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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这不是巧了。
萍宁想着反正秦令交代了冬衣的位置,这么冷的天出趟门不容易,她让薛平一次拿了省事。
不过一转念,她最终没跟薛平开口。
秦令的一番提醒并未带来期望的效果。
相反,萍宁很乐意前往瞻仰这位前朝神女。
神有天命,如果神与王朝连结,那王朝覆灭的同时,神亦共死。
若书库顶层果真供奉了姜王朝的神女,也只剩一具空壳。
萍宁见过太多人,还没见过神呢。
上一回周束摔得狠了,一张脸无法见人,这段时间告假没来。
薛平素来少言寡语,少了周束这个不老实的,秦宅里其他人并不把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姐放在眼里,他的生活平静如古井。
被亏待久了的身体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补回来,但心理上的满足感会迅速饱胀充盈。
萍宁在薛平身边,亲眼看着他的精气神一天比一天好。
学堂里人散去,薛平独自收拾东西。
萍宁突然说:“再过五日就是春节。”
薛平动作停住,没抬头。
“你要走了吗?”
之前萍宁说过,最迟过年,要去城里看烟花。
萍宁不答反问:“你想跟我走吗?”
薛平现在是挎起包袱随时走的状态,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还未动身只是因为不死心,想要与薛文再磨一磨。
他这下没犹豫:“不想。”
哪个正常人这么想不开,阳关道不走,非得跟女鬼结伴?
薛平自觉脑子清醒,日后不管往何处去,总归有盼头,真沦落到与灵异为伍,可就回不了头了。
萍宁耸耸肩,她对拉一个人上路这件事倒不执着,纯粹是估摸着他俩前后差不了几天,顺路的话也能唠两句。
离开秦宅这个风水宝地,萍宁还挺舍不得,谁知道下一个能跟她交流的人类要过多久才能碰上。
薛平惦记着薛文交代的事,背起书袋步履匆忙地赶往书库。
萍宁站在书库门前仰头看。
冬日昼短,刚过申时天已暗下。
七层宝塔上的小鼠石像折射最后一点夕阳,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好在萍宁不是人。
薛平先一步迈过门槛。
萍宁轻飘飘掠过目光,紧随其后。
门里先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左右分别摆着柜台,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人捧一本厚厚的册子。
薛平走到左侧高髻白鬓的老妇人跟前:“族学弟子薛平。”
妇人熟稔道:“还是到二层?”
“三层。”
妇人手上摸索的动作转了个方向,很快递出一张牌子。
“多谢。”
薛平接过木牌,往里绕过隔断上楼。
萍宁虽然没有听秦令的劝告,但到底还是把她的担忧看在眼里,起初的一段路小心翼翼,量着距离一步一顿。
安安全全上了二楼,萍宁放下心来。
解除警戒的女鬼晃晃悠悠地飘到前面,薛平只觉视野短暂地被遮挡,再看清时她已经坐在楼梯拐角前的扶手上等他。
萍宁随口抱怨:“你好慢。”
这话没道理,人血肉之躯,怎么快得过鬼呢?
薛平垂头不争辩,默默加快了脚步。
秦氏书库的一层摆放启蒙开智类书籍,适用于初学的孩童,二层是考学旧典,薛平常在这里一待一整天。
薛平只拿了三层的权限,期间没有停留,把木牌交给守在门口的侍者。
侍者核查无误后为他让路。
三层的装潢让薛平眼前一亮。
是真的眼前一亮。
比起一二层古朴厚重的沉郁深色布置,三层比起书库,更像是宝库。
窗户栓紧了,烛火照耀下,墙壁流光溢彩。
价值千金的琉璃,秦氏书库拿来铺墙。
贴着墙面围了一圈台面,台上间隔陈列着许多刻字石板。
薛平通过翻阅门口的指引录确定了薛文要的宝经的位置,看了一眼探头探脑的女鬼,便往里走。
这一层以佛经碑刻为主,佑民寺赠与的宝经被存放在最里面墙壁上内嵌的隔层。
这种有特殊意义的宝物自然不可能让薛平随意带出书库。
但秦家很贴心,考虑到借阅的需要,任何珍贵孤本都会誊抄几份。
薛平没有注意到身后跟进来的萍宁不动了。
事实证明,阅历再丰富也要听劝。
萍宁踏入门内时并未察觉异样,她是在前进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不对劲的。
鬼离地三尺,若非刻意模仿人类行走,一般都是飘行。
萍宁越飘越重,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道把自己往下拖。
折腾半天,她与薛平之间距离半天无法拉近一丝一毫,萍宁干脆停下。
“薛平。”
薛平回过头。
萍宁冷静开口:“你来拉我一把。”
薛平身体不受控制地迈步折返。
可惜晚了。
经由琉璃折射的烛光如水流般注入地下,地面纹路的缝隙一道道亮起。
炫目的光铺开,萍宁看清整个图纹。
“……别来,不用了。”
薛平神智清明地看着躯体听任女鬼简单的话语调遣。
他该怕的。
萍宁撤回命令,薛平恢复自由。
“发生……”什么了?
薛平的询问只出口两个字,他面前骤然窜起一片火海。
萍宁早有心理准备,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现。
薛平见女鬼不挣扎也不乱窜,还以为她没事。
“这是?”
