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三秒钟情

　　进房间将书放床头柜上的时候，谢微霜琢磨眉心上的唇膏印。拿睡衣进浴室洗澡，脸上顶着洗面奶的泡沫，也在琢磨。直至窝进被窝里，拿起手机之后，被一条热乎的朋友圈转移了注意力。

　　【Babe么么，情人节快乐~】
　　配图是13140的转账记录，还有一捧红艳艳的玫瑰和一个心形小蛋糕。

　　这条秀恩爱的朋友圈主人，是前同事安妮。谢微霜留下一个赞，退到手机界面看日历。

　　2月14日
　　情人节

　　谢微霜裹紧被子翻了个身，眯起眼，脑海里止不住幻想。情人节约徐经云出来，他会答应吗？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她又翻了个身，点开手机，咬住下唇，戳开徐经云的头像。

　　输入框里的绿色小竖线一跳一跳，谢微霜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绿色竖线按一定频率闪动，她的心跳却没那么有规律。

　　上上下、下下上。
　　他答应。
　　他不答应。
　　……
　　他答应。
　　他不答应。

　　邀请还没问出口，谢微霜已经在心里模拟好几遍，愣是自己给自己预设困难。诸如：他要是不同意，她该怎么回？他要是拒绝，她该如何挽尊？愣是没给乐观向上留一个空位。

　　谢微霜把自己闷进被子里，十来秒后，掀开被子，露出被闷得透粉的一张脸。不管了，先发了消息再说。

　　熄屏的手机重新亮起，绿色竖线仍旧跳动，不过这次随着打下的文字，向右位移。她用请他去吃霜城菜为借口，就当回了晚餐的那一顿饭，应该不算太唐突吧？

　　刚要点击发送，恰巧进来一条消息，正是来自徐经云。他发来一条十五秒的视频，封面是云吞那张大饼脸。

　　谢微霜拇指一抖，脸一僵，呼吸也不由跟着一凝。
　　好险！差点就发送过去了！

　　视频里背景光线不算明亮，甚至透着暧昧的昏暗，云吞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蹲在深灰色的被面上，三秒之后，传来徐经云的声音。

　　又低又沉的声音在卧室里响起、在耳边炸开，好似人现在就躺在这张床上，她被拥在怀里那般。谢微霜红着脸囔了一声“心机”，继续往下看。

　　“云吞，说晚安。”

　　云吞懵着一张脸，徐经云又重复一次。云吞歪了歪脑袋，躺下，露出双排扣和肥墩墩的□□。从灰色被面隆起的弧度看，云吞躺在了徐经云的腹部之处。

　　她能想象得到徐经云拍下这条视频的姿势。大概半倚靠在床头，左腿屈起，右腿随意放平在床上。很随和、闲适的姿势。那，此刻被子之下是衣冠楚楚？还是赤条条？

　　谢微霜舔了舔嘴角，暂停视频，脸埋进被窝里蠕动两下。
　　哎哟，不能细想。一想就满脑子五彩斑斓的黄。

　　好半晌，她拨开贴在脸上的凌乱发丝，重新点击播放视频。

　　受伤的左手出境，在云吞的脑袋上轻轻一碰，声线更低一度，非常耐心地哄云吞开口。
　　“晚安。云吞，说晚安。”

　　云吞张开嘴，还真的发出了接近晚安的声音。
　　“哇啊。”

　　视频里的影像一晃，晃成虚影，戛然结束。短短十五秒的视频，谢微霜看了将近十分钟。她点开视频，反反复复看好几遍。

　　最新的视频快被盘包浆，她将还未发送的句子删除，重新打下字句：【/可爱，云吞晚安~】

　　消息发出去没一会儿，眨个眼的功夫，她收到了对面的回复。

　　徐经云：【还没休息？】
　　谢微霜：【准备啦，刚好收到云吞的小视频。】
　　徐经云：【没看到你回复，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谢微霜：【云吞太可爱啦，多看了好几遍。】
　　徐经云：【明天再给你发。】
　　谢微霜：【好呀。】
　　徐经云：【不早了，早点休息，晚安。】

