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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群惧水,梁霁明和迟寒阶在山涧中泡了半个时辰,对岸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才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
好不容易把这群穷追不舍的毒蝶熬走,两人狼狈不堪地从冰冷的涧水中爬上岸,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梁霁明还来不及打哆嗦,就瞥见一旁的迟寒阶脸色青白,像是快要熄灭的风中残烛,吓得他赶忙伸手将几乎脱力的迟寒阶从水边拖了上来。
从被蝶妖掳走,一直到现在,被追杀了半宿,此刻像是终于透支了全部心力,迟寒阶靠在岸边一块大石上,闭目急促喘息,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喂,还撑得住吗?”
梁霁明拧着衣摆上的水,有些担忧地看向迟寒阶。
虽说“恩怨两清”,但要是这位“临时队友”半路挂了,他一个人在这妖物横行的深山里,估计也够呛。
一起被追杀了这么久,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怎么说也该是……朋友了吧。
迟寒阶没睁眼,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梁霁明对这人的体质还算有信心,见他没事,稍稍放下心来,顺手将湿透的发带抖了抖,系在腰间。
此地不宜久留,两人稍作休整,便沿着山涧向下游走去。山谷中植被异常茂密,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光线昏暗。更诡异的是,随处可见粗壮的妖藤蔓生,它们扭曲盘绕,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这些妖藤虽然暂时没有要攻击的意向,但还是散发着不祥的阴森气息。
行走其间,迟寒阶微微蹙起了眉头。
不对劲。
这山谷妖气弥漫,怨念深重,显然是妖物盘踞的巢穴。可在这浓重的污秽之气中,他竟然隐隐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精纯灵力?
那灵力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异常纯粹,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被强行禁锢在此地的无主之源。它断断续续,飘忽不定,难以捕捉其具体来源。
迟寒阶心中疑窦丛生。
这小钱山,恐怕不止有那只蝶妖和梁叙安那么简单。
不过眼下他修为尽废,体力也消耗大半,如果要更进一步探寻,实在有些独木难支。
……尤其是前面还有一个搞不清状况,对什么东西都似乎格外好奇的梁霁明。
迟寒阶微微蹙眉。
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有点不对劲。寻常人经历这般追杀,又泡了半天的冷水,早就该吓得魂不附体、草木皆兵了。
可古怪的是,梁霁明虽然也狼狈,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恐惧,反而那双桃花眼滴溜溜地转,时不时打量着周围蠕动的妖藤和阴暗的角落,眼神里除了警惕,竟还掺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探究和兴味?
就好像……他不是在逃命,而是在逛什么光怪陆离的集市。
“喂,迟寒阶,”梁霁明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说刚才那群蝴蝶,还有那只花里胡哨的蝶妖,到底是什么来头?看着不像寻常精怪……”
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点闲聊的随意,仿佛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梁霁明确实没多少畏惧感,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作为没有武功也没有修为的凡人,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没必要再给自己叠加压力。
……大不了提前杀青,说不定再醒来就回到电脑前当自己的社畜了呢。
梁霁明苦中作乐,完全没意识到现在还紧挨在迟寒阶身边,微微偏头:“怎么不说话了呢,小迟?”
“……”
迟寒阶脚步微顿,侧目看了他一眼。
昏暗的光线下,梁霁明的侧脸线条流畅,沾着些微水珠的睫毛长而密,此刻正微微上翘,带着一种没心没肺的好奇。
这人……是被吓傻了,还是心太大?
“蝶妖,品阶不低,”迟寒阶言简意赅,声音因虚弱而有些低哑,“小钱山所出,擅迷幻,磷粉带毒,方才那些蝴蝶应该也是受它操控。”
“啊……”梁霁明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那知道它抓你做什么吗?总不会是想开个美人收藏馆吧?”
迟寒阶:“……”
不知为何,一想起那蝶妖说起“不是处子”这种论断时的笃定语气,迟寒阶就下意识蹙了一下眉。
……有了婚契就能证明不是处子吗,万一根本没有过“夫妻”之实呢?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窜入脑海,迟寒阶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眉头蹙得更紧。
他怎么会产生如此荒谬且不合时宜的联想?
这与他何干?他与梁霁明之间,本就是一场强取豪夺的闹剧,是仇敌,是囚笼与困兽的关系。有没有“夫妻之实”,都改变不了这本质。
他猛地掐断了思绪,只觉得胸口一阵莫名的滞涩,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畅。
这一定是内伤加重,体力不支导致的头脑混乱。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困境上,冷声道:“不知。妖物行事,岂能以常理度之。”
他懒得理会这不着调的猜测,加快了脚步。
那丝若有若无的精纯灵力似乎在前方变得清晰了些。
梁霁明却不依不饶地跟上,继续追问:“好吧……那换个问题。你修为没被废之前,是不是比那花里胡哨的蝶妖厉害多了?”
迟寒阶脚步未停,闻言却微微侧首,目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问出“天为什么是蓝的”这种蠢问题的孩童。
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近乎傲慢的平静:
“若是以前,这等妖物,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他顿了顿,视线在梁霁明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缓缓补上了后半句:
“……包括你。”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梁霁明眨了一下眼,保持微笑。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全盛时期的迟寒阶,无论是捏死那只蝶妖还是捏死他梁霁明,大概没什么区别,都不过是弹指间的事。这并非威胁,而是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居高临下的淡然。
可以,这很迟寒阶,对着一起逃命的兄弟都能说出这种话。
梁霁明摸了摸鼻子,自动忽略了迟寒阶的后半句话,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兮兮的好奇:
“嚯,这么厉害?那你到底是怎么……”
虽然和迟寒阶相处了许久,但这一点原书上也没有提及半分迟寒阶是如何被废了修为的。
一个几乎能把主角按在地上摩擦的反派,书上却连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没有写出来,实在是不应该。
迟寒阶没沦为废人前,好歹也是要被称一声“迟剑仙”的人,谁能伤他至此?
