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爱、死亡和哥谭小鸟

作者:圆和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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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idie in Wonderland(6)


      9_
      眼泪、眼泪、眼泪。
      为什么你的青春期总是有这么多眼泪?
      总是这样,情绪激烈、心脏紧缩、眼泪控制不住,大滴大滴掉下来,打湿了你的睫毛。一旦开始哭泣,就再也无法停下。你在车上的时候在哭,走路的时候也哭,回到家里也哭,始终没法停下来。但至少这一次,你记得要重重地锁上门了。因为你不想任何人听到!你不要任何人安慰你!因为,因为——这不是你的错!才不是!
      现在,你已经彻底明白了,不是吗?谢莉永远是对的。事实是,莉娜不再在乎了。她不在乎戏剧社,也不在乎你们。现在她讨厌你,而你也要讨厌她!如果她不想要你再当她的朋友,那你也再也、再也不要喜欢她了……这明明就是她的错,你才不要道歉、你永远永远不要道歉!
      就是因为这些愤怒呀。就是因为这个……你的眼泪才停下不来。不是因为软弱,也不是因为委屈。积累的情绪灼烧着心脏,你甚至一直在颤抖,你得把脑袋埋在枕头下,不然你的尖叫就会震碎花瓶。如果哭泣的时候你想的事情都能成真的话,你想,那短短的几分钟,足够让整个世界都变成火海了。你就是没法停下。你抽泣着……一直,一直,没法停下。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因此,门外都有人敲门了。那个人完全是硬着头皮,握住门把手。他似乎要打开门,要进来看你。而你愤怒地把手边你能抓到的所有东西——枕头、梳子、布娃娃,什么都好!总之,你把所有能抓到的东西都砸在门上。巨大的噪声似乎把门外的人吓了一跳。而你哭得都喘不上气了,你用衣袖擦掉眼泪,你说,“走开……走开!”
      不要,不要。你不要任何人!不要任何人的安慰,也不要任何人的同情。谁都不能安慰你……这明明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为什么你就得承受这一切呢?!
      不是你自己想变得软弱的,不是你想要这样的。你也想要平静,你也想要处理好这一切,你也想要高兴一点。但为什么就总是这样?你的心脏,太过脆弱,任何一点尖锐的话语都能划伤它。你现在要讨厌所有人!你不想看到他们,也不想被他们安慰。你讨厌莉娜,也讨厌谢莉,讨厌所有看到你掉眼泪、看到你伤心的人……为什么你在哭,她们却不会呢?为什么只有你的心如此脆弱,她们却可以不受影响呢?为什么你在哭,外面的雪还要继续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讨厌、讨厌他们!不要见到任何人!
      你哭,你就只是愤怒。你把所有枕头都砸在了门上,因此只能把脸埋在手臂间抽泣,在被子下,你甚至觉得自己都快缩成一个小团了,不然,那种激烈的颤抖就会让你头晕目眩。偶尔,哭得快要缺氧了,就只能掀开被子、喘息一会。但是眼泪还是无法停止。一想到学校就想哭,一想到你的朋友们就只想生气……反正,就总是眼泪。直到……直到门外彻底安静了,没人来敲你的门、来打扰你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你激烈的心跳……你的抽泣声了。
      你哭了好久、好久。
      中间,甚至因为疲惫,你还抱着被子、抽泣着睡着了一会。当你醒来时,发现被你贴在脸颊上的那一小角被子都已经湿了。房间里拉着窗帘,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声音。伸手过去触摸,湿漉漉的一片。你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呢?如果一直这样哭下去,你的眼泪说不定会淹没整个庄园吧?等到那时,你的眼泪就会像雪花一样,在每间房间里流淌……所有的玫瑰花和梳子都会漂浮起来,大家都会被你的愤怒和悲伤淹死的……
      而你躺在那里,听到心脏迟钝、缓慢的跳动声。
      一旦醒来,愤怒也就缓慢地跳动起来,它也醒来了。可是,你没法尖叫了。你想撕碎一切,可是被子就在脸颊边,无论多么用力拧紧,你也没法用你的手把这一切扯碎。哭泣和睡眠,只让你的喉咙好痛,你只能把湿漉漉的脸颊贴在被子上,感觉到眼泪一滴一滴打湿了睫毛,它还在流淌……流淌下去。
      而黑暗中,那个原本站在你床边,看着你的人,也就为了你的眼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有时候和布鲁斯一样,总是寂静无声、出现在家里的任何地方。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感觉不到同情、也没有怜悯,于是,这让人平静——从始至终,他只是看着你……看着你。
      “哦,小姐。”阿尔弗雷德说,“我想,是您该用晚餐的时候了。”
      毕竟,愤怒和眼泪是不能填饱肚子的,不是吗?
      是的,是的。于是,你坐了起来,你用手背擦掉眼泪,呆了一会。然后,你任由阿福牵着你的手——真奇怪,阿福居然会牵你的手。而且,隔着手套,他的手心依然很温暖。阿福就这样牵着你,把你带到餐桌边。庄园里窗帘紧闭,但仍然能看出,窗外的天空早已黑了下去。只有蜡烛和头顶的吊灯点亮了你的眼睛。餐桌边没有别人,没有布鲁斯和杰森,没有任何人会看到你狼狈的样子。反正,这里就只有你。有那么一刻,你觉得你很讨厌吃东西……你讨厌世界上的任何事。餐盘里是什么,你也看不清,吃进去任何东西,都只尝到嘴里失败和悲伤的苦味。你低着头,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眼前的一切……就又开始模糊了。
      这很没意思,对吧?
      就只是突然之间,你觉得一切都好像没有意义了。愤怒、悲伤、眼泪……都没有意义。你就只是觉得好累,眼睛也哭得很痛。你会瞎掉吗?你会死掉吗——如果一直这样哭下去?可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是,眼泪仍然在掉下来,砸在餐盘上,模糊了整个世界。然后,你就连吃饭这样的事情……也没办法继续做下去了。
      “我讨厌学校。”你抽泣着说。就很努力地用手背去擦眼泪,但莫名其妙,眼泪只会越来越多。你听到自己快喘不过气的声音,“我再也不要去上学了……”
      于是,阿福又叹气了。多么轻,多么轻的声音,像是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但你只是坐在那里,你控制不住伸出手去,你抓住阿福的衣袖,把脸埋在他身上。他是你身边……唯一能支持你的人呀。而你的管家再次为这种行为发出难以控制的叹息——他只是没有躲开。你的眼泪,也就掉下来,打湿了阿福的黑色外套,空气中只剩下你细细的抽泣声,而阿福说,“哦,小姐。小姐……”
      “或许我该换上我的冬装。”他如此喃喃说了一句。那只苍老的、可靠的手,似乎犹豫着,不知道如何行事才能维持住管家的威严。最终阿福只是抬起手,轻轻按在了你的肩膀上,是一个把你虚虚揽住的动作,他柔声说,“这只是眼泪,小姐。这只是盐和水。”
      “这没有任何关系。”于是,阿福轻轻拍了拍你的背,“哭吧,小姐……”
      那种悲伤、愤怒、委屈的心情……仍然纠缠着你的心脏。比在黑夜里,变成人类掉下来还痛、比因为使用魔法而牙痛的痛更痛,几乎像是一种伤口一样……你讨厌这样。你讨厌这样……
      但你就是没办法停下抽泣。
      于是,最后,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到了房间。阿福重新给你拿回了你的枕头、梳子……还有那个被你砸在门上的罗宾娃娃。布娃娃歪倒在枕头上,委屈而悲伤地看着你。但你不想躺下,你不想一个人就这样睡着,因此,你就只是抱着膝盖、把脑袋靠在了阿福的大腿上。你的头发,已经变得乱糟糟的了,而你的管家沉默而僵硬地坐在那,再次发出了难以遏制的叹息声。
      你的眼泪,好像还是在一滴一滴流淌下来。阿福说对了一件事:他该换上冬装的,那身厚衣服或许能容纳更多你的眼泪。在你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茫然的黑暗,而原本被你放在床头柜上的,你那装着玫瑰花的花瓶,它已经轻轻漂浮起来,所有的玫瑰花不知何时都已经彻底绽放了。狂热的情绪波动催化了它们的生长。一片、一片——那些火焰般的花瓣,掉落下来,在空气中就仿佛飘在盐水中,只是幽幽发光。光是看到这些花瓣,眼泪就更加……啊。为什么呢?
