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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老杨×别院
晨光顺着云母窗淌进来,在拔步床两侧青纱帐上勾出金丝蛛网的纹路。
喜笑一只腿横压在钟长嘉腰腹,松垮的绢衣领口堆着昨夜桂花糖的碎屑。
窗台玉兰薄瓣随风扑到枕畔,携来的青雾与钟长嘉露在锦被外的半截小臂缠作一团——手臂敷着层曦光,像泼洒的枇杷蜜——偏偏脸是灰扑扑的。
开颜掀帘的手滞在半空。
小姐的青丝缠着喜笑衣服红绳,绣着招财进宝的帐钩被当成第三个人枕着。
熏笼残灰里还煨着半块烧麦。
“小姐脸上哪来的灶灰。”
开颜正要退出去拿帕子,却见小姐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
"下个月该拿你的月钱换新褥子。"钟长嘉打了个哈欠,低头眯着眼睛看喜笑,窗外柳絮被风粘到她睫上,抖落时落在喜笑鼻尖,"喜笑..."
"鸡丝粳米粥要凉了..."被唤的丫鬟仍闭着眼,手指倒精准掐住钟长嘉腕间金钏,"再加个松仁瓜丝卷..."
钟长嘉没醒明白,应了一声:“偷不到了,松仁瓜丝卷她们端到院子里去了。”
开颜终是没忍住笑咳出声。
“好了我的小姐——我去喊小厨房给您加。杨姑爹和鸿公子今日回了,小姐着急着点,我叫嬷嬷去备点梅干开胃。”
钟长嘉猛地一睁眼——她还没见过老杨和长鸿的古装扮相呢!
捻起块碧皮裹糖霜核桃的青团,钟长嘉眼睛鼓溜溜转来转去。
老杨依旧是记忆里那个长相,一个看起来有点窝囊的忧郁老帅哥。
钟长嘉瞥到他眉间的“二郎眼”比在现代的都还重,不由得叹了口气。
老杨善良温和,可总是郁郁不得志,所以显得悲悯,用现代人的话说,忧郁是他的天赋。
在古代,这种不得志估计更盛?恐怕天天都在为自己“吃软饭”所痛苦。
钟长嘉不敬佩她爹,甚至为他老古板的痛苦感到好笑。
如果钟梦岚是丈夫的角色,那老杨绝对是老杨认为的幸福的妻子——什么都不用做,带好孩子,找点自己的兴趣爱好就行,偶尔在钟梦岚事业扩张时搭把手。
可老杨从不将他的痛苦说出来,他将钟长嘉当成无忧无虑的孩子,做钟长嘉睿智而忠诚的朋友。
钟梦岚鼓励钟长嘉的梦想和尝试,他接纳钟长嘉彷徨和平庸。
于是钟长嘉也接受老杨的彷徨和平庸。
在看到他眉间的长痕时,钟长嘉也会在心里渗出对老杨的心疼——作为家里另一个平庸的人。
她突然有一种冲动。
“166,你再把青山不改的任务介绍念给我听一下。”
〈主线任务:青山不改〉
〈任务提示:拼尽全力保存减少出海人员。〉
〈警告:任何一位核心成员*钟长嘉*钟梦岚*钟梦玉*的出海,都将导致主线任务崩溃。〉
钟长嘉踌躇了一会,突然想起来,慢吞吞地对妈妈和大姨说:“我前几日,面圣了。”
钟梦岚的长甲掐进乌木箸的镂空处。
钟长嘉单和她说了上龙船,却没说是去面圣的——她只以为是为贵客送去衣服。
老杨悬着半块炙乳饼的筷尖微微发颤,冰裂纹瓷盏叮地栽倒在绣桌围上。
最先动作的是钟梦玉,她转头,翡翠步摇纹丝不动:"都退到影壁伺候。"
等最后一个侍女关上楠木门,她嵌在珍珠珠领扣里的喉骨微微一动:"星星,说吧。"
钟长嘉垂眼戳着青团渗出的糖霜:"我得了信,说是圣上一等你们查完庄子,就要杀了全家 。"
话音未落,钟长鸿的筷子就掉到了地上。
他比钟长嘉小了六七岁,眼下正是青涩的时候——读了些书,觉得自己要忠君爱国,叫他猛晓得自己其实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真真是,真真是残酷。
钟长嘉不忍心看她的小弟弟,钟长鸿的妈妈钟梦玉却不维护他的脆弱。
她威严地嗤笑一声:“怎么人人都嫌我们。”
窗缝漏进的春光斜劈在钟梦岚眉梢,将弯弯的柳月眉照得怅然:“哪来的信?”