　　自从捡到云吞那天起，早安晚安已经成为聊天记录里的高频词汇。明明她不是第一次收到晚安，可心底的跃动却无法轻易止息。

　　这种悸动的心情如何形容？
　　大概就是陷入了裹满枫糖的暧昧里，每一次回味，都是甜的。谢微霜紧紧抿唇，眼睛却是又亮又弯。正好，借此机会问问徐经云明天有没有时间。

　　她如是发送，徐经云回：【有，怎么了？】
　　谢微霜噼里啪啦打字：【明天我请你吃饭吧，不准跟我抢着买单噢。】

　　徐经云收到消息，脸上一怔，拽出拱进被窝里的云吞的空当，谢微霜发来了见面时间。

　　除此之外，一个用云吞猫脸制作的表情包不停在聊天界面里晃动。唇边绽开笑意，他直接发送语音说“好，明天见”。谢微霜同样发来一句几秒钟的语音，除了明天见，还有一声比苹果脆、比糖果甜的晚安。他伴着这一声晚安，沉沉入睡。

　　次日下午五点半，徐经云关闭电脑，勾起桌上的车钥匙，下楼经过玻璃窗时，停了几秒，端详窗里反光的影子。

　　脸上没脏东西吧？
　　头发没有胡乱翘吧？
　　衣领没有歪吧？

　　徐经云对窗伸手顺了顺发丝，忽然，有道声音从一旁传来。

　　“你干嘛呢？中邪了？”

　　他偏了偏脑袋，方知其抱着电脑，正好进工作室。

　　徐经云收回视线，正了正衬衫领领口，和进来的人擦肩而过，说：“走了。”

　　方知其一脸莫名：“走哪儿去？”

　　徐经云：“......”

　　方知其眉头一挑：“怎么？不会是邀请我跟你一起过情人节吧？”

　　“想多了，我只是礼貌跟你打一声招呼。”

　　方知其嗤了一声，眼珠子上上下下将人扫了一遍，揶揄道：“哟，恕在下眼拙，穿这么帅，这是约了人？”

　　徐经云停下脚步，冷淡斜睨他一眼，不打算回答问题。方知其又开口，语气十分八卦：“跟哥们儿透个底呗，约了谁？”

　　徐经云打心底觉得，这步子就不应该停下。脚步声重新响起，方知其扬声——

　　“哎，老徐，你抓点紧吧。我，咳，刚从那谁的公司出来，看见有个小帅哥给谢微霜送花了。”他嘴里啧啧两声，“那小帅哥吧，比你高，比你帅，比你年轻，比你——”

　　话没说完，徐经云走了，只留下不停打晃的玻璃门。

　　徐经云很想把车开出F1的效果，可惜晚高峰拥堵的路段并不畅通，甚至连红绿灯都过得十分不通畅，令心里的烦郁更上一层楼。

　　车子在写字楼前停下，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目光刚垂落在手机屏幕上，响起笃笃笃的车窗敲击声。

　　车窗之外，谢微霜半弯腰，露着一张笑颜。

　　“不好意思，说要请你吃饭，却还麻烦你过来接我一趟。”谢微霜，“没让你久等吧？”

　　徐经云眼睛动了动，目光先被她怀里那捧玫瑰捕获。九朵玫瑰，仅用简单的麻绳缠绕花枝，系了一个蝴蝶结。每一朵都盛开得十分繁茂，花瓣一层叠着一层。“有个小帅哥给谢微霜送花了……”方知其的话，在脑海里重播。是……这一束花吗？
　　喉结上下滚动，他找回声音：“没，我也刚到。”

　　谢微霜很轻的噢一声，牙齿重重咬上嘴唇内壁的软肉，一狠心，将手里的花送到他跟前。

　　“情人节快乐呀，云吞爸爸。”

　　徐经云的视线从谢微霜的脸上，随着她的动作而动，移落到眼前的那束玫瑰花上。结结实实怔愣。

　　没有人规定，情人节送花指定性别。她刷了挺久的外卖软件，加了点钱，才等到外卖小哥接单。谢微霜佯装不知情，说：“没想到今天是情人节，我说广场上怎么又粉又红的呢。”调子拉长成线，能缠上毛线球，伪装成毛线，“那个……这花，你别误会。那、那什么，这是公司福利，我拿回家也没有地方可以放，我看你家厨房的边柜上有个花瓶——”
　　徐经云一动未动，她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开始为自己不过脑的行为后悔。