      现在,就连愤怒,也渐渐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悲伤,只剩下痛苦,只剩下眼泪。你没有撒谎,你讨厌学校,你再也、再也不想去上学了。现在,在学校里,到底还有什么给你留下呢?你又惹祸了,不是吗?你和谢莉吵架了,你和莉娜吵架了。你还……你让莉娜流血了。那是你做的,对不对?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魔法……所以,你才想要控制这一切的。你不想伤害其他人,可是,你还是用魔法伤害了莉娜。现在,你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她伤害了你,让你一个人吞咽下那些沉闷的痛苦,而你也伤害了她,以一种让她流血的方式。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呢?
      为什么总是在这样呢。
      你没法控制地抽泣起来。
      现在,愤怒消退后,悲伤重新涌了上来,你的心在低语:你不想这样,一点也不想。你不想总是……总是一发生什么,心脏就激烈地做出反应。迪克离开家,你没法接受。杰森被收养,你也没法成熟应对。你想要一只小狗,可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居然也没法做到。现在,现在……你甚至连朋友之间的关系都处理不好了。你想要安静、想要冷静。可是你就是没法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思考,一遇到这些事情,你就总是要哭。为什么你出生的时候,这颗心脏就这么脆弱?为什么它就不能安静点,为什么就不能不去感觉——不要抽痛了呢?
      “我讨厌这样。”你抽泣着,听到自己的声音。挫败感铺天盖地,几乎快把你吞没。你说,“我讨厌……讨厌。我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而阿福平静地说,“这是不对的。小姐。在我看来,您并没有搞砸过任何事。”
      “你撒谎。”你说。阿福的手,轻轻贴在你的肩膀上,可是你只想更用力地蜷缩起来,你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你哭泣的脸。眼前模糊的世界中,花瓣在黑暗中浮浮沉沉,它们闪烁着粉色的光。被晕染开的、明亮的颜色,在你看来,就像是一种粉色的嘲笑标志,嘲笑着你的无能。这些花、这些花。你抽泣着说,“就连玫瑰花都讨厌我……”
      窗外的雪花轻轻落下。韦恩庄园在黑暗中伫立着,它们听着你的声音,静默不语。你用掌根按住眼睛,拼命想要忍住眼泪,而管家沉沉叹着气。一天之内,他叹气的次数比过去整个秋天都多。而你只是,说着这样一些伤心的话:这个宇宙恨你,哥谭也恨你,玫瑰花不喜欢你,你连一只小狗都得不到。你曾那么努力,可你还是搞砸了。你的友谊,你的白天……你心爱的朋友。因此你讨厌……讨厌这一切。你抽泣着,听到这些话从你心里一字一句地涌出来……黑暗中,有一只蝙蝠和一只小鸟似乎也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里面的声音、彼此面面相觑。那一刻,宇宙似乎也在对你窃窃私语,但你不想听,哭泣已经淹没了你的一切感官。你讨厌……讨厌它们……讨厌所有事情……就是讨厌……
      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呀。
      你就是不知道,你就是不明白啊……
      你的眼泪,甚至把鬓角的头发都打湿了,于是,阿尔弗雷德也不再能保持他原本的姿态。管家迟疑着、缓慢地把手贴在你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很奇怪吧?安慰一个啜泣的小女孩,似乎比他过去的任何工作都更难……但阿福的表情仍然温柔了下去。他试图轻轻把你脸颊边的头发拨弄好——对一个管家来说,这温柔的、近乎母亲的姿态是很不适当的。但是阿福就是阿福。他说,“小姐。哦,小姐……”
      你心中那些狂热的感情,就像是潮汐。在月亮的牵引下,它们一次次朝你脆弱的心涌来,让你觉得痛苦。可是,哭泣着、哭泣着……又会突然觉得很茫然。或许,就只是眼泪太多、而你几乎哭泣到快要没力气了,对吧?而那一刻,管家在黑暗中看着你,他的眼睛低垂下来,看着你被眼泪打湿的脸颊。或许,在那一刻,他也看到了另一张脸……另一个孤独的孩子。怎么会如此相似?这样的孤独——这样的悲伤啊。
      “小姐。”阿福说,他轻轻地拍打着你的背,他说,“哦……或许,您想听故事吗?”
      阿福的手,非常温暖、非常可靠。他的心脏稳定地跳动着。在阿福的眼前,无数玫瑰花瓣漂浮着,就像是无数粉色的星球,但就算玫瑰花飘到了阿福的脑袋上,他也仍然能面不改色。他的声音,只是随着玫瑰花瓣一起漂浮,慢慢落到你身上。阿福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座城市里有一位清白的年轻人,他也曾像您一样……哦,我并不是说他会哭泣。这点有待商榷。只是,他也曾和您一样沮丧。那时,我们的年轻人还没染上把自己打扮成一只蝙蝠的怪癖。但他生活在这座城市中,难免被其同化,确实有那么段时间,他怀疑自己能否肩负起重任。而如今,我们都看到了时间……还有偏执的力量。”
      而你听着。有那么一瞬间,你难以控制地呆楞了一下。眼泪,还在从脸颊上滚落下来。阿福——到底在说什么呢?明明声音非常柔和、低而平静,每一个单词你都听得懂,但你不知道阿福到底在说什么。这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吗,是为了让你不要再哭?还是,是某种寓言故事呢?可是,无论你如何努力思考,你都想不出来这是在说什么。你努力忍住眼泪,你说,“可是……可是我不是布鲁斯。我不是侦探……也不是义警……”
      “哦,小姐。”阿福温柔地看着你,他说,“您没必要成为蝙蝠。您只需要是您自己。”
      “有时候我们需要相信时间和记忆的力量。”对于他讲的这个奇怪的故事,阿福谦卑地、缓慢地向你解释,“需知蝙蝠侠也是由漫长的时间塑造而成的。您瞧,时间,能把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变成一个偏执狂——当然,我指的是哈维登特先生,愿哥谭保佑他。所有原本健康的人际关系也能变成一团乱麻——正如可敬的戈登警监。时间也改变了我们的故事里的年轻人,他也曾感到沮丧,怀疑自己。但如今他已经不再怀疑。他凭着——如果我能这么说——一种偏执、一种直觉,我想……那应该被称为‘侦探的直觉’。凭着这种直觉,他就不再怀疑自己的使命。哦,小姐……我亲爱的小姐……”
      “您同样拥有那种直觉。”阿福微笑了一下,轻微的悲伤从他眼里的细纹里渗透出来。他说,“友谊的直觉。”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看着阿福,不知何时,你已经转过头去,看着他。心中的困惑,好像随着那些眼泪一起,都在积累起来,无法抑制了。你拼命眨着眼睛,看着阿福,而管家的手贴在你的肩膀上,他的目光有那么一刹那有些悲哀。他低声说,“小姐,你拥有对友谊的直觉。您已经为此消耗了足够的时间,不是吗。您认识达文波特小姐的时间,就和您来到庄园一样漫长。您提起达文波特小姐的次数,比您谈论学校里其余一切的总和还要多。您爱她们,正如她们爱您。哦,小姐。亲爱的小姐。所以,您有权作出决定——有关友谊的任何决定,都有您的理由。其他人不能因此责怪您,您也不能因此责怪自己。”
      友谊,是人类的无数珍贵情感的一种,不是吗?如果这样情感的联系让你如此痛苦,而你决心停止,那同样是出于友谊的直觉。它向你发出了警报。这样的直觉,并不是错误的,它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当你开始质疑这段友谊的时候,它一定就有哪里出了问题……
      只是,只是。
      那问题到底会是出自你们本身,还是出于别的——更黑暗的、混乱的原因呢……?
