宋秉声很高兴，因为周垚格外配合，不止是配合，简直是主动了。

　　明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全力迎合，宋秉声喜欢他这样，他喜欢周垚的简单纯粹，如果有一天周垚对他能有纯粹的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这是对他的一种认可，至于之后，怎么办呢？

　　像对其他人一样，给一笔他无法拒绝的数额，让后桥归桥路归路？

　　宋秉声好像有点舍不得。

　　其实换作其他人，在宋秉声做出去佳国的打算后就差不多该消失了。

　　但宋秉声止不住地想，周垚要是跟他去了佳国，举目无亲，只能依赖着自己，时时刻刻。要是有一天回家晚了，他说不定会焦急给自己打电话催人回去，等他回到家了，周垚或许还会凑上来闻闻自己身上有没有其他人的香水味。”

　　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宋秉声的情人一段时间只有一个，于是给了一些人不该有的幻想。那些人往往在第二天就再也没有见到宋秉声的机会了，除非努力奋斗，混成个总裁什么的。

　　但要是周垚的话，似乎不错。

　　宋秉声不知道该拿周垚怎么办，只好随身带着。

　　第二天周垚起得格外晚，他还太年轻，藏不住事，宋秉声一看他的目光就知道他有话想和自己说，并且不是好话。

　　他把一杯温水递到周垚手上，让他润润嗓子。

　　周垚听话地喝完了一整杯，宋秉声原本稍显凝重的眼神浅了些。

　　周垚的声音确实很沙哑：“我……不想去佳国。”

　　宋秉声猜到了，周垚的英语没那么好，性格也没多外向，去佳国肯定不是他希望的。

　　可昨晚周垚在那么多人面前亮过相，继续留在这里，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流言蜚语。即便如此，还是不愿意去吗？

　　宋秉声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不自觉地宽慰自己：没关系，这算得了什么呢？

　　虽然与宋秉声原本的计划不符，但为周垚迁就一些似乎也没事。

　　“不想去就不去，我有空就回来，一个月抽出几天总是做得到的。”

　　周垚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发出“扣”的一声。

　　他抬头，直视宋秉声：“我们……算了吧。”

　　他不想说分手，他们不是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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