更奇怪的是,这样的人一朝落魄,居然没有一个人伸出过援手……
像是迟寒阶这个人没有任何朋友,或者,所有与他有旧的人,都在他跌落尘埃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
这个念头让梁霁明心头莫名地一沉。
他认识的迟寒阶,是那个即使修为尽失、身处逆境,也依旧脊背挺直、眼神冰冷如霜的迟寒阶。这样的人,在巅峰之时,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又是何等的孤高难近?
高处不胜寒。
是因为他曾经站得太高,性情又太过冷硬,才导致跌落时,连一个愿意拉他一把的人都没有吗。
梁霁明若有所思。
这可不行啊,人在江湖飘,哪有这样为人处世的。
梁霁明的疑问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显然,若是此刻追问,无异于揭人伤疤。
他迟迟没有下文,迟寒阶微微抬眼,面无表情看过来。
“没什么,”梁霁明笑了笑,从善如流改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看向四周愈发诡异的藤蔓,“说起来,这些藤蔓怎么跟活的一样,看着怪瘆人的……喂,小心——”
话音未落,一根潜伏在阴影中的妖藤如同毒蛇般骤然弹射而出,直刺迟寒阶的后心!
迟寒阶因方才的心绪不宁,反应慢了半拍,待察觉到风声,已是躲避不及!
眼看那带着尖刺的藤蔓就要刺中——
“哐!”
一根粗壮的枯枝带着破空声狠狠砸下,精准地击打在藤蔓上!那藤蔓像是吃痛似的,猛地缩了回去,迅速隐没在黑暗中。
梁霁明握着不知什么时候捡起的枯枝,拍了拍手,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说你能不能专心点?这是能走神的地方吗?”
他嘴上抱怨着,人却已经快步上前,下意识地挡在了迟寒阶身侧,警惕地环顾四周。
迟寒阶看着梁霁明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和他手中那根充当武器的、再普通不过的树枝,眼神复杂。
第二次。
如果他方才没有看错,梁霁明情急之下使出的那一招,与先前他用树枝击退毒蝶时所用的是同一式。
几乎分毫不差。
并且,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和力道,绝非一个普通纨绔能做到。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多谢。”
下一刻,还带着些许冰凉水汽的手背已然贴上自己的额头。
梁霁明大为震撼:“没发烧。”
“……”
迟寒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僵。
他抬眸,对上梁霁明那双写满了“不可思议”和“你是不是被夺舍了”的桃花眼,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手拿开,”迟寒阶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碴,“离我远点。”
“害羞什么?又不是没有抱过,当时在蝶茧里不是离得更近?”梁霁明笑眯眯的松了手,嘴里啧啧称奇:“奇了怪了,没烧糊涂啊,迟寒阶,你居然会跟我说‘多谢’?”
这可真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迟寒阶面无表情看着他。
梁霁明被他眼中的杀气冻得一哆嗦,淡定道:“开个玩笑,还能走吗?要不先找个地方歇会儿?”
他不是没察觉到刚才迟寒阶面对妖藤时那瞬间的凝滞。若在往常,以迟寒阶的身手,即便修为尽失,那种程度的偷袭也绝不该让他如此被动,甚至需要自己这个“累赘”出手。
显然,这一夜的奔逃、重伤,再加上冰冷的涧水浸泡,已经让这具身体濒临极限。
*
两人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谷中艰难前行。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极低,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和脚下踩断枯枝的声响。
透过浓雾,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处建筑的残骸,歪歪斜斜地嵌在山壁之间。
走近了些,才看清那竟是一间破败不堪的山神庙。
庙宇极小,早已荒废多年,门板早已腐朽脱落,窗户只剩下空洞,屋顶也塌了大半,露出狰狞的椽子。庙内神像斑驳脱落,蛛网遍布,到处是厚厚的灰尘和枯叶,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然而,在这妖氛弥漫的诡异山谷中,这间破庙,却成了唯一能提供些许遮蔽的“安全”所在。
“就这里吧。”迟寒阶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扶着残垣断壁,微微喘息,脸色在暮色中白得吓人。
梁霁明看着这四处漏风的破庙,心里叹了口气,但总比露宿荒野、被不知名的妖物偷袭强。
他上前几步,探头往里看了看,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才回头对迟寒阶道:“成,你先歇着,我看看能不能生堆火。”
他扶着迟寒阶走进庙内,找了个相对干净、能避风的角落让他靠着斑驳的墙壁坐下。自己则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地上的枯枝败叶,试图在庙堂中央清理出一块空地。
迟寒阶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梁霁明忙碌的背影,眼神复杂。
火光或许能驱散一些寒意,但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了,”迟寒阶声音有些微哑,带着浓浓的疲惫,“生火……目标太大。”
梁霁明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便也没再坚持,只是将收集来的干草拢了拢,堆在迟寒阶脚边,好歹能隔点湿气。
做完这些,他也在不远处席地坐下,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却听迟寒阶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在这寂静的破庙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究竟是谁?”
梁霁明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平静瞬间僵住。
他抬眼,对上迟寒阶看过来的目光。
迟寒阶看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问道:“梁霁明……不,或许我该问,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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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自信回答):梁霁明

——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