      阿福的话里,有太多的暗示、太多没有说完的话。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不能完全听懂,你就只是……不明白。那个夜晚,你的脑袋全是混乱的、你的心脏也如此。你不明白,为什么听到阿福说这些话,你会更想哭呢?明明,是你说了要绝交,对不对?但你或许哭了太多吧,眼泪把你自己的大脑都淹没了,你都不明白了。为什么一提到莉娜和谢莉,仍然那么悲伤?难道这也是“友谊的直觉”吗?你拼命眨眼睛,挫败感仍然在翻涌。你说,“我不知道……我听不懂啊……你们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你真的弄不明白。
      有那么多话,你想要说出来,可是,你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的。要从哪里说起呢?这些小女孩的情感,只有你们会觉得重要,对不对?大人们难道就能理解你们吗?如果你真的有“友谊的直觉”,难道不该从一开始,你就能意识到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吗?如果你们的友谊走到现在、分崩离析是正常的,你就早该有感觉了……才对。可是你没有啊。说到底,你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你身边的一切都在发生奇怪的变化。为什么莉娜变得如此陌生、像是变成另一个人?是你根本没有理解过她吗?是谢莉说的那样吗?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只是莫名其妙就失去了这一切。
      而这就是最让人愤怒、最让你悲伤的事情。
      于是,阿福叹气了。他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他只是轻柔地抚摸你的头发。“小姐。我只希望您明白一件事……”他低声说,“哦,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您并没有错。”
      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自有它的理由。或许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切,你会明白所有的理由。或许未来再经历同样的事情的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但这个夜晚,就让你哭吧。因为,这还不是结局呢。不是任何事情的结局,不是爱、不是友谊、不是任何一种感情的结束。夜晚时分,你只是蜷缩起来,拼命想要忍住眼泪,但是眼泪还是在涌出来。慢慢的、慢慢的,淹没你的神智,睡眠包裹了你。
      而等到你醒来的时候,哥谭的早晨就降临了,天空中的雪花还会落下、冬天还会继续,人们仍然继续活着、一如既往。你暂时还没有搞砸任何东西,世界也不会因此毁灭。这个世界足够坚强,不会被眼泪摧毁。而你,也是如此,不是吗?
      然后,等你醒来,故事仍将继续。
      10_
      第二天早晨,当你醒来的时候,不是非常惊讶:你摸到了自己湿漉漉的睫毛。像是被眼泪打湿了,就像那样。但是,这不是最让人难受的事情,最让人难受的,其实是当你醒来、尚且茫然而安静的时候,胸膛里那种突然苏醒的、巨大的空虚感——就像是心脏被人挖走了一小块,而那一小块曾是你的整个世界。那种感觉如鲠在喉……你甚至坐在床上,呆了一会……直到你彻底清醒了。记忆和愤怒一起回来了。它们一点点、一点点地填满了你的心脏。
      这是唯一的好事,不是吗?事实是,夜晚是多愁善感的时间,夜晚是大人和小孩都会变得脆弱的时间。但是醒来之后,就只剩下愤怒了。愤怒在你胸膛里轻轻地、轻轻地跳动着,于是其他的一切感情都消失了。你的情绪,甚至让床边的花瓶都飘了起来。空空如也的花瓶漂浮在空中,就像是一颗体外的心脏,浮浮沉沉。而你努力抬起手擦掉眼泪、咬住了下唇。你想,你想——这才不是你的错……!
      昨天晚上,在那样伤心的眼泪之中,你到底都说了什么呢?是的,你说你讨厌学校,你再也不想去上学了。这些话都是真的……真的。但是、但是——凭什么是你不去呢?!
      在度过了一整个糟糕的学期之后,在和你的朋友们大吵一架之后,凭什么是你不去学校呢?!这是你的错吗?是你先让这一切开始的吗?是你先把事情弄得不可挽回的吗——不是,才不是!那么,凭什么只有你这么伤心,莉娜她们却不会呢?凭什么那样指责你?你对她不忠诚……哦,好呀!那她最近对你就很好吗?这整个冬天她又是怎么对待你和谢莉的呢?难道你就不会受伤了吗?是的,是的,你是隐瞒了她很多秘密……可是这并不是你想的呀!你也从来……从来都没有想伤害她吗?但是莉娜呢?她又做了什么呢?所以凭什么?凭什么这么欺负你,凭什么这样让你伤心……凭什么是你不去学校?你就要去——就是要去!
      你紧紧咬住了下唇。
      一整个早晨,愤怒都在你的胸膛里燃烧,一定把你的脸都烧得可怕起来了。尽管,夜晚的哭泣让你眼睛肿了、喉咙很痛、声音像是鸭子叫……但那又怎么样呢?!那个早晨,当你坐在餐桌边上的时候,就连原本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地坐在那里的杰森都下意识颤抖了一下,然后他朝你投来奇怪的、诡异的目光。哦,好啊。想嘲笑你吗,坏蛋?你抬起头去,瞪着他,你的表情把杰森吓了一跳。这个头发乱翘、衬衫扣错了一颗扣子的家伙,自从你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第一次,他居然没有挑衅似地用那双蓝眼睛看着你,而是立刻移开了目光。某一刻,他似乎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牙痛的表情。那双危险的蓝眼睛飞快地往你身后瞥了一眼。然后杰森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动作。
      “你知道的,公主……”杰森诚恳地说。他的目光很飘忽,在你脸颊上蜻蜓点水一下,就立刻移开了,“额。我百分百对你没有任何意见……好吗?”
