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9 章
体检这天清晨,阿杰一大早就起身。
院子里的大黄被脚步惊动,冲着黑黢黢的院子汪汪叫了两声,闻着是阿杰不是外人,才又趴回窝睡了。
阿杰早起,本想着给阿浩做一碗鸡蛋茶汤,又猛地想起来,体检不能吃东西。
浩儿一旦不用吃早饭,他觉得自己也一点饿意都没有了。
他白起这么早,转悠来转悠去,不知道干点什么好。
他只想着,体检是大事,不能晚了。可浩儿贪眠,冬天难得多睡一会,他守在西厢门口踌躇,想过一会再喊浩儿起来。
天蒙蒙亮,阿杰头发都给冻地冰凉,顶着霜,呼出的白气显得更加清寒。
他正想敲门,不妨听见“喵呜,喵呜”几声,二花自己顶开门,从阿浩房里出来了。
西屋门留了一道缝,被风吹地更开了,呼呼往里灌冷风。阿杰赶忙扯住门闩,一脚踏了进去。
屋子里还有火炕的余温,经历了一夜的消散,透着股清冽而微温的馨香。
阿杰听不见,所以在视觉、味觉和嗅觉方面,像是得到了更多的代偿。他能分辨出,这是阿浩常用的香皂的气味。
炕头上,阿浩拥着棉被,睡地暖暖和和的,柔软蓬松的头发有点乱,后脑勺朝外。
枕头半掩着一张容长脸儿,微露出来一点粉透透的脸颊肉,窗子洒进来光,照着浩儿的脸像鹅蛋一样圆润滑嫩。
阿浩还没醒呢,阿杰呆呆看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生怕晚了时间,赶紧瞧日头,发现还早,才舒了一口气。
他轻轻关了门,走了两步慢慢坐下,守在阿浩的炕头。
低头看着阿浩毫无防备的恬静睡容,阿杰觉得自己像一个窃贼,闯入了不该属于他的美好梦境。
他想自己该出去的,又打从心底不舍得,想多呆一会儿。
浩儿那天亲了他,他一直不敢去面对,不敢承认他从一开始就喜欢浩儿。
他是强迫自己拿浩儿当弟弟照顾,却自己守不住心,滋生了那些不该有的情愫。
他觉得浩儿好,善良,聪明,温柔,体贴,无处不可怜,无处不可爱。更让他难以抑制的是,浩儿也喜欢自己。
可因为他听不见,总觉得他配不上这么个念过书的弟弟。
明明陈耀杰有救命之恩,明明他是倾产出钱又出力的,明明村里人都说浩儿是他“买”回来的,还养的这么精细,合该给他暖被窝当媳妇。
但他还是会觉得自己配不上。
阿杰厚道,做不出挟恩图报,要求对方以身相许的戏码。更不会任凭不懂事的阿浩,罔顾前程放弃未来。
他怕浩儿只是一时的感激,只是在无依无靠的困境下,被蒙蔽了双眼,才会产生雏鸟一样的依恋。
他不想趁人之危,他想给浩儿充分自由的选择权。
如果上完大学,浩儿仍旧喜欢自己,选择自己,阿杰就能迈出自己束缚自己的这一步了。
如果浩儿不选自己,他也无怨无悔。他喜欢浩儿,浩儿也喜欢过他,足够报偿了。
他是如此卑微,把感情的主动权,全部交在浩儿的手上,一并让渡给时间与命运。
阿杰俯下身,在阿浩的额头上微微亲了一下,然后起身退出来了。
阿浩卷翘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阿杰当然听不到,阿浩有一瞬间,那失去节奏不再均匀的呼吸。
房间里恢复了原本的安静,阿杰规规矩矩站在西屋外,敲着窗棂:
“浩儿,起床。”
炕下是暖暖的热度,新棉花的被窝里睡着很舒坦。
阿浩睁开眼,用手摸着刚刚哥哥亲过的额头,脸蛋粉嘟嘟红烧烧的,口不应心地慌张答着:
“欸,来,来了。”
