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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空(下)
记忆中舞台的灯光总是比现实刺眼,选手们重新穿上公演服装,并排站在一起,心不在焉地看着冷弘泽举起话筒,却许久无言。
“头号迷弟有点紧张哈,”善解人意的Mia在一旁安慰,“要不,你给鹿哥唱两句Restar的歌吧,好不好。”
她私底下也是个说话温柔的人,脾气好,没什么架子。选秀结束后,她友情出演了他们的出道MV,拍摄花絮的观看量甚至比正片还高。
很少人知道在她还是个小偶像的时候,曾经跟方衍学过一段时间的舞。后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编舞老师去参加星光秀,她翘了两场通告去现场给他应援。
“下雨的天气,和不说话的你,该从何谈起,重逢,和曾经。”
冷弘泽意外的很紧张。开口的那刻知道起高了调,硬着头皮唱完两句,声线收紧,心里涌起强烈的羞耻感,被未曾有过的沮丧扇得抬不起头。他不恨别人,唯独恨自己,这该死的淘汰,早该结束了,可他还像傻子似的两手抓着话筒,不想让它摔到地上,不想就这样停下来。
摄像机仍然在拍。他只好继续唱,所有人都不说话,身边队友漫不经心地盯着地板,并不关心这个出局选手唱功拙劣的告别曲目。只是在某个时刻,紊乱的气息中忽然插进一句清流般的和声,他们都吃了一惊,齐齐转头看去,那个站在Mia另一侧,始终沉默的嘉宾不知在什么时候也拿起了话筒。
“只是命运的奖惩太狠,连春风的温柔都会折损。”
他顺着那人起得很高的调子,和他一路跑到了高处,费了点力气,慢慢把后半部分降回正常。
冷弘泽愣了半秒,下意识看向自己左边,在轻微的骚动中,方衍的眼神一晃而过,他顿时觉得这样的对视是一种错误,一种与预判背道而驰的折磨。
和他的声音在一起。这不是公演,没有彩排,也没有预告。他在对方限定发挥的余兴里冲撞,音量一退再退,怕盖过了那人的声音,又怕下一秒就会失去这个声音。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呢。冷弘泽胆子很大,他从来不做胆小鬼。
要是能早一点这样就好了。
“就让我,让我做梦,见证这爱情的失踪。悲欢离合不过是,好事成空。”
《针孔》是ReStar当年第二首主打歌。这个以舞曲见长的男团凭借一首慢热情歌,在他们风头最盛的那几年拿下了很多奖。方衍偏低沉的嗓音在七人里并不算出彩,但跟这首歌的风格适配,MV里雪地独舞的镜头一举成为那年封神的惊鸿一瞥。
放下话筒,他们看向彼此,正片里出现了相视一笑,实际上当时谁也没笑。两人只是各怀心事地对撞了一眼不到。
这一片段成功赚足了热度,成为日后磕糖必备的煽情名场面。
不服管教的新人和冷面寡情的偶像在一首即兴清唱里相互成就,这场劲头十足的臆想从一开始就打着两厢情愿的人设。她们把这样的心有灵犀看作一则可供琢磨的笑谈,愿意将其说得堂而皇之,逐帧解读二人口中描述彼此的一言半语。
那时她们并不会把他和日后那个道德败坏,思想龌龊的失格爱豆联系在一起。
狂欢只能在有限的界线里任意妄为。
冷弘泽哼到一半,打了个喷嚏,思绪就乱了。那些金黄的灰尘弄得他的鼻子很痒。
他依然看不到什么蝴蝶的影子。
方衍伏在他的肩头,似乎闭着眼睛,胸膛呼吸的起伏柔缓地顶着冷弘泽的背脊,身体像一只狭长而宽阔的皂荚。
用一种躁动把他裹挟,再把他消化,化成千丝万缕的魂。
他的一意孤行没有得到想要的支持。夸张而神经质的言行通过网络传播,变成另一个附加在自己身上的丑闻和标签。公司收了账号,小号被粉丝深扒,他每说的一句话都与裸奔无异。
这年头,谁吃肥皂自/杀?都是为了博眼球,躲一阵风头,等热度过去,就继续作妖呗。
他成了热门词条里的疯子。而疯子凑成了一对。
方衍也许睡着了,也许没有。他们应该再试着煮一碗面,上次说的可乐鸡翅也没有实现。
他还没有去录他们的综艺,没有老老实实一整觉睡到天明。
装样子演戏很累,利用私心在镜头前铤而走险。
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冷弘泽慢慢翻身回去,二人的脚在被窝里相碰,就着方衍的姿势也抱住他的腰,温热的气息在厮磨中涌动,他碰了碰那人的鼻尖,看着他人中凹陷的阴影,神秘的渴望曾无数次浮现,亲一下,再亲一下,这样的嘴唇会是什么味道。
