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出没—循迹

　　明月高悬，海滩上声浪不断，酷暑让人们的热情更加高涨，好像只有疯狂过才不枉费这盛夏时光。

　　车子堵在海滩音乐节外，唱到激动时的破音，让穆兰忍不住发笑，甚至一面打游戏一面往窗外瞟。

　　“要不你们留下玩一会儿吧，我带小莫先回去，反正车子要明天洗过才能还。”贺岚说着，歪头看了看倚靠着自己，满身血污的莫似堇。

　　不知是今晚的事太刺激，还是睹物思人，当贺岚将个中原委尽数解释给李振后，换来的是良久的沉默，待到开口时，李振提出想开着车出去转转。

　　刚发生这种事，贺岚哪敢让李振一个人大半夜开车出去瞎晃悠！但另一辆车里莫似堇还在等他……

　　最后还是君无言自告奋勇，说陪着李振开车转转，还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了周宇铭。虽然不放心，但孰轻孰重贺岚心里还是有数的，把李振托付给君无言，自己则上了周宇铭的车。

　　车里，青悟缓缓回眸，目光落在莫似堇半阖的眼睛上，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烧得还厉不厉害，却在半路被贺岚挡了回去。

　　贺岚没有说话，甚至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代表着什么，无声地与青悟对视，鲜少有强烈情绪的眼中满是厌恶。

　　喇叭声赫然响起，贺岚跟青悟同时收回手。

　　“青哥。”

　　莫似堇忽然有气无力地出声，大眼睛缓缓张开，睫毛依旧湿漉漉的，被色彩斑斓的灯光照得有些迷幻，“好不容易休一天班，还让我们给搅合了，正好赶上，你就带穆兰去热闹热闹呗。”

　　青悟没做声，只是通过后视镜打量着莫似堇。

　　“放心，我没事的，等恢复了，请你吃饭……”莫似堇说着露出一个笑，柔软又乖顺。

　　青悟敛回目光，“去玩会儿？”低声询问穆兰。

　　“嗯。”简单，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靠边停车，即便满眼厌恶，青悟还是认真交代了驾驶的注意事项才招呼穆兰下车，临走时，还不放心地绕到后面，拉开车门。

　　手还没伸出来，莫似堇已经将脑袋探了过去。

　　青悟，“他还是有些发烧，如果半夜温度再上去吃退烧药，但计量要减半……如果还是不行，给我打电话。后颈的伤不用管，可以自愈，但手和胳膊上的……最好涂些药。”虽然看着莫似堇，但话明显是说给贺岚的。

　　贺岚眉目微蹙，烦躁跟自我鄙夷来回拉扯着，最后还是点头低声回了句，“好。”

　　眼见穆兰跟青悟一前一后走远，贺岚轻轻拉回莫似堇，“你在后面靠一下，开出这块，就不堵了，很快就能回家。”

　　莫似堇乖顺地点点头，内心的拉扯同贺岚相同，压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私欲，真的会耗尽心力。

　　眯眼靠在车窗上，看着车子缓缓穿越喧嚣，将灿烂的人间烟火抛诸脑后……

　　车子开上大桥，无尽的夜色张开双臂，略过耳尖的海风沉声低吟。

　　“哥。”

　　莫似堇忽然小声开口，“我们在桥边吹吹风吧”

　　“好。”

　　夏夜的海风湿热，温柔的流进身体里，远处海岸线上彩色的光点不停闪烁，眼下汹涌的海水奔流不息。

　　莫似堇拄着桥栏，身边的贺岚与他肩挨着肩，俩人默默地抽烟。

　　明明几天前才热烈告白过，亲密无间地靠在小窗台上坦露心扉，而此刻又是独自拉扯、相对无言。

　　“今天联系不上你的时候，车就停在这里。”莫似堇打破沉默，“我当时就想，如果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贺岚目视远方，余光中莫似堇的脸被阴影笼罩着看不出表情。

　　“我第一次觉得，海水可能也不是那么冷……”

　　“莫似堇。”

　　贺岚缓缓回眸，“如果现在冲过来一辆车把我撞死了，你是不是打算下一秒就从这跳下去？”

　　莫似堇低下头没做声，贺岚则垂着眸子看了他好半晌。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信命？”

　　莫似堇侧过脸。

　　“回答我。”贺岚笑着打断莫似堇，“什么样的人，会信命。”

　　莫似堇敛回目光，依旧没有做声。

　　“如果四年前，我死在这片海里了，你就会信命。”说着，又点起一颗烟，“如果我在未来死于灾祸，你大抵也会信吧……”

　　“我不会让你死的……”莫似堇低声呢喃，眼中愁云满布，却依然倔强。

　　贺岚轻笑，“什么是命？命运？死亡？拥有洞悉未来之能的你们，如何看待‘命’？”

　　莫似堇缓缓侧目。

　　贺岚，“对于这世间最普通的芸芸众生，没有人生来信命，未来更不是一条路，而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无边无际，往哪里走，哪里就有未来。直至死亡，从起点至终点会连接成一条或长或短、或笔直或弯曲的路，她长成什么样子，命才是什么样子。”