      那一刻,狂热的愤怒仍然在燃烧,但在杰森如此异常的、棉花一样的态度面前,就连愤怒也只能困惑地跳动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你真的生气得很明显,对吧。无从发泄的愤怒,又重新回到心脏里,闷闷地痛。赢得了一点小小的胜利,但是根本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于是,你也只能咬住下唇,低下头去。你把叉子重新扎进三明治里,把盘子里所有东西都弄得乱七八糟……而站在你身后的阿尔弗雷德似乎叹了口气。
      但是阿福始终什么都没有说。
      于是,这就是那个早晨了,那个仍旧下着雪的、让你心脏隐隐作痛的早晨。当你来到学校的时候,你感觉到了同学们的目光。不用思考,你都知道……昨天下午的混乱一定早就传得纷纷扬扬。但,大概是你那个早晨的脸色真的足够糟糕吧,至少这一次,终于没有人不看脸色地凑到你桌子边、问你一些什么“你知道吗”的问题了。就连菲尔,也只是站在角落里,他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仿佛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无措表情。于是只剩下目光,无数的目光……仍然像是雪花一样,轻轻飘落在你的肩膀上。但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了。为什么你要在意呢?难道让你心烦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就让她们看吧,反正,你是不会哭的!你才不会给任何人嘲笑你的机会……!你只是坐在那里,扯出一张信纸——然后,你攥紧了钢笔。
      愤怒仍然在心中燃烧,一刻不停。它总是要找到发泄的出口的,对吧?是的,是的。你说过,你再也不要和莉娜说话了。可是,可是那才不意味着你不想跟她吵架!之前的争吵中,莉娜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一旦想起来,就觉得强烈的愤怒又突然涌了上来、理智立刻消融,刺痛了心脏。所以不够、不够,才不够!那么多伤人的话,在吵架的时候,你根本还没来得及想到。所以你要写下来。你要写一封世界上最可怕最伤人的绝交信!你要让莉娜知道,你也是会生气的……而且你们再也不是朋友了。永远不是了!
      这样的一封信,其实本该是很容易写的,对不对?毕竟你那么生气啊。可是,莫名其妙,这项工作的进展却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顺利。你心中明明有那么多东西,那么多谴责、愤怒、反击……还有被你不断涂掉的伤心的傻话。明明想到了那么多、那么多……为什么却写不出来?为什么总是断断续续?总是写下半个句子,后面的就再也无法补全,不知道如何写下去……总是只能烦躁地揉皱信纸,把没用的纸张扔进抽屉里。这样写了又撕掉……撕掉了又写,最后,你得到的只有一大堆废纸。啊、啊。到底……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难道就连一封绝交信,你都没法写出来吗?
      难以遏制的,你咬住了下唇,疼痛却不止来自嘴唇……也来自心脏。在你轻轻跳动的心脏之中,仿佛有什么情绪在酝酿、扭曲、变化。于是,当你深深呼吸、扯出最后一张信纸之后,你不得不攥紧钢笔,等了很久。然后,你在信纸的开头写上了,是这样的单词:退社申请书。
      然后突然间你就又停了下来。突然间又没法写下去了。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这薄薄的一页纸,就在你的眼前……可你为什么就是没法写完?难道,又要伸出手去、把它捏皱吗?你知道,只需要一点点力气,除了纸张细小的尖叫声,没有什么会留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你几乎真的有那种冲动,你想把这张纸捏皱、扔掉。可是,可是……突然间,你意识到了:可是……这不会改变任何事呀。
      心脏在那一刻轻轻跳动了一下。愤怒突然停滞了。而你突然意识到,那些悲伤——它们又回来了。轻柔地弥漫开来,把你所有的情绪都染成那种沉重的蓝色。它们在你的心中,只是在轻轻地对你低语:不要欺骗自己呀。你看,你看……事实是,无论你写不写这一封信,你和莉娜都再也不是朋友了。
      于是你攥紧了钢笔。
      有那么一段时间,你只是在咬住下唇,你拼命想要把那些讨厌的、沉重的蓝色,都压抑住。好吧,好吧……至少你没有哭。因为你明白,心中弥漫的那种悲伤的情绪……全都是真的,可是,难道你心中的愤怒就是假的吗?这件事就是已经……彻底搞砸了。你已经无法再和莉娜做朋友了。你也不能继续待在戏剧社……你要怎么留下来?留在这样一个,你的朋友们都变得那么奇怪……让你那么伤心的地方?
      所以,这最后的一张信纸……你始终也没有伸出手去,把它扔掉。
      相反的,你攥着钢笔,你看着那张信纸——你写了下去。出乎意料的,这最后的退社申请书,居然写得意外流畅。大概是因为这样的文书并不需要你自己发挥吧。你只需要公事公办……写上你应该写的东西,然后签上你的名字,这就够了。写完的信纸就放在桌子上,就算叠起来,也依然脆得像是雪,轻轻一抖,它就发出某种轻轻的、轻轻的叹息声。
      雪花,真正的雪花,仍然在窗外落下。当你仰头望去的时候,一切都那么寂静。哪怕被人群包围,仍然如此寂静。寂静中你察觉到有人的目光在看着你,他的目光永远像是火焰。火焰不会被雪吞没,正如真正的愤怒也不会被悲伤熄灭,能够被悲伤淹没的……就不是足够纯粹的憎恨。你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但是,你也不想转过头去……你已经没有多少愤怒可以用了。你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你的脸。你知道谁都能看出你的软弱。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
      这些雪,它们为什么就是永远都不能停下呢?它们总是、总是……就这么落下来,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当下午时分,你口袋里塞着一张退社申请书、穿过大雪,要再次前往戏剧社的时候,你才迟钝地意识到,整个校园里充满了圣诞氛围——而你居然一整个上午都没发现。教学楼的公共区域摆了一颗矮小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贺卡,谁都可以写下自己的圣诞祝福;道路两旁,红绿相间的彩灯缠绕着云杉树,在白天就可以闪闪发光;高处的窗户外挂着松柏和槲寄生的花环,当你走过的时候,你不认识的女同学笑嘻嘻地把手臂撑在窗边,她们往你头上砸小小的槲寄生。而当你气喘吁吁地跑远的时候,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啊。今天是平安夜呢。今天下午,你们就开始放假了,为期两周的圣诞长假……这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大家都那么高兴,可你却要去递交退社申请,听上去实在有点糟糕……对吧。
      可是,信纸只是在你的口袋里发出了一点声音。而你感觉不到任何……悲伤的心情。或许,这是唯一的好消息:对所有激烈的、会让你痛苦的情绪,你终于稍微地……麻木一点了。
      于是,你没有停留。在学校里,如果没有课程安排,平安夜的下午就是假期的开始。因此当你抵达戏剧社的时候,戏剧社里空无一人了。只有昨天留下的一团混乱——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横幅还挂在那里,相机也在那里。其他的东西,也没有人收拾……足以见得,昨天你到底在这里掀起了多么大的混乱。大概也是因为这个,莉娜的办公室的门也没有锁上。但你不想看了,不想再看到那个横幅——再看上一眼,记忆和声音好像又要回来,干扰你的心……愤怒又要开始燃烧了。幸好,在你真的又生气之前,你就已经跑过了舞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戏剧社的办公室依旧,一进来,就能看到到处都都堆满了各种文件。一半的窗帘拉开,雪光照耀,窗外云杉高高的、被雪覆盖着的枝叶轻轻摇晃。除了文件,这里再也没有别的了。而反正,这一整个学期糟糕的额故事,已经让你非常讨厌这里了。所以你根本不想多呆。你扯了扯围巾,只是把叠好的申请书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余光中,你就瞥到了什么银白的、闪亮的东西。
      ……?