转念才想起来,哥哥根本听不见,他答应也是白应声,阿浩咬着嘴唇,捂着起了生涩反应的地方,像煮熟的虾子般蜷缩成一团。
昨夜他做了一个心慌意乱的梦,梦见自己躺在炕上,细软的褥子蹭着光溜溜的后背,哥哥压着他的身子,捧着他的脸,嘴对着嘴,细细密密地亲他。
直亲地他喘不过气来,浑身发软如在云端,全身血液往下面涌,小腹下面的粉柱热烫硬挺,股缝里又濡又湿,不受控制地吐着水。
他没想到刚刚从绮丽瑰梦里醒来,还没睁开眼,就听见哥哥进来的脚步声。
他刚做了那样的梦,身子还极度易感,也不知道自己的脸烫不烫、红不红,只羞得不敢睁眼,一动不动地装睡。
却没想到,他听见哥哥坐在了炕头,感觉到哥哥的眼神,似乎有如实质般地落在脸上。
过了一会,竟然有温热的喘息靠近,在他额头上落下珍惜钟爱的一吻。
阿浩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又是欢喜又是快乐,像是有了更多的盼头,有了实实在在的寄托。
明明白白,哥哥也喜欢他,谨小慎微的哥哥,内心深处喜欢自己,真是太好了。
哥哥,哥哥,我的好哥哥,我的傻哥哥。
阿杰不知道他的亲吻,阿浩都知道了。他陪着阿浩出门,从陈家坪大队把弟弟一路送到翠峰公社的卫生站里。
体检一上午,过后就能回去等政审通知,录取单位还要去他所在的生产大队审查政治表现。
教育局的干部带着体检完的考生出了卫生站,告诉他们可以回家。
阿杰忙迎上去,装作若无其事,仿佛把阿浩亲他的吻,和自己亲阿浩的吻,都忘记了。
他试图蒙混着自己的心,不敢抬头去看阿浩。阿浩也有些拘谨害羞,也垂着头,跟着哥哥走在翠峰公社的街上。
他们不回家吗?
阿浩想问,又不好意思跟阿杰说话,一说话就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他怕自己脸上会烧起来。
阿杰的确不打算带阿浩回家。已经到了公社,干脆去赶集,置办些东西。
阿杰和阿浩就这样一前一后,相跟着去了供销社。
雪花膏、暖水壶、红双喜搪瓷脸盆、印着牡丹花的民光被单。
阿杰毫不吝惜,把这段时间攒的钱掏出来,几张大团结花了七七八八,买了成堆的东西,阿浩想拦都拦不住。
“哥,咋买这么些……”
阿浩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是给自己买的,他一时忘了跟哥哥之间的暧昧,拉着阿杰的袖口问。
“浩儿,放心,有用。”
阿杰这个花钱法,一面是预备过年,一面这些东西,主要预备阿浩上学要带。
他回头朝着阿浩安抚地笑笑,冷峻的脸上尽是柔和。阿浩瞧着,像是给微微电了一下,心里麻酥酥的。
哥俩出了供销社,又去粮站兑了三十三斤粮票。走在街上,听见集市上有架着绷子叫卖的商贩。
“弹棉花啰……”
阿杰又停下来,预备弹棉花、套被子、褥子,现在天还冷,得给阿浩预备上学的行李,带一床厚厚的暖和被卧才行。
现在大部分农村家庭都铺草席子、棕苫子在床板上,真正用棉花褥子铺盖,是奢侈的。
新棉花簇新簇白,软软暄暄,别提多喜人了。弹棉花的老叔一边操作,瞧见他们大包小包买的东西,一边跟阿杰调笑:
“后生,你可是要娶媳妇儿?恭喜恭喜,啥时候办亲事哩?”
老叔说者无心,但是阿杰置办的这些时兴东西太齐全,一般人家办喜事也就是这样了。
“不是不是……我哥还没说亲……”
阿浩听见,知道人家是误会了,忙解释。没想到那老叔话匣子大,瞧见阿浩生地好,又笑眯眯问:
“那总不会是你这小后生吧,哥哥没说亲,你倒是要成亲了?”