　　让你送花！让你送花！这回尴尬了吧？！

　　谢微霜偷偷瞄向驾驶座上的人，脑子快转成陀螺，拼命头脑风暴，试图解出下一步该如何体面收场的难题。

　　手背忽然一暖，徐经云的小指虚虚贴着皮肤擦过。谢微霜手里空了，他接过了花束。随着一声“谢谢”，在胸腔屏住的呼吸，在这一瞬悉数得到释放。

　　“情人节快乐。”他道。

　　其实他也给谢微霜准备了礼物，暗红色盒子就在后座的视线盲区里蹲着，他尚未想好该以什么借口送出。哪曾想，谢微霜给他递来了她怀里的花。

　　玫瑰花是公司福利吗？
　　那方知其说的小帅哥送谢微霜花，又是何意？

　　直至抵达餐厅商底的停车场，这两个问题依旧在脑海里打转，挥之不去。只不过，越靠越近的身影，开始令他无暇分心。

　　大概全城的情侣都出来过情人节，他和谢微霜名不正言不正，夹在情侣堆里凑数。

　　餐厅在顶层，进电梯的人越来越多。空旷的距离感一下被打破，彼此之间的间隔越缩越短。手臂与手臂相贴，谢微霜身上独特的香味，不停往鼻尖窜。

　　以前两人坐电梯时，谢微霜总爱撩拨他，尤其在人多的时候，玩心更重。两人肩贴着肩而站，面上跟没事人一样，实则两只被人群遮挡的手，早就牵在一起。
　　谢微霜指尖若有似乎剐蹭他的掌心，时而若即若离，时而在上头写字。等回到车上，他不再压抑呼吸节奏，双双陷入滚烫又热烈的亲吻里。

　　手臂贴上的瞬间，他差点控制不住身体的下意识动作，牵上谢微霜的手。他得谢谢前方踩了他一脚的兄弟，疼痛让他找回理智。余光稍微倾斜，贴向谢微霜的侧脸。

　　长而翘的侧脸，挺直的鼻，以及微微上翘的唇珠。她的唇动了动，轻轻抿合。他窥不透谢微霜此刻的情绪，看不出喜怒哀乐。

　　热意通过衣物传递，右肩那一片肌肤，被无缝的贴合，熨得发烫，像真有熨斗压在衣服上来来回回熨，快把打皱的布料熨平了。谢微霜现在特别想说一句，挤得好挤得好，不然她哪里有机会和徐经云凑这么近，虽然她还想牵一牵小手，可万一把人吓跑了，该怎么办。刚才那一束花，已经够令她胆战心惊了。

　　商场一共八层，虽然餐厅在顶层，但哪怕电梯每一层都停靠，也耗费不了太长时间。她和徐经云随人群从电梯里出来，踏上大理石地板，两人之间的距离跟装上了同极的磁铁似的，自动恢复社交距离。

　　这个时间点，是下班晚高峰，也是用餐高峰期。餐厅门口大排长龙，好在她早就提前订好位置，不至于在计划第一步就被扰乱。

　　睡前，徐经云答应邀请之后，她就暗戳戳做计划。她是个普通人，搞不出吊炸天的surprise，老老实实遵循追crush的步骤。
　　第一步，吃饭。
　　第二步，看电影。
　　第三步，目前还没有第三步。

　　不过，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万事开头难，只要踏出第一步，脚下的路就会往前延伸。再过十天半个月，别说牵小手亲小嘴了，就是在床上滚来滚去，也是手到擒来。

　　谢微霜的计划精确到分，吃完饭之后，以乘步梯下楼消消食为由，非常不经意地往电影院的方向走，快要走到电影院，她又非常不经意开口：“最近好像有新的电影上映，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看个电影再回去？”

　　徐经云侧目望进她的眼里，不舍结束二人时光，哪怕谢微霜只是客气询问，只要能延长多一分、多一秒也好。他道：“好。”

　　当两人站在小小的选座屏幕前，看着一个又一个座无虚席的影厅，谢微霜只有一个念头——

　　坏了。

　　她光想第一步，忘记提前买票了！
　　所有位置合适的场次只剩下午夜场，时间合适的场次只余些犄角旮旯的单个位置。

　　影院工作人员微笑问：“请问要选哪个位置呢？”