      你下意识顿了一下。
      窗外,雪的影子静静地晃着。而直到很久之后,你都没有搞明白——那天你到底为什么莫名其妙在那里顿了一下。为什么呢?你本该放下退社申请书、转身就走,你本该不思考任何事情、不在意任何事情的。这样,或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在发生的。但有时你也搞不明白自己,那一刻,你——你就只是看到了。
      就在办公室的角落里、莉娜的办公桌边上,一直摆着一台很大的碎纸机。而碎纸机和桌子中间……垃圾桶里。有一张银白的、捏皱了的、被撕成两半的白色贺卡被扔在碎纸堆的最上方,那花纹和质地很眼熟。几乎是本能地,你下意识靠近了一点,想看清这张贺卡是不是你以为的那张东西。而一靠近碎纸机,立刻就感受到一阵暖意。可是,暖意……?当你伸出手去,去触摸碎纸机的外壳时,它是温热的。就像是不久前才启动过,就像是刚刚才被急匆匆关闭,因此散失的热量还没有完全冷下来。就像是那样。刹那间,这温暖的触觉……几乎让你的心脏乱了一拍。
      某种奇怪的感觉在你脑袋里一闪而逝,你抓不住它。但你听到呼吸瞬间混乱了起来。这是——这是为什么呢?
      你搞不明白,那一刻,你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的直觉。为什么?这一切代表着什么?碎纸机、垃圾桶里的贺卡?哦,不对、不对!当你咬住下唇,飞快地把那张白色硬卡纸捡起来之后,你才意识到这其实不是贺卡。这是一张婚礼请柬——而那上面写着两个名字,上方的那个,你非常熟悉:维罗妮卡·伊万诺娃;而男方的姓氏反正不是达文波特。“诚挚地邀请您来参加我们的结婚庆典……”突然之间,你明白了。哦、哦。这就是这张请柬被撕成两半、只能躺在垃圾桶里的原因。
      到这里,你已经知道了答案,对吧。可是,狂热的心跳还是没有停止。那种奇怪的、不详的预感,却只是在看到这张请柬后,更加强烈地翻涌起来。是的,是的,你想着:碎纸机是温热的,请柬被扔在垃圾桶里,说明莉娜……说明她或许曾在这里!或许几分钟之前,她还在这里。而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代表着危险,代表着你应该快点离开,不是吗?你不能撞到她,特别是当你手上还抓住她垃圾桶里的碎纸的时候。可是……可是,可是为什么……?
      被捏皱的婚礼请柬就在你手心里,冰凉、坚硬,发出一点扭曲的声音。可是,你却只能努力按住自己的心脏。因为莫名其妙,你的心脏在急促、不安地跳动。为什么?为了什么?这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有什么在隐约触碰着你敏感的神经,让你的心脏砰砰乱跳,让你始终无法离开呢?
      心脏,仿佛又要急促地跳动一下。而你混乱地抬起眼睛,扫过整个房间。那一刻,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做什么:是想随时防备莉娜的出现、随时准备逃跑?还是在毫无目的地寻找着房间里奇怪的地方?而在桌子上,你很快瞥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大堆被扯歪了的文件。在莉娜的桌子上,你很少能看到这样歪歪扭扭的东西,于是,你几乎是下意识就抽出那一大堆文件——是的。是的。你悲哀地意识到你完全是在侵犯他人隐私,但是、但是你狂热跳动的心脏告诉了你:好吧,好吧。至少,你可以看一看让你如此在意的这些是什么,对吧?看完你就会离开,你会立刻离开……真的!
      这一大堆文件——或者称之为“一大堆纸张”。收拾它们的人大概处于某种混乱的情绪中,于是只是把桌面上所有的文件都抱到了一起,准备扔给碎纸机处理。但显然对方没完成自己全部的工作,因此你才得以紧张地翻阅着它们:最上面的文件没什么值得在意,只是戏剧社一如既往的申请道具的文书和答复;然后,是好几张退社申请——哦。好吧,好吧……不出你意料,你在里面看到了谢莉的名字。只看落款时间也能看出来,这些退社申请书大概是昨天你和莉娜的争吵发生后递交的。好吧,好吧……你努力告诉自己,这不重要!这些文书只是带来了某种强烈的、激烈跳动的不祥的预感,但对于线索的寻找没什么帮助。而你甚至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心脏,在惊恐中跳得更快了。
      到此为止,一切正常,这是属于你们戏剧社的日常文书。但接下来,却是一大堆奇怪的文件——用订书针或是曲别针固定在一起,很多份,纸张冰凉。你翻过去好几页,才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最前面的几份,是来自哥谭某个拍卖行的感谢信,信上写着:亲爱的达文波特小姐,感谢您对我们支行的认可……我们将为您留下心仪的物品。期待您的莅临……然后,紧随其后的,就是拍卖会给出的付款记录、银行给出的流水记录,而那上面的数额让你的整个脑袋都嗡了一下
      ——那到底是几个零……?混乱状态下,你甚至根本数不清。而当你翻到莉娜花了这么多数字买下的东西的时候,那种诡异的、荒谬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因为,这封感谢信上写着,莉娜拍下的是一些出土自格鲁吉亚的泥板,是古董?可是、可是……
      可是这说不通啊!你紧紧攥住纸张,翻过去再看了一遍。这完全说不通……莉娜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东西了?泥板、石板?这完全不是莉娜的取向!她喜欢的是闪亮的宝石、是明亮而精巧的东西,是一切足够“莉娜”的东西。但就是……就是不可能是什么格鲁吉亚的石板啊!
      在那一刹那,脑袋后方,有某个区域已经激烈地痛了起来。而在拍卖会的感谢信后,居然还有别的东西:一些流水记录,来自银行。仍然是一长串数字,高得吓人的资金流动。过去一整个月,莉娜到底在做什么呢?这些钱都去了哪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呢?越是翻阅下去,就能隐约发现,几乎所有的转账记录,都汇入了同一个账户。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正常的吗?你咬住下唇,脑袋空白地又翻了回来,瞪着那些数字看。某种与你的夜晚生活息息相关的,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这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在做什么呢?莉娜……莉娜!
      你到底在做什么呀……莉娜?
      心脏,在胸膛里碰碰直跳。不祥的预感,也立刻激烈跳动。翻阅这些纸质文件,实在是太耗费时间。如果、如果你能看到更详细的记录,或许能弄明白……而你几乎本能地看向办公桌上、那摆在一边的电脑。天呐、天呐!难道你真的如此堕落了吗?难道一天之内你居然要一次性犯下这么多次侵犯隐私的罪行吗?但难以遏制的,你又看向门口,你都不知道那一刻,你到底是不是在期待有人赶紧从那里闯进来、然后阻止你的所作所为了。但是,但是……!但是,你却悲哀地发现,你颤抖的身体已经行动起来,你坐了下来、立刻按亮了电脑屏幕。
      这精密的机器很快做出了反应:打开电脑所见的第一个界面,就是密码页面。这是莉娜的私人电脑,大部分时候,你知道莉娜会用电脑写作业、发邮件,因此,这里面一定有你要找的东西。至少它应该有些东西……!但是,六位数字密码……?会是什么?会是什么呢?
      怎么会如此可悲?有那么一瞬间,你简直想跳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冷静一下。太堕落了……太堕落了。阿福会怎么说,布鲁斯会怎么说?但哪怕你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阿福不赞同的表情,你居然也只是继续坐在那里、咬着指甲、拼命思考。这一切都是因为……因为某种预感伸出手来,把你按在椅子上。而某种直觉正对着你的大脑尖叫,让你必须这么做。此刻,退社申请书早就被你扔到了脑后,你的整个脑袋都在为密码而疯狂运转:是什么?生日?纪念日?入学日?关于她、她的家庭、达文波特的公司、还是她妈妈?什么、什么?到底会是什么呢?
