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来客

　　鲁阿提原本养回来的红润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难看，他撑着身子窝进墙角，薅起床头柜上面的铁杯子就往男人头上砸。
　　胡希达没反驳，站在原地等鲁阿提砸他，铁杯子的尖锐饮水口恰巧砸在他的额头上，直挺挺的狠戳进皮肉，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顺着他的额头无声的流淌下去。
　　铁杯子跌落在瓷砖上发出的声响尖锐刺耳，鲁阿提死死盯着这人，眼球里满是血丝。
　　如果他再敢动他，他就报警，把他的真面目全部透露给警察和他的妻子儿女，让他身败名裂再也抬不起头来。
　　“你想干什么？？？站那里别动！把门给我开着！”
　　走廊的风带着凉意，胡希达转身想阖上门保暖，被鲁阿提恶狠狠地吼了一声。
　　鲁希达看他的眼神没有了从前的关怀，胡希达感受着心脏酸涩的抽痛感，解释，“走廊风凉，你伤没好吹不了风。”
　　鲁阿提歇斯底里地骂他，“老子用得着你这个东西关心？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想杀我的是你，现在怕我吹风着凉的也是你，胡希达，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演戏呢？杀我的关心我的到底哪个才是你？”
　　胡希达嗫嚅半天，说着说着便捂脸痛哭起来，“我不是……，大哥，我……我喝醉了，我明明没想杀你，大哥……你信我。”
　　“喝醉了？你以前不是千杯不倒吗？喝醉了还有杀我的心思？喝醉了还记得要给我马下药害我？喝醉了还记得顺水果刀想刺我心脏是吗？”
　　要不是天黑有块大石头护着他胸口，那水果刀早就刺上他的心脏了。
　　“胡希达……你自己听听你的谎话可不可笑？”
　　“三十多年了……我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可以敞开心扉说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杀我？”
　　“胡希达……大哥对你不好吗？”
　　鲁阿提说着说着就哭了。
　　一个大男人，此刻委屈的像个孩子一样，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不在乎什么尊严也不在乎别人看他笑话了，只想当着这人歇斯底里的把怨恨宣泄出来，追问一个明白。
　　“好？”
　　一直沉默的胡希达突然出声，带着歇斯底里的崩溃。
　　“凭什么你儿子成绩优异顺风顺水？我儿子抽烟喝酒打架样样不落！”
　　“凭什么你老婆贤惠能干体恤做丈夫的？每天回家都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我每天回家鸡飞狗跳睡不安稳！”
　　“凭什么……凭什么你大半辈子学业事业红红火火一直走上坡路？而我……就只能跟在你屁股后面等你施舍我？”
　　胡希达苦笑一声，说：“你混得好就算了，为什么天天冲我炫耀你的春风得意刺激我？”
　　“还有那羊毛厂，打电话也背着我？不就是不想带我发财想自己一个人独吞吗？”
　　“你敢承认你不是吗？！”
　　“砰”地一声巨响，铁饭桶被他恶狠狠的重摔在地，淌了一瓷砖。
　　胡希达狠红了眼睛，眼球充血，眼神痛苦又执着。
　　“……”
　　炫耀？他把真心捧给他，见不得他堕落下去，勒紧裤腰带也要拉他上来重回正轨，却成了侮辱他看不起他。
　　背着他打电话是因为厂长嘱咐过关于厂区重要信息不能外泄。
　　他没想到这些细枝末节有一天会成为他恨他的理由。
