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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回一封家书
惘然若失,心神难定。
郁泽一整天都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黎宣说那些话。
明明忍过一时就好,明明自己主动去和赵学正道个歉,这事就能当作没发生过。
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冲动,竟然和黎宣吵到这个程度。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可只有自己才知道真正的理由。
不想让黎宣走,不想让黎宣的真实身份被发现,想让黎宣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一直留在府学陪自己,直到秋闱结束。
明明就是因为一己贪念,还要理所应当地说出来,怪对方为什么不替自己着想。
郁泽,你是不是疯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了学,等郁泽怀着满腔的忐忑,从学舍里回来,就听人说,黎宣急惶惶地往门口去了。
郁泽赶忙去追,到门口时,刚好看到黎宣策马飞驰而去的背影。
那一瞬间,郁泽应该去喊他的,或者是疾步追上去,拽他的缰绳,拦住他的马。
可是郁泽什么也没做,他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黎宣远去的背影,在夜色之中,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看不见。
过了很久很久,郁泽浑身几乎都要冻僵了,骨头缝里透出丝丝寒意,他才转身,泪如断线,挥洒而下。
郁泽游魂一样回到小院,回到卧房,走进昨晚黎宣睡的那间暗房。
铺盖被褥都在,连衣服都没带走一件。
他是走得有多急,多坚决,才会连一句再见都不说,一件行李都不带,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宣会骑马,郁泽也没觉得奇怪,毕竟他是京城黎家的少爷,只是看他平常能坐着绝不站着,原来骑起马来,竟然也那样快意潇洒,不拖泥带水的吗?
其实原身压根不会骑马,这么危险的事情,黎大人和夫人怎么敢让唯一的宝贝儿子去学?是黎宣自己会骑马,他从前没少和自己霸总老爸一起上马术课。
还好会骑,这古代也没法打车,要是走着去肯定赶不上了。
黎宣此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就想着去驿馆追那封家书。
胸前挂着一只木雕的小老虎,这是去郁泽家的那天,早上醒来之后,他怀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开始还以为是系统给的什么道具,后来想想,应该是郁泽偷偷塞得。
黎宣脑子里乱乱的,临出门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把这个挂上了。
陆逍遥说的那些话,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一遍一遍过着。
自己对郁泽到底是什么想法?
是攻略吗?
还是兄弟?
是欣赏,崇拜,依赖,还是……
喜欢?
黎宣也不知道,但他不会骗自己。
以前电脑游戏也没少玩儿,黎宣有时候会因为剧情生气,但绝不会真情实感地去伤心、冲动、难过、失控。
郁泽早就不仅仅是攻略对象,但好像也不是兄弟朋友那种感觉。
其实有点儿像亲情,就是有种郁泽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感觉。
可是要说这是亲情是依赖,也太牵强!
自己和郁泽八竿子打不着,甚至连郁泽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搞不好他就只是系统制造出来的一个NPC,是《红与黑》世界里男主于连的某个影子!
不是!
黎宣心情很清楚,郁泽他不是!
他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令人心疼的,骄傲的,自卑的,独一无二的郁泽。
乍暖还寒,夜风依然凌厉,刀割一样划在黎宣的脸上。
黎宣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用力搓搓脸。
那就是喜欢了。
自己喜欢郁泽,就像老爸对老妈那样的喜欢。
想和他过日子,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黎宣不是个纠结的性子,想通了就不再去想,之后该如何,也得等自己拿回了家书,跟郁泽道歉,和他和好之后再说了。
郁泽一夜没合眼,甚至连衣服都没换,就在暗间的那张床上整整坐了一夜。
他应该后悔的,后悔不应该和黎宣吵架,后悔说出别再管我这样的鬼话。
但是没有,他也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整个人木木的,像是浑身血液都瞬间被冰封了一样。
无法思考,没法行动。
头像炸开了一样的疼,脑子里好像闪过许多,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整整一夜,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楚的。
黎宣走了。
黎宣不要自己了。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去追,去找他吗?然后呢?拦下他,把他绑回来,关在这里吗?
然后呢?
黎宣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他是知州府上的表少爷,是京城黎侍郎的独子,是钟鸣鼎秀金尊玉贵的少爷,府学里的黎子煜,是一时冲动的黎宣,是脑子坏了的黎宣,总之不会是真正的黎宣。
而自己,是属于这里的郁泽,不是他的泽哥,不是他的行川。
郁泽没觉得难过,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钉进去一根透着森森寒气的长钉,堵得自己生疼。
郁泽不敢再去想,关于黎宣的一切,都让他止不住地疼。
他就这么去了学舍,面色苍白,却不虚弱,有种昨晚刚杀了人的阴沉。
这张脸再好看,此时的脸色也实在太吓人,就连平时打趣欺负郁泽的那些人,此刻也不敢对着这张脸叫出那句“奴奴”。
这哪里是“奴奴”?分明是刚从十八层炼狱里爬出来的索命鬼!
陆逍遥看见郁泽,吓了一大跳。
想起昨日匆匆离去的黎宣,陆逍遥一拍脑袋:哎哟,坏事儿了!
黎子煜那个顾头不顾腚的,去追信也不知道给人留个字条儿吗?
陆逍遥一脸复杂地看着郁泽,这大兄弟一副刚死了老婆的样子,肯定以为黎子煜连夜跑了呗!