      雪花,在窗外落下,仿佛也为你的所作所为窃窃私语。但给你疯狂猜测的时间已经不剩多少,莉娜随时可能回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笼罩着你的心脏。于是,你只能硬着头皮敲下六个数字。拜托、拜托!在你恐惧的祈祷中,电脑页面立刻吞下了你的数字,它进入一片空茫的、旋转的白,仿佛是机器在思考,极快的、非黑即白的思考。然后,一秒——或许都没有一秒。
      它开了。
      你的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密码正确,所有权限立刻向你开放,犹如你才是它的主人。莉娜深蓝色的电脑背景冷淡地看着你。而你甚至花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的,是的。你猜对了。密码就是戏剧社的第一出戏剧《哈姆雷特》上映的时间。年月日——六位数字。你猜对了……你猜对了。
      但没有时间思考了。没法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你只能抓住鼠标,立刻点开了莉娜的邮箱。银行给她发了不少邮件,那些付款记录……混乱而无序。但其中,有一些东西,你是可以看懂的。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你们戏剧社雇佣的大人们——虽然名义上是学校的职工,都一直都是莉娜在付她们工资。因此,这些资金流动,一直都是莉娜的账户到学校的账户、再由学校的账户到职工。这是很正常的,一直如此。可是、可是——在这个学期,莉娜几乎是在两个星期之内解雇了所雇员。可是,付款记录并没有停止!而且,频率如此频繁……莉娜还在为此付钱,反复的。平均每天都在转账。但这些钱到底是给了谁?这些到底是在……做什么?
      你点开邮件详情,试图找到更多的文字、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你的手,已经无法克制地颤抖了起来。某种难以遏制的、危险的感觉,几乎立刻涌了上来,让人头晕目眩。而电脑遵循你的指令,它在旋转、等待,就在这样极度紧张的情况下,门口,突然传来门把手被扭动的声音。
      ……?!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你居然根本没有听到那个人的脚步声。难道你真的如此专注、如此惊恐吗?而那一瞬间,几乎是一种本能——你猛地站了起来。你应该逃走的,你应该立刻……但你要逃去哪里?!大脑的后面那个区域,那个隐隐作痛的区域,却在这个时候向你低语……它告诉你,等一下……等一下。因为,因为……很奇怪的是,门外的那个人,拧开门把手的力气很小,似乎完全只是试探、不希望发出太大的声音。而门甚至也没有被完全打开,对方只是打开一条小缝、然后闪身溜了进来,立刻反手关上了门。这个人……棕色的卷发、戴着一副眼镜,苍白的皮肤和抿紧的唇。而当你睁大眼睛,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时候,她就猛地停住了——就像是汽车探照灯前被吓呆了的鹿。你和溜进来的谢莉大眼瞪小眼,在那一刻,都听到了彼此激烈的、混乱的心跳声。
      谢莉。谢莉。她看着你,捂住心脏,甚至慢了一拍,才终于惊恐地喘息起来——谢莉的反应比你更快,她说,“老天、老天!Y/N……你在这里干什么?!”
      但那一刻,哪怕看清了谢莉的脸,你的心脏,却还是在胸膛里狂跳。完全没有片刻放松。是的,是的……你很想尖叫。因为,谢莉为什么在这里?!她为什么而来?为什么偷偷摸摸……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剩下还在转的电脑屏幕。因此,你甚至难以分神去回答谢莉的问题。但是,但是——不知为何,电脑……就像是被什么干扰了一样,变得那么慢、只是不停地在打转!快呀,快呀!而谢莉,站在那里的谢莉,似乎也从你的脸上读出了某些东西。她几乎是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大步走到你面前来,目光在电脑和你的脸上不可置信地扫过。但你并没有更多时间和她解释了。因为,因为——
      这一次,你听清了门外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有人在靠近……而且,不止一个人。这一次来的又会是谁呢?还有到底是什么时候,你们的戏剧社也变得如此受欢迎了呢?!
      狂热跳动的心脏尖叫着说着恐惧,脑袋里什么东西尖锐地跳动着,催促你快点躲起来。你知道,你无法从莉娜的电脑里得到答案了。因此,你只能连忙伸出手去,攥住了谢莉的手。谢莉惊得睁大了眼睛。但此刻,你管不了这么多——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可以躲藏的地方本来就不多,而你总算做完了你刚刚就该做出来的躲避动作——你把谢莉推进了窗帘后,那一刻,谢莉惊恐地看着你,似乎马上要张开嘴、慌乱地喊你的名字、问你要做什么。但你不能让她开口!
      于是你几乎是扑了上去,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唇。你甚至得踮起脚尖,拼命露出祈求的表情,哪怕谢莉本能地就要挣扎,你也只能死死捂住、不能松开:求你了。求你了,谢莉,不要出声……!谢莉或许读懂了你的恐惧,或许没有,但在窗帘后,她立刻停住了挣扎,你们两个完全是紧紧贴在了一起,心脏因为同一种恐惧而同频。因为、因为,你们都已经听清了——那门打开,然后,两个人的脚步声进来了。
      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会因为身高、体重、习惯的差异,而听起来天差地别。但是,你难以分辨,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因为第一个人,脚步沉重,但走路方式显然绝对不是莉娜……因为莉娜平时绝对不会这样重重地、凌乱地在地面上踩来踩去。第二个人,行走的声音很奇怪……很僵硬,简直就像是木偶。而你的心脏……也就激烈跳动着。某种尖锐的预感在尖叫——是他!是这个人!在这样的时候来到这里,绝不可能和最近发生的一切毫无关系……!
      第一个人,或许是个男性,因为你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如此激烈,急切而紧张。一进门,他就在屋子里混乱地走来走去,甚至走到窗边立刻拉上了窗帘。而感受到窗帘动起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你简直想尖叫。但幸好,幸好你们在窗帘的边缘,右边紧靠着莉娜放文件的柜子。而一拉上窗帘,房间里的光源就彻底消失了。与第一个人不同,进门的第二个人,似乎就停留在了门边、关上了门。你听到门锁扭紧、彻底锁死的声音。
      心脏在绝望中寸寸紧缩,你听到了自己混乱的呼吸声。
      门上锁了,而室内也彻底陷入了黑暗,这或许是因为,某些人必须要在黑暗中才能感受到安全。谢天谢地——你刚刚按灭了电脑的屏幕了,对吧?对吧?但是,桌面似乎被你弄乱了,而你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这些人不要发觉任何异常。黑暗中,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你很快就听到了窗帘外,电话被按响的声音。你想你一定是太紧张了,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手上的力气,直到谢莉难以忍受。她的呼吸被压抑在你的手掌心里,滚烫而混乱。但谢莉仍然伸出手来,抓住你的手腕。她稍微用了点力气,而你几乎浑身一颤——看向她。
      黑暗中,只能隐约感觉到谢莉的眼镜所在的地方,还在闪着一点点的光。谢莉的手也在颤抖,不需要更多言语,她也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某种危险。你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却没法对上她的视线、没法确定自己是否理解了谢莉的意思,但你还是试探性地、颤抖地松开了手。而黑暗中,谢莉立刻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像是在怕自己的呼吸声暴露你们的位置。而她的手,另一只颤抖的手——仍然无法控制地紧紧抓住你的手腕。你们就这样紧紧贴在一起,就像是大雨中瑟瑟发抖的鸟类,你们听着窗帘外传来的声音。
      那个打电话的、急切地咬着指甲、混乱地转圈的男人,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说,“你必须要帮我……!”