　　鲁阿提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发疯的男人，震惊后全化为了失望透顶。人心都是肉长的，从男人毫不犹豫拿水果刀刺向他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就死了，胡希达固执的怨恨误会了他这么久，现在再解释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吵吵什么呢？哪个病房这么闹腾？你不休息别的病患还得休息呢？有没有素质啊？”
　　巡逻的护士搁在走廊里怒火中烧。
　　胡希达得逞地笑，以为自己终于揭开了鲁阿提虚伪的真面目。
　　“怎么不说话？大哥，被我说中了吧？你就是这种人，虚伪至极！在我面前装什么装啊，我用得着你可怜我吗？”
　　病床上的男人久违的沉默，眼睛里带着胡希达看不懂的情绪，莫名让他心慌意乱。
　　就在胡希达以为男人要用永久沉默逃避他的质问的时候，男人出了声，声音很哑很轻：
　　“你知道……”
　　“你小时候……”
　　“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吗……”
　　胡希达猖狂的笑意僵硬在嘴角，呆滞了会儿，他看向男人，“我忘了，少给我扯这些！”
　　“读书的时候……”
　　“你总是帮我讲题……我脑子不如你聪明，作业写不能急得哭只能求你救我……”
　　“年轻的时候……”
　　“我们勾肩搭背下南方励志要闯出名堂……”
　　“你他妈的说这些干什么？我一点也不想听！”
　　胡希达恶狠狠地说着，眼尾却流下了泪，他抬手抹了一把，满脸不在乎。
　　“我只是想说……”
　　“我有妻儿，我惜命……”
　　“三十多年了，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胡希达愣在原地，下意识地喊了声：“哥……”
　　“哥什么哥哥什么哥？一个杀人犯装什么情深义重？”
　　荷孜波森老早就守在病房前，胡希达一想动手她就提着棍子冲进去按按钮报警。
　　“嫂子……”
　　“滚滚滚，谁是你嫂子？晦气玩意儿！”
　　荷孜波森护在鲁阿提面前怒骂他。
　　“你怎么来了？”
　　鲁阿提记得荷孜波森临走前让他在医院自生自灭来着。
　　荷孜波森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来等他再捅你一刀？谁知道他来医院又想干什么坏事儿？”
　　“你现在对这个家还有点用处，等孩子们长大了工作独立了你再去死！”
　　鲁阿提呆滞了会儿，他还以为这婆娘真担心他的狗命呢，原来是把他苦力榨。
　　荷孜波森看向胡希达，“别在这里装无辜了，以为找个替罪羊就能逃脱法律制裁了？警察上门了，回去收拾收拾等着坐牢吧。”
　　鲁阿提看了荷孜波森一眼，她又发火说：“看什么看？心疼他你也去坐牢。”
　　鲁阿提：“……”
　　他弱声反驳说：“我没有。”
　　“没有就把晚饭吃了，尽快把病养利索回去给我老实干活儿。”
　　“嘘，别乱叫，把高君娆吓跑了怎么办？”
　　终于被阿爸阿妈流放出来通风透气的赛雅蹑手蹑脚地朝高君娆住的那屋爬过去。草地上两个麻花辫的影子毛茸茸的带着数不清的黑发刺，屁股后面跟了一只年纪不大的小牧羊犬，正摇着尾巴舔舐着她肉乎乎的脸蛋撒娇。
　　她被关禁闭这么久，高君娆愣是没有去看过她一次。
　　这个冷漠无情的臭男人。
　　亏她为了他卑躬屈膝的，答应了她阿妈那些好好学习不早恋的不公平条约，和暗恋人的鹊桥被无情砍断，她天都塌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都哭成核桃了。
　　这男人却对她无动于衷，路过她家恨不能骑个火箭筒。
　　她前两天还哭着和阿爸阿妈说，自己和高君娆是互相喜欢，不是她死缠烂打。
　　到头来，真成了她自己自娱自乐了。
　　她踮起脚尖扒着窗边沿，嘟囔着，“我倒是要看看，不牧羊的时间段你不去关心我都在干什么勾当？”
　　凑过去一看，就见周晏和高君娆同盖一毛毯，一左一右，岱钦趴在床榻底下半眯着狗眼，时不时摇晃两下狗尾巴。两个人聊得欢心，周晏凑到高君娆耳朵边上，不知道少年说了什么，高君娆的耳朵腾地一下子红透了。
　　她从来没有见这个人做出这种除了冷淡以外的表情，赛雅瞪大了眼睛，扣住窗户边沿的手指抓到泛白发青，跳下有些年数的木板台阶，鼓起腮帮子冲向门口。