"元平都。"钟长嘉垂着眼挑破青团,"再者——面圣时,我将地契盛了上去。"
青团被她推到花梨桌边,破开的青团映在钟梦岚瞳孔中央,"以祝寿为名。"
“元将军几次提醒我,不能放轻松。”
她苦笑,“昨日夜里,我找管事拿了酒窖钥匙,便是晓得了,皇帝下令放火烧了钟家……”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钟梦岚的眉头拧的死死的,眼里满是对钟长嘉的心疼。
钟梦玉叹了口气:“苦了星星了。”
膳厅凝固了。
天光从窗棂茜纱的裂罅刺入,钉在黄花梨的桌腿上,折成无数碎金。
钟梦岚的髻间颤巍巍点着寒芒,映得眼尾三道褶痕深如官窑冰裂纹。
钟梦玉无意识摩挲着手上的十八子,可她哪怕自此吃斋念佛,也无法救回钟家。
眼风掠过博古架上的鎏金错银壶,那是当年敬献先帝免去三大仓税赋换的赐器。刃形壶嘴反射的冷光,正刺进胞姐绷紧的肩胛。
老杨的眉头长痕更深。
他盯着汤蛊里凝油的鸭腿膏,镶银乌木箸忽重,坠得他手背青筋鼓出藤蔓状。
少年手指抠着蟹爪纹桌沿,忽然想起初学《盐铁论》那日,先生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想请钟家再为书院捐些财,没想到今日,钟家就成了尊失了金箔的泥菩萨。
急剧的落差与彷徨让他想说话,又呛得他喉头滚出抽噎般的咳嗽。
──喀。
钟梦岚先抬起了碗。
她慢条斯理搅着手里桃胶:"先吃饭吧..."
钟长嘉不知该不该说,气氛的凝滞叫她不敢有私心——可这点私心或许能救下家人呢?
不妨一试?
“圣上,要我们钟家出人出海,又要我们点清家业。”
钟长嘉用箸尖蘸着醪糟汁,在青瓷碟沿画江州航道图,“出海的事,先前在船上,寿媖公主暂替我们拦下了。”
“可我没想到,圣上如此赶尽杀绝……”
不等钟长嘉说完,老杨就滚动着他曾经咽下的那些无能之痛,掷地铿然:"不如我自请出海……我以钟家人身份自请出海,试试也不会多死几次。”
老杨的眼轮匝肌剧烈抽搐着,似乎是激动又似乎是恐慌。
十五得了主子的令,在江州置办了别府。
“主子又不长住江州,干甚要做这无意义的支出?”
他正指挥兄弟姐妹们打扫清点,元平都就风似的飞进来。
“先清客厅,卧房书房不清也罢。”
元平都第五次抚平麒麟补子服的下摆时,檐下铜铃惊飞了两只灰喜鹊。
他拧着眉观察了一会飞走的鸟,又喊人:“把铃铛拆了,喜鹊都惊废了。”
"将军!花厅屏风要不要调个向?"
十二的破锣嗓子吓得十五差点捏碎银鱼袋。
"往东挪……不,朝西能瞧见合欢树!"