　　贺岚脸上依旧带着笑，温柔如照亮无边黑夜的辰星，微弱却永恒。

　　“世间万物终会消亡，但那只是路的终点，这条路要怎么走，会怎么走，她是三角的或者是个圆圈……不到终点的那一刻，都无人敢断言，没抵达过的终点，你又敢说她在哪里吗？一年？一月？一天，甚至下一秒，没发生的未来，都不该被轻言。”

　　贺岚伸手抚上莫似堇的脸，“我不像你们懂得奇门异术，能勘破轮回和时间的真相，我只是个人，是个连人生之路都没走明白的人，我无法信命，即便有人告诉我未来是怎样的，路又在哪里，我还是偏执的认为……用已知推测未知，用有限描述无限，不过是一家之言。”

　　莫似堇蹙眉，他不懂贺岚的话，但在这一刻，世界好像被无限放大了。

　　“你看眼前这片海，广阔无垠，他途径的每一片土地，冲刷过的每一块砖石，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或者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谁又敢说呢？”

　　抚平莫似堇忧郁的眉眼。

　　“如果我的未来被你们不幸言中，知道该怎么做吗？”

　　莫似堇怔住，纤长的睫毛再次湿润。

　　贺岚张开双臂将人抱紧怀里，下巴抵着后颈，淡淡的血腥味。

　　“继续往前走。”

　　“贺岚。”

　　无声的痛哭，泪水很快浸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烫得人生疼。

　　这是贺岚第一次毫无隔阂地感受到莫似堇的痛苦，压抑在明媚笑容下的痛苦。

　　缓缓将人拉起，对上迷蒙的双眼，贺岚低声问，“你爱我吗？”

　　“爱。”不容置疑的回答。

　　“那就相信我，好吗？”贺岚眼中是前所未有期许。

　　莫似堇的视线模糊一片，他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不敢用贺岚来冒险。

　　贺岚，“你可以怒骂我以身犯险，但不能阻拦我披荆斩棘，小莫，我爱你，同你爱我别无二致。”

　　莫似堇狠狠垂下头，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止都止不住。

　　“未来并非定数，我们都不能放弃。”贺岚笑着，“你记好了，哪怕是死亡，是轮回，我们都不能放弃，你能找到我，我也一定能找到你，信我。”

　　指尖拭去眼泪，温柔的吻落下。

　　“好。”

　　海平面上烟花乍亮，这里是起点，却不会成为成为终点，即便有不确定的未来，有轮回会擦去记忆，相恋的人也还是会凭借浓烈的爱意再次相拥。

　　回程的路上，莫似堇累得睡着了，车停稳，人还是迷迷糊糊的。

　　贺岚伸手一摸，额头还有些烫，索性将人横抱起来。

　　莫似堇缩在贺岚怀里，眼睛半眯着，如果未来是漫长的分离和等待，那这一刻，他是不是可以贪心的多享受一点。

　　想着，双手勾上贺岚的脖子，又往贺岚怀里贴了贴。

　　“冷？”

　　莫似堇摇头，随即扬起脸，细发蹭在颈间痒痒的。

　　“哥，我沉吗？”

　　贺岚打量着满眼含情的莫似堇，笑道。

　　“沉。”

　　“哥！”

　　莫似堇撇嘴便要从贺岚身上跳下去。

　　“别动。”声音不大，带着几分宠溺，“比小时候，确实沉了不少。”

　　莫似堇一怔，没来由得红了脸。

　　“那……哥是不是，还是喜欢小狗狗啊……”

　　贺岚看着莫似堇水汪汪的眼睛不停闪烁，心尖再次被什么拂过。

　　“喜欢啊，小狗狗很可爱~”

　　“哦……”略带委屈的声音。

　　“但长大了也很可爱啊，而且很好看，很勇敢，特别招人喜欢。”

　　额头上轻轻一吻，莫似堇心里开出小花，不停地摇晃，他真心希望这楼梯再长一些，要是永远都走不完就好了。

　　房门拉开，莫似堇赖在贺岚怀里舍不得下来。

　　贺岚也不赶他，用脚带上门，就着横抱的动作，直接进了浴室，将人放在洗漱台上。

　　莫似堇噘着嘴，眼里有些委屈。

　　贺岚，“饿了？我点了外卖，一会儿就到。”

　　莫似堇摇摇头。

　　贺岚，“是哪里不舒服吗？”说着，回身打开莲蓬头，替莫似堇将满是血污的T恤褪了下来。

　　小心翼翼按下莫似堇的脑袋，后颈上的刀口只剩下淡淡的红印子，惟有干涸的血迹从肩头延伸至腰腹，手臂上的抓痕和手背上的撞伤依旧红肿着，看得贺岚又疼又气。

　　“还疼吗？”贺岚低声问。

　　莫似堇摇摇头，嘴巴依旧撅着。

　　贺岚蹙眉哼笑，“你这什么表情，撒娇？求安慰？”

　　“哥。”

　　莫似堇轻唤一声，突然俯身亲贺岚的嘴上。

　　贺岚被亲得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唇已经离开。

　　“哥……”