　　屋内，周晏还在逗高君娆，抱着这人的胳膊摇摇晃晃，“理理我嘛君娆哥哥，我也想威武雄壮一点，你懂的……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不行。”
　　他怎么天天要比那地方，还问起秘方来了，这东西能有什么秘方，天生的，避免这人养成习惯再和别人探讨这种少儿不宜的事情，高君娆明确拒绝，绷着脸抽出自己胳膊。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瞧瞧你耳朵根都红了……小气鬼，哎？你有没有感觉刚才有人在偷窥我们？”
　　周晏抿了下唇，竖起耳朵。
　　“嗯？”
　　高君娆看向趴在地上歪头看他们的岱钦。
　　岱钦歪头小汪了声。
　　周晏拍了他胳膊一下，“不是狗，是……”
　　“是我。”
　　门被大力推搡开，赛雅鼓着腮帮子气冲冲的走进来，两条麻花辫甩得飞起，周晏的话被她打断。
　　周晏意外挑眉：“赛雅？今儿这是出关找高君娆来了？”
　　他转头看过去，刚才还安稳躺在外面岁月静好的高君娆弹跳起射，窝进了床榻最角落。
　　周晏：“……”
　　不至于吧，一个小姑娘还能把你啃了不成？
　　高君娆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指着门说：“这是男生宿舍，出去。”
　　赛雅甩开胸口前面的长麻花辫，掐着腰，青涩白皙的肉脸气得通红，“我为了我们两个的未来和阿爸阿妈孤勇奋斗，还被关了这么久的禁闭，你却一点都不关心我还叫我出去？”
　　“高君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高君娆淡淡说：“没有。”
　　周晏：“……”
　　赛雅：“……”
　　高君娆盘腿坐在床榻上，把岱钦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撸着狗毛，“我没有兴趣听你说这些废话，早就明确告诉过你我对你没有喜欢，都是你的一厢情愿，天黑了，早回去吧。”
　　周晏见赛雅眼眶红了，瞪了高君娆一眼说，“高君娆你干嘛？语气这么凶干嘛？能不能对人家小姑娘温柔点？”
　　高君娆没吭声，绷着脸发布逐客令，“我不喜欢你，以后别来纠缠我了。”
　　赛雅抱着她狗用狗毛擦拭了下挂在眼尾的眼泪，肉脸气鼓鼓说：“是因为我学习成绩不好你才不喜欢我的？还是因为我长的不好看？”
　　她急了，“我一直在闭关好好补课，你等着，开学我给你考个第一名回来，这样我就能和你披肩了。”
　　高君娆：“你学习怎么样与我无关。”
　　“你觉得我长的不好看？可我阿爸说我是草原上最好看的小姑娘了。”
　　每次开学都有很多人夸她水灵好看，她自己也喜欢照镜子打扮，赛雅觉得没有姑娘比自己美。
　　高君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理由。”
　　赛雅：“那你到底喜欢谁？”
　　高君娆没吭声，隐晦地朝着少年那边看了一眼，说：“你没权力知道。”
　　床榻上的少年盘着腿撸着岱钦，低头看岱钦的时候眉眼春雪消融，抬起头来看她的眼神却比海底的冰山还冷漠无情，她突然意识到，她在他的心里还不如一条小狗？
　　赛雅一撇嘴，“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出来。
　　女孩子嗓音尖锐清亮，“嗷”地一嗓子吓了周晏一个踉跄。
　　他忙哄，“别哭别哭！不就是一个高君娆吗？晚上哥哥把他打晕了绑你家里去玩好不好？”
　　“……”
　　高君娆猛的抬头怒瞪了煽风点火的周晏一眼。
　　赛雅哭得磕磕绊绊，眼睛肿得像核桃，“真的？”
　　周晏见小姑娘止了哭，说：“真的真的。”
　　赛雅却突然爬起来瞪着高君娆说：“我不要他。”
　　周晏：“哎？”
　　刚才还哭得要死要活的，怎么现在又不要他了？女孩子的心思他猜不到。
　　赛雅绷着肉脸想做恶狠狠的山寨王的表情，奈何年纪小又长了张白嫩嫩的娃娃脸，咬牙切齿也成了凶萌，她掐着腰收着劲儿踢开围着她小腿打转撒娇求抱抱的小狗，盯着高君娆立下决战：“瞧不起我是吧？”