萍宁:“一个杀阵。”
她语气太平常,薛平险些左耳进右耳出。
好在他与萍宁待久了,清楚她的行事风格。
她看轻生死,杀阵于她而言比鸡肋还鸡肋。
薛平十分敏锐地问:“杀什么的阵?”
萍宁轻笑道:“灵异。”
这是一个杀灵异的阵。
她大意了,姜王朝的神女已经不知道消失多少年,可人类灭杀灵异的能力与日俱进。
萍宁还有心思走神。
她想:还不如遇见神。
神至少公正,不轻易滥杀无辜的孤魂野鬼。
人只管铲除异己。
即将被杀的灵异很镇定,置身事外的人类慌了神。
薛平一着急,下意识扑过去,却被火势挡回来。
他扯着嗓子喊:“你还不跑!”
萍宁笑着摇摇头。
与寻常灵异日积月累的灵力不同,她的灵力与生俱来,层次分明,必须用完一层彻底破碎,经历一次蜕皮,才能解封下一层。
萍宁跑不了。
同样,灵力不竭,她也死不了。
“一楼最外侧木架后的书箱里,记得取走我留的东西。”
火舌舔上女鬼垂落的褐色裙裾。
“有一句话得提前同你说了,”萍宁抬手小幅度挥了挥,“新春快乐,薛平。”
还有,后会有期。
这四个字萍宁在心里过了一遍,最终没有同薛平说。
灵异的一言一行都有因果。
后会有期是希望再见的人们之间的期许,而薛平一个大活人,不会期望与灵异有第二段缘分。
本来半人高的火海,仿佛浇了热油,攀上天花板。
这是烧灵异的火,薛平其实感受不到它的温度,接近它不会被温度灼伤,只感到剥皮抽筋的痛。
痛到薛平怀疑这是否真的是仅仅针对灵异的杀阵。
萍宁救过他,现在她身陷死局,他就在几步之外毫无办法。
橙红的焰阻挠了薛平的靠近,也阻碍了他的视野。
火势将薛平围困在三层。
他被火光刺激得眯着眼,确信这样大的火足以烧毁被它圈禁在内的一切事物。
多亏它并非明火,否则薛平难逃一死,书库的诸多宝贵藏书更是付之一炬。
过程安静得有些诡异。
葬身火海该是极其惨烈的死法,可薛平没有听到哪怕一声痛呼。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因为烧干净了,火势逐渐变弱,从火海,到火苗,最后熄灭,什么也没剩下。
薛平试探着向前,这次没被阻拦。
他走到萍宁原先所在蹲下查看,既没有留下碎片,也没有烧焦的残骸。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薛平觉得荒唐。
鬼怎么会有残骸。
薛平不知道该不该难过。
他与女鬼相识不过十日,连她的姓名都不曾得知,若说为她的死感到悲伤,那太虚伪了。
他只是空虚又悲哀。
薛平站起准备去拿宝经的时候,恍然发觉他已蹲得腿麻了。
他浑浑噩噩地捧着书回了清远园。
如薛文所言,她炖了羊肉。
薛文没有问薛平为何这么晚才回,接过薛平带回的经书,道:“外面雪大,快进屋吧,娘给你盛碗羊肉汤。”
薛平坐在桌前,薛文递来一块热乎乎的方巾。
“把脸擦一擦。”
薛平顺从地用方巾捂了捂脸,冻僵的手和五官暖和起来。
照旧是大碗,热气扑面。
萍宁只在最初向他讨要过野菜丸子羹,之后无论薛文做了什么,她一概不感兴趣。
这十日,薛平但凡凝神找,少有找不见女鬼踪影的时候。
用早晚膳时,她坐过饭桌右侧的长凳。先生讲学时,她挂在学堂外榕树上假寐。
薛平常常以为自己是一个线桄子,而萍宁是风筝。
看似稳固的联系实则脆弱无比。
火烧断了线,烧毁了风筝。
薛文拿回的食材,远远逾越了一个“姨娘”身份该有的份例,若非秦章打了招呼,主灶不会给。
薛平垂眼。
“娘,您与家主到哪一步了?”
从前薛文不肯多占秦家半点便宜,时时刻刻保持着寄人篱下的谨慎小心。
她突如其来的转变令薛平不安。
薛文头也不抬:“我与他从来清白。”
她向来不在这件事上费口舌解释,任凭外面传得天花乱坠,能给薛平一句交代算是很难得了。
但这不是薛平要的答案。
“娘。”
薛文半天没等到下半句,皱眉抬眼:“到底有什么事?”
薛平从回来到现在整个人不在状态,平时肉沫粥吃得可欢,今日羊肉炖得熟烂,他反而磨蹭着不动筷。
孩子是薛文看着长大的,即便他心思重,薛文岂会不了解。
他顾左右而言他,真正要问的绝不是秦章。
薛平直直望着薛文,目光无波无澜。
“您为什么特地让我去借经书?”
薛文知道书库有这么一套宝经,也知道它在三层,薛平姑且认为是秦章告诉她的。
若她想要,尽管开口,秦章没有不应的道理。
秦章的家主身份摆在那里,遣人跑一趟不出一个时辰,何须迂回让薛平去取?
薛文面对薛平几乎有些尖锐的质疑,没有生气。
她松了口气似的,语带赞赏地淡淡道:“平儿,你的书没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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