      声音压低,但仍然尖锐。而瞬间,你几乎是立刻伸出手去、也攥住了谢莉的手腕,如果能看清彼此,那一刻你们一定惊恐地对视了一下,眼睛里都是闪动的、惊恐的眼泪。因为,那个声音,你们都非常熟悉。那是你们新来的信息管理老师……杰维斯·泰奇。
      哦,老天。老天!
      而他在说话。他还在说话。谢莉可能未必明白,你们必须缩在这里的原因,但现在她一定彻底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因为你们听到杰维斯泰奇的声音,他在抓着手机,声音听起来扭曲而惊恐,他说,“我按你说的做了!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我们合作一直、一直良好,不是吗?你说过我有潜力,我有天赋,因此你应该要帮我。我、我必须得到那个女孩……她不是爱丽丝,但是,她影响了……你明白吗?她干扰我对爱丽丝的控制——哦,哦,是真的!她是我实验里的一个突变因素……”
      “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冒出来的!她是——她不是好孩子,她不是金发的,她……不能成为爱丽丝。但她影响了我们的宴会!我得消除这一切。否则,我们的宴会该怎么办?”杰维斯泰奇听起来更加混乱了,但下一秒,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而你们不知道电话那头到底说了什么,杰维斯泰奇犹豫起来,“哦,哦……是的……但是……但是……”
      “不可能……哦,我当然不害怕任何事!但,但……如果非要杀掉她,为什么要用之前的方式?”他听起来犹豫了。而听一个成年男性,用那种孩子般的语气说话是很可怕的,特别是当他用了“Kill”这个单词的时候。谢莉施加在你手腕上的力气一下子无法控制了。黑暗中,你们几乎本能般紧贴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你真的害怕你们惊恐的呼吸声会吹起沉重的窗帘。但是,外面,杰维斯……杰维斯泰奇,他仍然抓着手机,在和对面的人说话,他在走来走去、烦躁而混乱地打转,他压低声音说,“但是……炸弹……不是个好主意!那些记者,他们都是坏孩子……没人报道我!他们全都在报道那个男孩,活下来的那个!他算什么?他只是……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人,没有我,他什么也做不成!哦……对……哦,你说得对。”不知道对面到底说了什么,但杰维斯泰奇笑了,他舔了舔嘴唇。你听到他一下子低下去的、嘟囔般的声音。
      “他们都是坏孩子,”杰维斯泰奇说,“所以他们死了。我做的对,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对吧。”
      ……?
      你的心脏突然停顿了几秒。
      “我必须要继续我的研究……”刹那的停顿后,心脏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而谢莉基本已经在掐你手腕了。哪怕在手掌下,你似乎也能听到,她难以遏制的、被死死压抑住一声惊恐的呜咽。而在外面,杰维斯泰奇在向电话那头说,他说,“所以,你必须明白!你必须明白我需要那个孩子。那个黑头发的女孩,她——她一定在故事里是个坏孩子,她不能这样干扰我的实验。我的爱丽丝,我的爱丽丝必须听我的话!否则,我们的宴会就不能举行……我的爱丽丝是完美的……”
      剩下的话语,全变成了无意义的喃喃的重复。而你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幸好谢莉在这里——你才没有立刻头晕目眩地倒下去。啊,啊。你到底……听到了什么呢?
      这一刻,你得抬起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了。但不是因为想要尖叫,你只是想要……你想吐。啊,警官们……现在每一个追逐着哥谭更衣室爆炸案的警官们都可以开始嫉妒你和谢莉了。因为他们追逐了一整个冬天的爆炸案的凶手,就在你们的窗帘外。天呐,天呐……!在哥谭更衣室爆炸案发生后,为了保护学校的安全,学校才聘请了新的信息管理老师……而那就是杰维斯泰奇!他在更衣室爆炸案后来到你们的学校里。而那时候,哥谭的义警们的调查已经陷入僵局,那时……你们调查了那么久,那么多混乱的消息……那时你们在想:难道非要等到他再次犯案,你们才能抓到蛛丝马迹?而现在这就是了。天呐,天呐。现在,他再次犯案了。多少人追逐了那么久的线索,现在就落到了你们的手心里——你,和谢莉。你们听到那个杀人凶手在窗帘外说着可怕的话,可是、可是——
      可是你们真的还能把这些事告诉别人吗?
      死亡边缘,其实是没有眼泪的。因为你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攥住谢莉的手了。你们的力气太扭曲了,最后,几乎是十指相扣,但那并不是出于别的……只出于恐惧。谢莉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而你必须非常用力地攥着她的手指,给她支持。因为、因为……你不能如此软弱,谢莉……在此刻,她比你更加脆弱。她如此惊恐,或许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落入如此境地。为什么会突然从日常生活一步踏错、跌入哥谭的黑暗螺旋中。你们的呼吸几乎交缠在一起,惊恐的,颤抖的……要怎么办,要怎么办?你几乎快在自己嘴唇上尝到血的味道——把谢莉绕进了这一大堆事情里……你到底该怎么办?
      窗帘外,黑暗的世界里,电话仍在继续。大概,对杰维斯泰奇想要“得到”某个黑发女孩的要求,对面只是在不耐烦地拒绝,于是杰维斯的声音也变得虚弱下去。他的狂热和他的软弱居然能同时存在,难舍难分。而你几乎隐约快要猜到了,他可能要抓走的人是谁……这个宇宙到底是爱你还是恨你,已经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事情是,它到底希不希望你活下来……?宇宙要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团糟,而现在……现在你们到底该如何逃走?到底……到底该怎么办?
      杰维斯泰奇在说话,他说,“但是我需要……哦,我必须……!”而下一秒,这声音就低了下去,像是被斥责的小孩,他嗫嚅着说,“当然……当然!可是……”而你只是想着:为什么他们还在说?为什么不能快点结束呢?就这样结束吧,快点离开……离开这里,然后让你们逃走吧!
      在那一刻,宇宙大概短暂地宽容了你们一会。因为,就在你在心里疯狂祈求后,他的电话就真的被挂断了——你也听到了持续不断的嘟嘟声。而杰维斯泰奇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抓着电话,下一秒,他的呼吸声都变得暴戾起来。“愚蠢……蠢货!”你听到他的声音,在烦躁地、狂热地说着这样一些话。看来,电话那头的人并不认同他的绑架计划……而你的脑子很混乱。
      此刻,你想不到任何其他的事情,你只能拼命屏住呼吸,听到外面的声音。杰维斯泰奇在踱步,焦躁而混乱。然后,大概是下定了决心,他咬着牙——他在打开抽屉,翻找着什么东西,把某些东西塞进一边的口袋里。他要离开了,他就要离开了!一边翻找着抽屉,杰维斯泰奇仍在骂骂咧咧,“愚蠢的稻草……哦,为什么和他合作会是个好主意?没人理解我……蠢货、蠢货!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他的声音,忽近忽远。而那种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几乎让人的心脏剧痛。你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谢莉总是习惯性把指甲剪得很短的话,她早就抓破你的手背、让你流血了。但你已经不在意了,隐约间,眼前似乎还是有一点希望的曙光的。对,就是这样,不要发现任何异样!就这样收拾东西,然后离开吧……!