　　“高君娆你等着！等我回炉深造回来，我要让你当着全草原人的面哭着求我娶你！”
　　好家伙，草原霸王女儿为爱决战，这姑娘虎爆了，周晏当即瞪大眼睛。
　　赛雅这边奋勇激昂，高君娆脸上不咸不淡的，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捧着奶瓶自顾自的给猫儿喂着温热羊奶，“随你。”
　　“你给我等着！”
　　赛雅冷哼一声，抱着狗转身就走，麻花辫甩出了威武的气势。
　　“哎？小雅？高君娆不是在屋里吗？不多玩会儿就走了？哎吆喂眼睛怎么红了？他们两个欺负你了？给叔叔说，叔叔教训他！”
　　刚抱着干草回来的高格乐见赛雅抱着狗红着眼眶气势汹汹的走出来，他急的凑过去询问。
　　赛雅吸了下鼻子，哑声哑气说：“谁能欺负我？沙子吹眼睛里了。”
　　“我要和高君娆决战，高叔叔，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他娶回家的。”
　　高格乐满脸茫然的“啊”了声，再想喊住她问个明白人已经跑没影了。
　　“你有喜欢的人？”
　　“谁啊？”
　　“哪家女孩子？长的好看吗？”
　　“看不出来啊老高，藏挺深，高叔叔知道吗？”
　　赛雅一走，周晏凑到高君娆面前，兴奋的顾涌个没完没了，这一连串的话题把高君娆砸了个风中凌乱。
　　高君娆抬眼看他，眼睛里带着复杂炽热的情绪，没承认也没否认，嗓音微哑，“想知道？”
　　周晏眼睛亮晶晶的嗯嗯嗯像个憨憨。
　　高君娆笑着朝他勾手。
　　周晏老老实实的凑过去。
　　温热的气息袭来，他听见这人云淡风轻说：“不告诉你。”
　　“……”
　　“高君娆！狗日的敢耍我？！”
　　周晏的笑脸破碎成了渣渣，起身想锤他，这人却抱着狗奔出屋早就躲没影了。
　　夕阳西沉，草原的天被染成焰火，牧羊犬驱赶着散落棉花一样的羊群，牧民在后面不紧不慢地骑着马挥舞鞭子，不远处的包炊烟袅袅，缭绕烟雾上升到空中逐渐消散。
　　刚满月的幼猫被放在家门口的草地上，四肢毛茸茸的，走得磕磕绊绊。
　　“恩塔，过来，到阿爸这里来。”
　　恩塔是萝卜头们捡的那只猫的名字，此刻格根蹲在地上冲着它张开手呼唤着，眼巴巴的期待着它踉踉跄跄跌入自己怀抱。
　　南迪瞪了他一眼，握着猫条不甘示弱，“恩塔，到阿妈这里来，阿妈手里有猫条。”
　　恩塔眼睛的蓝膜还没退去，撑着小脑袋猫脸迷茫，它谁也没有找，自顾自趴在草地里睡着了。
　　“小不点挺让人稀罕。”
　　恩塔刚眯着眼，就被周晏薅住猫脖子拖住屁股拿了起来，一把塞进了他外套的口袋。
　　恩塔喵喵叫了声，迷茫地抬了抬小脑袋，窝在口袋里闭上了眼睛。
　　南迪见周晏把猫揣兜里，仰头问他，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纠结，“周晏哥哥，你也想要恩塔吗？”
　　“不行！恩塔是我闺女，谁也不能抢走它，就算是周晏哥哥也不行。”
　　周晏还没回答，格根就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看着格根气红的肉脸，周晏邪恶一笑露出了小虎牙，老神在在，“我家有吃不完的猫条，恩塔跟着我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你们确定不让它跟着我？”
　　“这个……”
　　格根一听，肉脸满是犹豫不决，整张脸皱成了苦瓜。
　　南迪听了很开心，“真的吗周晏哥哥？恩塔跟着你一定能长得白白胖胖的。”
　　摸着兜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她软乎乎的肉脸又很沮丧，“可是要是恩塔和周晏哥哥回家，我们就很难和恩塔见面了，饶京和这里好远，我们得天天写作业根本没空去看望恩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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