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仙尊只想躺平

　　两个人就这样一坐一站，临风窗下，看冬雪初停，天空放晴，夕阳漫着橘金色的暖光缓缓坠下天际线。

　　屋内渐渐昏暗。薛霆指尖轻弹，灯芯倏忽燃了起来。

　　他取出热水中的酒瓶，细心擦干净，又拿出一个白瓷杯子，倒进去大半杯酒液，放到凉音面前。

　　凉音嗅了嗅空气中的酒香，脸上漾着一点笑意，眼里却还盯着他握在手中的酒瓶：“我记得你不爱喝……不如把那一瓶都给我喽？”

　　薛霆挑眉，眉目生动俊朗，让凉音恍惚一瞬：“你想得美。”

　　凉音莞尔一笑，羽睫低垂，突然轻声唤道：“阿霆。”

　　薛霆心尖一颤，神色有些不自然：“做什么？”

　　凉音饮下杯中酒，对着半空中不甚明显的月亮，看着手中的白瓷：“一千年了……你是第二个为我折花温酒的人。”

　　她优雅起身，酒杯放到薛霆掌心，与他擦肩而过，声音轻得仿佛幻觉：“第一个也是你。”

　　她站在窗边另一侧，与薛霆一同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神情渺远：“你还记得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薛霆身形微顿，沉默地摇了摇头。

　　凉音却并不在意，只是轻声开口：“那时候你还嫩得很，是一条不怎么懂事的小龙……我比你还要更小些，也不怎么成熟，却不知为何就是看不惯你。我还对母亲说，那个东海来的小子真是不讨喜，一股子自命不凡的高傲样子，他是东海真龙，我不也是天生神尊么？他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薛霆看着她摸索酒瓶的手，唇角微勾，摇了摇头，并未做声。

　　凉音给自己斟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再开口，声音便染上几分不知是否源于醉意的绵软：“后来天界宴饮，母亲让我领你在天界转一转，说你在宫门口的凤尾树下等我。我便特意穿了最好的衣服，首饰也是能戴上的便尽数戴上，叮叮当当好不热闹……说来真是小孩子心性，我只想给你看看天君女儿的威风，趾高气昂地便去见你了。”

　　她放下酒瓶和酒杯，半边身子倚在窗边的墙面，眼眶有些发酸：“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近距离地看见你，从前都是没有正脸的遥遥一瞥……”

　　薛霆忍不住笑意：“只一瞥便讨厌我了么？那确实是很霸道。”

　　凉音也笑着摇摇头：“可我真正看见你，便是走出宫门，走到凤尾树前的时候。我忘不了，你穿着一身月白锦衣，芝兰玉树地站在火红的树枝下。风吹过凤尾树，在你周围堆叠飘落的红叶，连身上都沾了几片。”

　　“记得这样清楚。”薛霆收回盯着小院的目光，认真看着她，“看来也不是特别讨厌。”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凉音语气怅然，神情却仍然带笑，“我只记得你站在凤尾树下，向着我走来的方向伸出手，递给我一支春日的海棠。”

　　薛霆看了眼瓶中的红梅，沉默不语。

　　凉音的眼尾却染上一点薄红，恰似此时此刻，天边最后一抹绯色的云霞：“那时候，我不知所措地接过那一支海棠，心想，原来这家伙也不是特别讨厌。”

　　“我一时找不到东西可以还礼，只能从那些叮叮当当的环佩里拣出一个不怎么跌份的，凑合塞给你，还不许你拒绝。”

　　薛霆的语气有些歉意：“那东西想来不知被遗忘在何处了吧。”

　　凉音黯然：“是啊，只有曾经的你知道了。”

　　“有些东西，也许忘了比记得要好。”话音刚落，薛霆注视着院内，身体突然有些紧绷，眉目微凝，手指轻按在弑神剑的剑柄上，安抚它不安的嗡鸣。

　　“来了么？”凉音压低声音，做了个口型。

　　薛霆摇摇头，目光却没有离开，也没有作声。

　　凉音看出他随时准备出去，便悄无声息地裹上狐裘。她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也不能动用神力唤出春秋，一时心下有些烦闷，只能安静地看着薛霆。

　　薛霆看出她的不安，眼神安抚，轻声开口，眉目冷峻：“没事……先看看，应当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话音刚落，那院子里却突然飘过去一团白雾，快得像是幻影。白雾幽幽凝在院子中央，不仔细看的话，只以为是一团普通的冷霜。

　　两人没有急着动作，只是安静地观察。夜幕四合，小院空无一人，只有店家养的鸡鸭和小羊在安静地休憩。

　　这些家畜们都没有注意到缓缓飘动的雾团。这白雾实在缥缈，即使一个人从院中走过去，可能也只会疑心自己眼花。

　　凉音薄唇翕动，缓缓做了个口型：“鬼么？”