郁泽也看见了陆逍遥,直勾勾瞪过来,看清人之后,径直朝他走来。
昨日陆逍遥在门口拦住黎宣的事情不算秘密,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郁泽虽然人去学舍,实则恨不得留个耳朵放在家里贴黎宣身上,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行踪。
完了完了。
陆逍遥转头就想跑,被郁泽快步追上来,堵在角落里。
陆逍遥比郁泽大两岁,今年已经十八,身量自然也比郁泽高出大半个头去,虽然是个纨绔公子,但也算身姿挺拔。
此刻叫个半大小子堵在角落,理不直气也不壮,半弯着腰,脸上露出无辜尴尬的笑,气势上便叫郁泽压了半头。
陆逍遥:“郁兄弟,早啊。”
郁泽眼神阴郁,声音沙哑:“昨日你同他说了什么?”
陆逍遥哭笑不得:“我什么也没说,你信吗?”
郁泽没心思和陆逍遥兜圈子,面无表情,双眸尽是阴寒透骨的冷意,看向陆逍遥。
陆逍遥咽了一下口水,早说这人麻烦吧!
陆逍遥正色严肃,道:“郁泽,我无意招惹你,更不会插手你和子煜之间的事。”
要不要告诉他你家子煜只是寄信寄后悔了去追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呢?
看着郁泽冰冷的一张脸,漆黑瘆人,陆逍遥心里默默摇了摇头,子煜啊,还是你自己对付吧,为兄实在招架不住啊!
再说,让他急一急也好,子煜不是说他爱装哑巴么,这一回肯定能给他治好了!
郁泽眼神阴鸷,他早知道从这纨绔子嘴里问不出什么,难道要问他,到底说了什么才让黎宣就这么走了?
黎宣是自己走的,又不是被人绑了去的。
谁能左右他?
没有。
郁泽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问什么,他握拳,使劲往墙上敲了一拳。
吓得陆逍遥往旁边躲了一下,眼神赶紧回避,不看郁泽。
粗糙的墙面上沾了斑驳的血迹。
郁泽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还对着陆逍遥行了个执手礼,道:“抱歉,是我想多了。”
郁泽转身就要走,陆逍遥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走路似乎都像在梦游,着实也有些不忍心,补充了一句:“郁泽,放心吧,子煜他很在意你。”
他管他叫子煜。
郁泽苦笑了一下,没回头,也没管手上的擦伤,自顾自地走远了。
这名字是自己起的,直到昨天,黎宣在和其他人结交时,还在用这个名字。
郁泽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希冀。
会不会,就像陆逍遥说的,黎宣其实很在乎他?
会不会,黎宣不会就这么真的走了。
就像是抓住了什么,像溺水的人突然呼吸到了一口空气,郁泽突然像发疯了一样跑出学舍,也没管旁边的人,不管喊他的先生,也不管那些惊讶的同窗,郁泽一路跑出府学门外。
他要去找黎宣!
怎么找?去哪找?
郁泽不会骑马,还是到了府学之后才开始学的,这会儿并没学成。
黎宣不可能真的骑马回京城,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霍府。
郁泽一路上都不知道怎么走的,跑回了霍府,也没进去。
透过西侧的小门,能看到霍府里并无异样,丫鬟小厮们四平八稳地走来走去,没一个慌神儿的,府里一切如常。
郁泽的理智稍微恢复了一点,看着霍府里熟悉的一切,才又觉得黎宣不可能回来,就算没有自己,黎宣也不会回来这里。
他会去哪?
郁泽跑到离城门近一些的地方,开始在周围沿着街一家一家客栈地找,黎宣身上有钱,他从不亏待自己,大概不会连夜出城赶路。
他会住在哪呢?是不是还在生气呢?
如果自己找到他,就和他道歉,以后一切都听他的,什么尊严啊顾虑啊,都不算什么!只要他愿意回去,做他的书童也好,跟他回京城也好,一切都好。
只要他还愿意让自己陪在他身边。
郁泽双眼猩红,强撑着不让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觉得自己疯了。
他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行为,他应该坐在学舍里上课,他应该尽力讨好赵学正以谋求容身之地,他甚至应该去向袁训导示好。
他应该不顾一切地往上爬,他应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不遗余力。
可他现在在干吗,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出来,漫无目的地乱跑?
郁泽忍不住捂了一下自己的脸,紧绷着的手指缝隙里挤出水痕。
他的心在发抖,他无法想象没有黎宣的日子,无法想象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黎宣,与黎宣再也没有关联的日子。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如此不堪,又如此懦弱。
他早该想清楚,早就该明白,黎宣比那些都要重要!
他早就该放下自尊,放下傲气,放下可笑的自卑和羞耻,哪怕成为人人唾弃的一条狗,也要死死地缠在黎宣身边。
天色逐渐暗下来,夜幕将至,郁泽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没有吃饭,连水都没喝一口。找了整整一天,毫无结果,郁泽浑浑噩噩地走回去,脑子里空空的。
来不及了,晚了,所有一切都是。
郁泽走到府学门口,就听见一声嘶叫声,一抬头,就见一匹白色骏马,身上还有褐色的斑点,昂首挺胸,正立在自己面前。
郁泽心里一紧,呼吸都跟着停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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