话没说完,边走边看的元平都自己先踹翻了铜水桶,靴头金线绣的睚眦登时泡成了落水狗。
廊下洒扫的十一憋笑憋得脸红,十七岁的四品郎将以擦枪的架势猛撸盆栽山茶——好好一棵十八学士被撸成了炸毛狸奴。
元平都更是扫洒好手,非得亲自拿铜盆往青砖地上泼薄荷水,满院子都汪着七横八竖的绿脚印。
最要命是平日出鞘必见血的长剑今日见了门槛边的野草,甚至颤巍巍挑着撮翠苗去妆点瓷瓶,就差剑穗系蝴蝶。
"行了…"元平都看了眼日头,耳尖红得能滴血,终于感觉到鞋子湿了“我去换双靴子。”
正午的日头劈进窗棂,映出他下巴两点晨起刮破的血痂。
十二问十五:“到底谁来?”
十五哪晓得?
不等十五回答,疑惑至极的管家就来通传了:“钟氏长嘉,商户家的女子,同她倒插门的爹求见。”——管家是院子自带的。
十五觉得不对劲,但他知道十一的爹也是入赘的,于是瞪了管家一眼:“说话放尊重点。”
他正想着这两人求见什么,就见自家将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气宇轩昂的僵硬出场。
“将军这是……在紧张?”
元平都接过杨父递来的金箔礼盒。
"将军请看这船引图纸。"杨父展开泛黄海图,茶褐褶痕在元平都眼里却幻作三书六礼的庚帖。
他猝然起身抱拳:"聘雁自然要挑健羽金喙的!"
话音未落,后脚跟撞翻博古架,扫洒差点意思导致灰落他脖子里。
十五眼睁睁看着主将耳尖红透成赤珊瑚,偏还要板着脸扶正东倒西歪的博古架,心里暗想,完球。
“这哥们什么跟什么……”
钟长嘉在心里默默疑惑。
“依我看,他以为你跟你家里说你们私定终身了。”
“…私定鸡毛啊……诛九族喜加一是吧?他昨天都还不这样啊,why so serious……而且166你那个是什么声音,你在我脑子里嗑瓜子啊?”
她捻起滚落脚边的翡翠翎管,正是元平都发冠上震落的,眼睛很沉着地盯着眼睫毛抖个不停的元平都:"将军,此次拜访,是为了求您向圣上传个信。"
“我们钟家,愿意出海。”
“什么?”元平都眼神一凝,终于露出了以往叱咤四方的冷酷,“你是何意?又是何人出海?”
他咄咄逼人,飘忽不定的眼神也钉在了钟长嘉身上,像在问一个说法。
“元平都好可怜哦,他现在心里肯定觉得你是‘臣这一退,就是一辈子’。哎,你说他不会单身至今吧。”
“…别继续在我脑子里嗑瓜子了……”
“why so serious?”
杨培迪拱手上前:“正是在下。”
元平都的眼神定定地看了钟长嘉一会,却在沉默后说:“此事……属寿媖负责。你们可有知会她?”
钟长嘉眼尾的笑纹还在那里,眼睛却不再温和。
她有些遗憾地和166说:“哎呀,计划落空咯。你这个瓜子我这会能吃吗?”
钟长嘉的眼神又在元平都脸上打量了一下,元平都已经恢复到了滴水不漏的状态,他的睫毛不再抖,脸不再红,连耳朵都在阳光下变成了平常就会有的颜色。
“不可以。宿主,你在可惜什么?”
钟长嘉轻轻地和166解释。
如果信是从元平都这里传的,那在皇帝看来,他和钟家说不定会被绑到一起。
在龙船上,皇帝恐怕就对元平都和钟长嘉之间的联系颇有微词
只是元平都肯定也想到了,他不愿意为了钟长嘉冒这个风险。
“宿主,你不是觉得私定终身是让诛九族喜加一吗?怎么现在又打起这个小算盘了?”
钟长嘉有一搭没一搭地答:“我确实觉得太过唐突,而且辱没了他。可是他自己可以有意地,将他和钟家绑到一起啊。”
“那说不定就不会被诛九族了呢。”
钟长嘉又恼羞成怒起来:“如何?你是不是要说我自私又伪善,是,我就是这样,我就是希望他可以为了一点点的动摇、那几句俏皮话救钟家,我就是要拿他当筏子。”
“他没有,我也没说什么,我不过就是遗憾,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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