      但某一刻,收拾东西的声音停下了。一秒、两秒,你的心脏几乎同时骤停。因为,电光火石间,你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张退社申请书。那张被你放到了桌子上,最上方的退社申请书……!
      哦,哦。在那个瞬间,任何侥幸都已经显得太可笑了,对吧。那一刻,你的大脑一片空白,而杰维斯泰奇的声音突然逼近,尖锐地响了起来,“哦,坏孩子们!你们这些小老鼠……!”
      他的狂暴与愤怒,突然再次溢了出来,而且比之前更混乱。突然间,好运不再庇护你们,因为有人猛地扯动了窗帘——光明大片大片涌入。有生之年,你第一次如此憎恨刺眼的雪光,它们把一切照得无所遁形,而且几乎晃了你们的眼睛一下,你有那么一瞬间几乎看不清眼前任何东西。谢莉那一刻简直难以遏制地——但你也不确定是否听到了她的尖叫,或许那只是你的错觉——但此刻,尖叫与否,已经不再重要。都不重要了。
      一片眩晕的白光,眼睛尖锐地痛。但在你们身边,有一个堆满了文件的柜子,文件太多,有些文件只能暂时放在地上的纸箱子里,而你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抓起一垛——失去了窗帘的阻挡,纸张不会再被阻拦,而你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劈头盖脸地把所有的文件都猛地砸了出去——照理来说,不应当有任何声音。但没想到你们居然敢袭击的杰维斯泰奇还是发出了惊恐的声音,那是一声尖叫。而你胡乱地在空气里抓了一把,很快抓到了呆若木鸡的谢莉——她的手。眼前仍是刺目的白,而你看不清任何东西,你都不知道自己在朝哪里跑。只是眼泪,滚落下来。而你说,“谢莉!快跑!”
      而杰维斯泰奇发出了尖叫。大概是意识到,你砸过去的只是纸张吧,“爱丽丝——爱丽丝!抓住她们,抓住她们!我要把你们撕成碎片!!!”
      那仿佛是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
      而如果说,那张退社申请表是你犯下的第一个错误的话。那么,第二个错误——在看不清的情况下,你选错了方向。你的运气没有把你引向窗户,而是门。窗户前是暴怒的杰维斯泰奇,是杀死了十二个人的凶手,而门口……则站着另一个人。她穿着蓝色的、爱丽丝的演出服装,原本铂金色的长发被染成了某种明亮的、鲜艳的金色,那闪烁的钻石发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礼帽,一顶滑稽的、鲜艳的、蓝色的礼帽。在瞬间的混乱中,你没来得及看清那张熟悉的、已经木然的脸。你甚至都没有看到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熟悉的深紫色的眼瞳——你当然看不到了。因为,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某种深蓝的颜色。这就是杰维斯泰奇口中的“爱丽丝”。她就站在那里,挡住了门。而当你们看清她的脸的时候,在刹那无法控制的惊恐中,你们几乎差点跌倒……于是,你们明白了。已经太晚了,太晚了。
      你们已经不可能从这里逃走了。
      后面的事情,不必再说了。窗帘在晃荡,雪光尖锐地刺进来,一切都在光芒中呈现出让人眩晕的样子。谢莉简直是尖叫着在喊“伊莲娜”,那声音简直绝望到让人听着都想要哭泣。过去……之前,她们争吵得那么厉害,谢莉也从没有用过这样绝望震惊的语气,但你可以理解……那种感觉。因为,因为……莉娜不只是站在门口、死死堵住了门。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她就只是……像是一个木偶一样,站在那里。任何尖叫、任何声音,都没有让她的表情变化一下。不用思考,你已经本能地想起了肯尼——哦,哦。肯尼布克尔……直到今日,你才明白原因,而你也明白了,现在,你们谁也无法唤醒她了。
      绝望中,你和谢莉转头看去,你们看到暴跳如雷的杰维斯泰奇。实话说,已经看到了莉娜那样的打扮……转头再看到杰维斯泰奇,你们也早已经失去了尖叫的力气。你们的这个矮小的信息管理老师,他穿着夸张的、舞台服饰一般的深绿礼服外套,同样戴着高高的帽子,眼镜已经摘掉,但那张扭曲的、丑陋的、成年男人的面孔,更是让人颤抖。在这样的时候,你才突然发觉,杰维斯泰奇有一对田鼠般的门牙,而这在他脸上,似乎助长了某种邪恶和暴怒的气质。他挥舞着一把漆黑的手杖,看着谢莉、暴跳如雷,“啊!柴郡猫,你这愚蠢的、卑鄙的猫!你把她带来了,对不对?你想破坏我们的乐园!你想要破坏我们的宴会!”
      狂热的话语、尖锐的声音,只能让你的心脏更加惊恐。那一刻,谢莉几乎是本能般紧紧攥住你的手——你们早已经无处可逃了。前面是杰维斯泰奇,后面是莉娜和紧闭的门。而你最后的力气,也只能用来攥住谢莉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你拼命地在脑子里想——扎塔娜的话语,她的声音。到底要怎么办?魔法、魔法呀!来呀,无论什么都好……火焰,海洋……什么都行!不要让这个人靠近你们啊……!
      但是惊恐之中,你无法在心中找到足够多的情绪。恐惧弥漫,摧毁了一切,于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法有。而那一刻,你只想要把谢莉挡在身后。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你也想要把已经变成爱丽丝的、无声无息的莉娜挡在身后。而在你们面前的,就是那个杀死了十二个人的凶手,你张开嘴,难以遏制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你必须记住这个名字,必须记住这一切。你说,“杰维斯泰奇……!”
      你的声音,如此颤抖,几乎没有任何威慑的效果。但这就是了。这就是凶手的名字!这是所有人都应该知道的名字,这就是真相!而你拼命地、拼命地想要忍住眼泪,你听到谢莉胸膛里和你同频的、恐惧的心跳声。但是,不要移开目光……你要看着。你要记住。不要移开!
      而那个穿着绿色礼服、戴着帽子、打着领结的矮小男人看着你——真奇怪,他居然用那种看着邪恶、可怕的生物的眼神看着你。在你身后,莉娜的瞳孔被深蓝色的美瞳覆盖,失焦的眼睛看着这一切,这一切的混乱。而杰维斯泰奇说,“不!”那把手杖在他手心里,他说——那声音如此尖锐、扭曲、狂喜,“那不是我的名字!你们应该称呼我为疯帽匠!爱丽丝——抓住她们!”
      危险的预感在你的后脑勺尖叫。本能地,你想回头——你想看着莉娜。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而她也就像是被细细的丝线牵引着一样,抬起了手——你知道她力气很大,但这是第一次如此、如此清晰得地意识到……莉娜的力气。当她用她的力气来对付你的时候,你只是转头望去,你看到了那被蓝色的美瞳覆盖的,失去焦距的……深紫色的眼睛。那熟悉的浅紫色,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这就是你被打晕之前,所见到的最后一抹颜色。多像是一场噩梦的开头啊。在那个落满大雪的平安夜的下午,夜晚还没有降临的时候,是你人生中第一次被绑架。可以预料到,这确实不会是你人生中最后一次被绑架。但是,但是——
      这是所有一连串崩坏的,第一个小齿轮。
      于是,它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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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Bridie in Wonderland(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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