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米升空

　　地球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

　　宇昇睁开眼，花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真正的床上——不是飞船的休眠舱，不是月球基地的金属板，而是铺着棉质床单的双人床。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身侧，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皮肤。

　　付常铭背对着他蜷缩在床边，被子只盖到腰间，露出后颈上那个已经变成淡银色的条形码。阳光落在他的肩胛骨上，那些曾经狰狞的纳米机械纹路如今褪去了锐利的蓝光，呈现出一种柔和的珍珠色，像是敦煌壁画上飞天的衣袂。

　　宇昇的指尖悬在空中，犹豫要不要触碰。自从三个月前火星任务结束，他们带着父亲留下的文明火种返回地球，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就一直存在。在生死边缘可以毫无顾忌地接吻，却在平凡的清晨不知如何道一声早安。

　　"你再盯着看，我后颈要烧出洞了。"

　　付常铭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他没转身，但宇昇看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这是纳米机械稳定后出现的新反应，某种情感反馈的生理性表现。

　　"《地球居住条例》第3章第5条，"宇昇收回手，故意用官方口吻说道，"同居者需保持适当的卫生距离。"

　　付常铭终于转过身。他的金瞳在晨光中呈现出琥珀般的质感，不再是当初那种机械的冷光。现在这双眼睛会因情绪波动而改变深浅，比如此刻，当他的视线扫过宇晟凌乱的睡发和敞开的睡衣领口时，虹膜的颜色明显变深了。

　　"我记得条例下一句是，"他慢悠悠地支起上身，"在特殊情况下可适当调整距离标准。"

　　被子滑落的声响让宇昇喉结微动。付常铭只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背心，领口歪斜地露出锁骨——那里曾经是纳米机械的核心接口，现在只剩下一道浅浅的银色疤痕，形状像半个西夏文字。

　　厨房传来咖啡机的嗡鸣。宇昇借机移开视线："你今天应该去航天局复检。"

　　"下午三点。"付常铭赤脚踩上地板，脚踝处的皮肤还留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你煮咖啡的水平退步了，焦味比上周增加了12%。"

　　宇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口，花洒声很快响起。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里有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孔——地球联合政府坚持要给他的生物密钥安装监控芯片，美其名曰"预防外星科技滥用"。

　　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宇昇站在料理台前，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墙上那幅敦煌莫高窟的复制画。这是他们从火星带回来的少数私人物品之一，画上的飞天飘带隐藏着父亲最后的研究数据。

　　"又在破译父亲的密码？"

　　付常铭的声音突然贴近耳后，带着薄荷牙膏的气息。宇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画看了太久，咖啡杯早已满溢，褐色的液体在台面上积了一小滩。

　　一条银蓝色的"手臂"从他肩后伸来，纳米机械凝聚成的临时肢体灵活地卷走咖啡杯。虽然大部分纳米机械已在火星手术中移除，但付常铭仍保留了些许可控单元，用于应对突发状况——比如现在这种救咖啡的紧急情况。

　　"第几次了？"付常铭就着宇昇的手喝了一口咖啡，皱眉，"这周第三次煮咖啡走神。"

　　宇昇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付常铭的喉结上，那里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皮肤下隐约可见极淡的蓝色光脉——火星手术后遗留的痕迹，像是将星辰封在了血肉之中。

　　"复检前，"宇昇突然说，"要不要去个地方？"

　　航天局家属区17号楼

　　付常铭站在门前，罕见地迟疑了。这栋上世纪的老式公寓看起来与周围建筑毫无区别，但门牌上的"宇"字让他手指发僵。

　　"你母亲......"

　　"不知道我们今天来。"宇昇掏出钥匙，"她每周三上午都在疗养院做志愿者。"

　　门开时带起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飞舞。客厅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样貌：褪色的沙发套，玻璃柜里的航天模型，还有墙上宇振海穿着旧式航天服的照片。付常铭的纳米视觉自动调节焦距，清晰捕捉到照片角落的日期——恰好是他被制造出来的那年。

　　宇昇径直走向书房。付常铭跟过去，发现整面墙都是加密档案柜，唯独最中央的格子空着，标签写着"7号日志"。

　　"父亲的所有研究都有备份，"宇昇输入生物密钥，"除了关于你的部分。"

　　档案柜无声滑开，露出隐藏的保险箱。虹膜识别通过的瞬间，付常铭感到一阵微弱的电磁脉冲——这是专门针对纳米机械的屏蔽场，说明箱内物品与他直接相关。

　　"其实我昨天刚拿到权限。"宇昇取出一个老式硬盘，"航天局解密了部分父亲留下的资料。"

　　硬盘接入终端后，全息屏上浮现出一段视频。年轻的宇振海坐在实验室里，怀中抱着两个婴儿。左边的孩子后颈闪着生物密钥的微光，右边的则安静沉睡，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

　　【今天是昇儿和常铭的第一次见面。】父亲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虽然常铭是第七代克隆体，但他的基因99.8%来自昇儿的骨髓干细胞。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彼此的半身。】

　　视频突然跳转到另一个场景。五岁的付常铭被固定在手术台上，机械臂正对他的后颈进行某种操作。宇振海的声音变得严肃：【记忆清洗是必要的，否则镜像吸引效应会导致过早融合。必须等到昇儿的生物密钥完全成熟......】

　　付常铭猛地关闭视频。他的指尖微微发抖，纳米机械在皮下不安地流动。

　　"所以从一开始......"

　　"我们都是实验品。"宇昇平静地接话，"但父亲没算到一件事。"

　　他从保险箱最底层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两枚古旧的铜钥匙，拴着褪色的红绳，钥匙柄上分别刻着西夏文的"锁"与"匙"。

　　"这是我七岁生日时父亲给的。他说等找到另一把钥匙的主人，就能打开最重要的门。"

　　付常铭拿起刻着"匙"的那把。当他的手指接触铜钥匙时，奇异的共振让钥匙发出微弱的蓝光——某种纳米级的识别机制，二十年后依然有效。

　　"幼稚。"他评价道，却把钥匙攥得很紧，"用这种童话哄小孩。"

　　宇昇突然靠近一步。他们的影子在晨光中交叠，像极了火星上看到的双生子星图。

　　"下午复检后，"他的手指擦过付常铭掌心的钥匙，"去敦煌吗？莫高窟的修复工程需要纳米技术顾问。"

　　付常铭的金瞳微微扩大。他当然明白这个邀请的含义——敦煌是父亲一切的起点，也是双生子命运交织的原点。

　　"《航天员行为规范》第15条，"他慢慢勾起嘴角，"禁止任务无关人员进入文物保护区。"

　　宇昇拿起另一把钥匙，金属相触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就以家属身份。"

　　厨房的老式咖啡机突然响起完成音。在这个充满旧日气息的房间里，两把铜钥匙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是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半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