　　谢微霜眨了眨眼，看向徐经云：“好像没有观影视角特别好的位置了，要不，改天在看？”

　　徐经云没有意见，依旧点头说好。他向来都依着谢微霜。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谢微霜心感遗憾，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她还可以借去看云吞的名由，借机和徐经云独处。从电影院大厅离开时的沉重步伐，再踏出影院大门口后，重新找回了轻盈感。

　　沿着扶梯下至七楼，谢微霜被嘈杂声引得多望了边上的空中花园两眼。

　　七楼有个空中花园，此刻挤了不少人，看过去只见一个个脑袋在动来动去。

　　“那边怎么那么多人？”
　　“可能有活动。”徐经云说。

　　正巧，中期十足的男声透过话筒传来。谢微霜听了两耳朵，还真是在搞活动。似乎是情人节活动。

　　“要不要过去看一眼？”徐经云瞧见她探头探脑的小动作，轻微俯身问她。

　　谢微霜藏了别的小心思，眼睛一亮，点头说好。她方才听见主持人在宣读活动内容，别的没仔细听，只抓住“爱的抱抱balabalabala”那一句话的字眼。

　　爱的抱抱、
　　抱抱、
　　抱！

　　游戏不难，只需要参加活动的情侣听主持人的指令，做出指定动作，完成所有指定动作的情侣，就能获得一份精美礼品。例如：相互拥抱十秒，亲吻六秒，公主抱一分钟等指令。

　　谢微霜醉翁之意不在酒，听完规则后，指着展台上的礼品，扭头看向徐经云，假装好奇：“好像参加活动有礼品拿，是那边的玫瑰花乐高吗？”

　　眼底倒映的细闪光芒，随眼波荡。徐经云心头微动，放轻呼吸，问她：“想要吗？”

　　她瞟了身侧牵手的情侣们，说：“哎，可是活动只允许情侣报名。”

　　“我们可以……”徐经云勉强压下随音乐而动的急促心跳，光明正大将期盼，挂在嘴边，“假装成情侣。”

　　话音落，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徐经云牵着她去找工作人员报名。谢微霜跟上他的步伐，嘴角的笑容快要压不住。她怕被徐经云发现了脸上藏不住脸上得逞的窃喜，只能紧紧抿着唇，微微低垂脑袋，盯自己的鞋尖。

　　五分钟后，她和徐经云这对假情侣，混在真情侣里面。手牵手，对视一眼，又很快弹开。开始听主持人发布指令。

　　什么对视，公主抱，男生背起女生，女生亲男生脸蛋都进行得很顺利。

　　下一个指令是互相拥抱三十秒秒，明明是困难度为零的动作，可当她被徐经云拥进怀里的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是飘上云朵上的白，是蒙上白纱的白，是陷入绵密泡沫的白。

　　谢微霜一直觉得，拥抱比直白的亲吻更浪漫，比裸.露的身体更直击灵魂。

　　拥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过是简单的肢体语言。但当心脏这块敏感的肌肉相贴，双臂将另一个人包围，对方身上温暖蓬松的味道相融，这一瞬间，谢微霜感觉自己和徐经云在万物苍生之下、在生命的洪流，合二为一，不分彼此。好似他们之间的羁绊，如蔓延的藤条一般，早已纠缠在一起。

　　时间按秒流逝，主持人在读秒报时。

　　30秒、25秒、20秒……

　　成簇成簇的花，争相绽放在眸中。空中花园被装点成花的海洋，除了玫瑰，还有不少她叫不出名字的素的、艳的花朵。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花期。谢微霜觉得，属于自己那朵花的花期已至。什么乱七八糟的计划，什么蓄谋的小心思，都不及紧紧相拥的这一刻。她想和徐经云表白的心情攀至顶峰。

　　十秒倒计时已经到来。

　　谢微霜听倒数的读数，动了动，扬起抵在他锁骨处的下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旁道：“徐经云……”语气微顿，她缓缓开口，“我有点不想松手了，怎么办？”

　　徐经云微微错愕，听见谢微霜继续说：“徐经云，你愿意和我从假情侣变成真情侣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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