“哎呀,也不是……我更没呢……”
阿浩窘地红着脸摆手,还是阿杰开口,挺着胸脯道:
“我弟弟,大学生!上学要带。”
那老叔啧啧称奇:
“小后生这么厉害,以后要吃公家饭哩。恁哥哥待你可真好,就是娶个媳妇,也无非是这样疼法了……”
阿浩闹了大红脸,直到抱着新套好的被褥离开,半晌依旧耳朵红烫,消不下去。
阿杰也有些不自在,却也觉得心里甜丝丝的,那老叔说的,也对也不对,阿浩不是他的媳妇,却胜似媳妇呢,他这辈子只认定他了。
新年的鞭炮噼里啪啦响遍地,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一九七八年的春节,陈家收到了阿浩的录取通知书。
陈大娘在灶屋里忙活着年夜饭,陈老爹激动地烟袋锅子都点不着,颤巍巍拿着录取通知书,让阿杰过完年就去到公社,给阿浩办理户粮关系。
阿浩在积攒了十年的“老三届”考生里杀出重围,考上了大学。以后他就是非农业户口,再也不是地里刨食的庄户人,而是要吃商品粮了。
家里欢天喜地杀了鸡,宰了鸭,割了十几斤肥猪肉,包了大肉饺子,炖了满满一桌子菜,还打了酒,又是过年,又是给阿浩庆祝。
外面的夜很喧闹,家家户户都飘着炊烟,夜色里弥漫着油香气和硝磺味,春夜的乡村,处处是温暖的万家灯火。
小娃子们穿地圆滚滚的,男娃扎堆放鞭炮,女娃头上戴着花,在一边拍手笑。
阿杰站在凳子上,在家门口和院子里贴春联,阿浩一手举着浆糊,一手递着红纸的对子和楹联。
“哥,贴高点,快点……”
阿浩怕放鞭炮的,偏偏院子外头噼里啪啦的声响很大,一时间,他也没有手捂耳朵,只得闭着眼睛,缩着脖子不敢动。
阿杰当然不怕鞭炮声,他瞧着阿浩被风吹的红红的鼻头,眼睫毛颤动,模样又可爱又可怜,不由得伸手刮了一下阿浩的鼻梁。
“哥!我又不是小孩了,你怎么这样逗我!”
阿浩鼻梁让哥哥刮了,羞得慌。鞭炮声歇了,他借着小性子不饶不依,遮掩羞恼,睁开眼睛朝阿杰抗议。
阿杰难得一脸笑模样,又宠溺又包容,刚想张口说,是哥的不是,结果鞭炮又噼里啪啦响起来了。
阿浩瑟缩了一下,闭上眼,却觉得一双温热的大手覆盖了过来,给他把耳朵捂上了。
阿浩睁开眼,正对上阿杰居高临下,微弯着身子的俯视。
阿杰黑黑的眼睛被灯火映照出暖暖的光芒,他微微张开嘴,说了句什么,又被响亮的鞭炮声掩盖。
阿浩呆呆仰望着,他读出来了,哥哥说的是:
“浩儿,哥等你,上完大学。”
晚上,阿浩跟陈老爹、哥哥喝了一点酒,非要闹着跟哥哥一起睡。
小醉鬼直到躺在炕上,仍然抱着阿杰的头,蹭阿杰的脸,咕咕哝哝:
“哥哥,你对我真好,我喜欢你,可喜欢你了……”
“哥哥,你可不能,不喜欢我……我上大学,你得等我,我也等着哥哥……”
阿浩睡着了,阿杰难得能这样光明正大地望着他,给弟弟把被子盖好。
浩儿的心,他都懂,他的心,浩儿也懂了。
他觉得,这世界真好。
以前的日子难活,吃野东西、出苦力,终究也活下来了,才遇到了浩儿。
以后的日子,会更好,他要好好干,他要乘着这股春风,追上时代的大潮,跟浩儿并肩同行,只要他的浩儿等他。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