　　薛霆摇头，眉目冷凝，却迟迟没有动作。

　　那白雾见没有危险，倒是慢慢凝结出一些实体。凉音仔细看过去，从上到下，这一团冷白慢慢显形。先是一个碗口形状的开口，然后逐渐变得宽大，显现出一些鳞片一样排列的东西，慢慢向下，直到再也无力凝实。

　　她蹙眉看了半晌，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具盔甲。

　　只是这盔甲没有凝出头部和腿，却有一双虚空伸出来的手，左手悬垂在半空，右手按着腰间的残剑，正无声无息地缓缓抽出。

　　待它靠近家畜，薛霆没有再等，弑神剑破空而出，化作一条条缠绕盘旋的小龙，把那团惊慌失措的冷雾困在其中。

　　薛霆一把揽过凉音，从窗口跃了下去。那东西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凉音好奇地围着它转了两圈。

　　“这是个什么东西？”凉音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能看着盔甲在笼中用雾气凝结而成的残剑无力地乱砍，最后颓然地停下来。

　　不知为什么，明明没有脸也没有实体，凉音却莫名觉得它杀气腾腾。

　　她仔细观察盔甲手中的剑柄。那是一柄不太寻常的剑。不论是哪一界的士兵，如果是普通的将士，武器往往都是统一制作发放的，很少有什么彰显个人身份的特点。但就像薛霆的弑神剑在剑柄缠着龙身一样，这具盔甲手中残剑的剑柄，隐约刻着一支似龙非龙的四爪野兽。

　　“这是麒麟……”薛霆的声音莫名有些发紧。他的心绪影响了弑神剑，剑魂化作的小龙原本欢快地旋转着耀武扬威，感受到他的心情后身形一滞。那盔甲鬼魂倒也灵活，在密不透风的结界中瞬间化整为零，顺着那几近于无的一丝缝隙，转瞬便逃走了。

　　“追！”凉音的声音也有些变调，她情绪激动，一把抓住薛霆的手，“他是……”

　　“龙啸军。”薛霆接过她的话，顺着她的动作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还细心地帮她戴上狐裘的兜帽，转瞬之间便追了出去。

　　“这还能追到么？它散得这样快。”凉音从他密不透风的怀抱中露出一点白皙的面颊，小声询问。

　　薛霆忍住了想低头看过去的心情：“弑神在它魂魄中留下了一点东西。”

　　凉音便放下心来。

　　他们追了很久，凉音几乎快要被袭来的困意淹没。薛霆的怀抱加上狐裘的温度，暖和得让她昏昏欲睡。还好在她真的睡过去之前，薛霆先抱着她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凉音有些不舍地退出这个温暖的怀抱，摘下兜帽环顾四周，迷茫地看着周围寸草不生的山崖隘口：“这是哪里？”

　　薛霆全身戒备：“我们追出了三千里……它跑得倒是很快。”

　　他们站在一片荒山的隘口中。天是被火焰映透了一般的暗红色，像是有无尽的火光被浓重的乌云兜住，沉沉燃烧，却无法坠落。

　　这里的山脉走势奇险，各式各样的碎石铺陈所有的山体，几乎见不到一丝绿色。碎石间全是奇怪的黑色液体凝固后的痕迹，凉音弯腰想要查看，却被薛霆抢了先。

　　他用手指抹了一把碎石，凉音轻轻嗅了嗅，眉心蹙起：“好重的血腥味。”

　　薛霆环顾四周，追寻那个孤魂的踪迹，却发现在这个隘口的正中，是一片平整的碎石滩，上面有雾气缓缓升起，正向着他们脚下蔓延开来。

　　薛霆眉目一冷。弑神剑铮鸣而出，瞬间便震慑住了那些白雾。但原本该要攻击的长剑却收敛了从来都放纵肆虐的杀气，变得有些踟蹰不前。

　　凉音按了按心口，薛霆转瞬便回头：“不舒服？”

　　凉音的脸色的确苍白，但她摇了摇头，怆然开口：“不是……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

　　她伸出手，遥遥指向远处的碎石滩：“你仔细看一下……我觉得那些好像不是石头。”

　　薛霆一怔，回头仔细看了看碎石滩，突然沉声开口：“那是……”

　　“是白骨。”凉音声音凄然。弑神剑也在半空中悲鸣，这是它征战千年也从未发出过的声音。

　　“难怪，你不记得了……因为你没有龙骨。”凉音抚着微微灼痛的锁骨，表情有些奇异，不知是哭是笑。

　　她牵着薛霆的手想要往前走，却被石头绊着踉跄了一下，薛霆赶紧施力扶住她，却心下一空。

　　因为凉音在笑，但她的脸上却全是眼泪。

　　她开口，语气是薛霆读不懂的悲喜交加：“我们终于找到了，阿霆……这些都是故人啊。”

　　“这里，全部都是龙啸军的骸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