　　莫似堇又唤了一声，声音有些沉，随即再次亲了上去。

　　这一次，贺岚早有预料，在莫似堇贴过来的同时伸手扣住他的后脑，用力地吻了回去。

　　氤氲的水雾，即将耗竭的气息，少年有力的双臂紧紧环住心爱之人，心底的不安被挖了出来，现在急需更加强烈的情绪来填埋，他渴望来自恋人的安抚。

　　近在咫尺的急促呼吸和少年炙热的情感，死命拉扯着贺岚，他知道莫似堇在要什么，退让、顺从带来的失控感不是光靠语言和信念就能冲抵，莫似堇需要他的回应，从心灵到□□。

　　“小莫。”贺岚将人扯开，对上迷离又带着期许的目光，“先洗澡。”

　　莫似堇一怔，眼中是赤裸裸的失望，嘴也不撅了，就直愣愣地看着贺岚。

　　“洗澡，吃东西，然后……”说着，贺岚眼神变得暧昧，“去床上再继续……”

　　外卖来的很快，俩人刚冲完澡，门铃就响了起来。

　　贺岚拉着莫似堇坐在餐桌边，快速地扒拉了几口，便放下碗筷，一面让莫似堇慢慢吃，一面给他的胳膊和手擦药。

　　莫似堇有些享受着贺岚的照顾，又有些迫切地想赶紧吃完……

　　眼见药擦完，莫似堇立马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贺岚看着莫似堇着急的样子，忍不住轻笑，抬手替他擦掉还挂在嘴边的饭粒，“不着急，再吃点，我下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莫似堇鼓着腮帮子赶紧伸手扯住贺岚，生怕他反悔！

　　贺岚俯下身，“买必需品，笨狗狗。”说罢，手在莫似堇半干的头发上揉了揉，“吃饱了，等着我~”

　　莫似堇困惑地眨眨眼，等贺岚出了门，赶忙抄起电话给君无言拨了过去……

　　楼下只有二十四小时的药店还开着，店员看着贺岚要买的东西眼神多少有些暧昧，还顺势推荐了些小玩具。

　　“尾巴”？“耳朵”？这确定是家正经药店！

　　店员，“都是超软的硅胶……”

　　贺岚瞟了一眼店员，也没多说话，买了“必需品”，还从店员的推荐中挑了一个。

　　“你确定只要项圈？”店员的眼神更加暧昧了，“一起用效果才……”

　　“不需要。”

　　他自己就有，而且又软又蓬松……

　　拎上东西，贺岚三步并两步往家走，到了门口钥匙还没掏出来，门已然开了……

　　一年都亮不了一次的气氛灯散着朦胧的光晕，白皙的少年被光圈映射的闪闪发光，不知从何处翻找出的纯白衬衫，刚好盖住纤细有力的腰腹，两条笔直的长腿，根部缠绕着金色的绒毛……柔顺发丝边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粉嘟嘟的嘴里居然还叼着一个红色的方块块！

　　贺岚愣了足有十秒，直到少年扬起腿，赤着的脚丫轻踩在他牛仔裤的扣子上……

　　“操……”低骂一声。

　　贺岚抬手就把人推回屋里，狠狠甩上门，再回身眼中的火都要溢出来了。

　　莫似堇一脸无辜，身后的尾巴兴奋地晃动着，正要往前凑，就被拎着后颈摔进了沙发里。

　　贺岚欺身而上，径直抢过莫似堇嘴里的东西，哑着嗓子问，“谁教你的！”

　　莫似堇眨眨眼，脸上的绯色更加浓郁，灵巧的手朝着贺岚的身下摸去……

　　贺岚深吸一口气，擒住莫似堇肆无忌惮的手，自己的手则顺着宽松的衣摆探了进去，果然是毫无阻隔的光滑触感……

　　“你学坏了……”

　　莫似堇发出咯咯的笑，“哥，喜欢吗~”

　　贺岚别过脸，下一刻，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朝着卧室走去。

　　窗外夏虫肆意的鸣叫，夜空中的星前所未有的灿烂，风卷着盛夏独有草木气息徐徐而来，少年的爱意炽烈，即便是疼痛，是飞蛾扑火，是慷慨赴死，眼中除了恋人再无其他……

　　抑制不住的喘息和战栗，早已失控的自私和占有，是从哪一刻开始觉得喜欢呢？

　　是春末午后的阳光里落入眼中的天使，是明媚的足以照彻心扉的笑容，是无数玻璃碎片中的温暖拥抱，是茫茫人海间永不消失的热忱目光，是苍凉夜色下浴血而来的英勇，是残阳剪影映照出的晶莹泪滴，是无边无尽的海水也无法吞噬的炽烈爱意……

　　或许更早，以流浪者之名出现在生命中，以家人、朋友之名点亮他平凡的生活，一切早已开始，从未停止……

　　“小莫，我真的，很喜欢你。”

　　恋人的温柔细语，少年湿润的眼眸闪烁，已经沙哑的声音化作低声的软哼。

　　我也很喜欢你，无需多言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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