方衍睁开眼,睫毛扑闪,一双怎么看都不够的眼,恰好锋利,动静皆宜。
冷弘泽张开嘴,用气声叫他的名字。
方衍。
嗯。
那人喉咙里发出温柔的音节。
他想告诉他一件多年前的旧事。
那天冷弘泽很早就拿着门票去了小剧场。去的时候正门还没开,舞社的人都在后台准备,他隔着窗户听见叽叽喳喳的笑声。绕到后门附近,冷弘泽看见树下站着一个人,背对自己,耳内塞着耳机,白色数据线在手上缠成一团,轻轻摇摆,大概在预演一会儿的节目。
他退到墙边,做贼心虚似的,远远看着他。
方衍那天要跳的曲子很多,始终冲着一个方向,只做小幅度的转身。
他似乎心情不错,最后干脆即兴发挥,松弛地打着节奏,腰身柔软而灵动。
跳累了,他径直躺到地上,席地而睡,不觉得冷。
只是天光灼眼,他伸出胳膊挡在脸上,另一只手依旧点着节拍。
这个人浸泡在音乐里,就要成为音符流淌的一部分。浑不在意脚边的落叶,临街追逐的孩童,店铺嘈杂的装修,耳机声音开到最大,这么躺下来,他就把世界踩到了脚下。
如同挨了一记闷棍,冷弘泽拔腿离开小剧场,没有去看演出。
他逃跑了。并决心不再去找方衍。
一种难以企及的爱慕使他如鲠在喉,让人生气,又端的是无计可施。
在造星的神面前,他只是一个那人叫不出名字的学号而已。
这个念头无论什么时候都叫他难受。
只是这一切不甘愿很快都败给了猖獗的,挥之不去的迷恋。
过了两天,男孩子灰溜溜回到广场上,咬紧牙关说,我也想跳,请你教我。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暴露一些情绪,倔强,紧张,小心翼翼。
方衍那时候只记得,这小子有一双和他很不一样的手。
它会在很多年以后攒足够强硬的劲。
他走后,这块朽木考上了大学,努力学舞,用了很长的时间。别人夸他天赋不错,他从来都只觉得很差。
冷弘泽在很多张脸上看过相由心生的喜悦,最后只在方衍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命门。
那是藏在这个人本能里的魔法。他庆幸在一无所知的年纪就见过最淋漓的尽兴。
房间逐渐黯淡下来,没人知道时间,自然法则在此处失去了参照。
他们很快会重回黑暗之中。
冷弘泽缓缓吐出一口气,用以交换的空气浮动着□□的淡香,他的视力随着光线的减弱而有些模糊,但嗅觉在同等程度上变得异常灵敏。
“大明星。”
“嗯。”
“你爱我吗。”
冷弘泽说得很小声,像拨动打火机的时候,落空的一响。
可这个难以取悦的词,脱口时却是那么的重。
须臾,有个东西钻出被窝,擦着冷弘泽发根而过。
或许是蝴蝶飞走了。
他看不见。在想象中,它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触须,或许此刻就降临在他们身上,那层轻盈而诡异的暗影。
但方衍的眼神没有闪动,平直地看着他。那片目光像余烬一样寂静。情绪穿堂而过,千言万语,似有若无,凝为双眸中那万般皆不动的一点。
我厉害吗,现在他们都认识我了。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
她们都爱我。
那你呢。
良久,方衍笑了笑,轻吻冷弘泽的额头,道:“喜欢的。”
17号是谁?
他站在舞蹈教室中央,不耐烦地揉着眼角,指挥那个不懂规矩的练习生出列。
你拍子全错了啊,之前没学过吗?
方衍是在这一句话之后想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脑中忽然响起一声胆大包天的质问,你为什么不教?
小屁孩。当年他还能大手一挥,一笑了之,不教,你走吧。
现在不行了。
真奇怪,到底是谁先开始的呢。
这些年后,《针孔》依然是ReStar拿得出手的最好成绩,但坊间都说这是一首不祥的歌,在这之后,组合的人气就走了下坡路。
因为好事都成空了啊!公司怎么想的!
冷弘泽也笑了笑,肋骨被压得很疼,但是抱着方衍,又暖和得不想放开。
换了个折中的姿势,他把脸埋进那人怀里,恰好掩住眼角那滴笨拙的泪光。
“我相信。”
他规规矩矩地点点头。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身体中互相挤压的那颗心脏破裂了,那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就会是鲜血淋淋的玻璃渣。
即便如此,冷弘泽也相信那是长生的蜜糖。
只要还在跳动,就都不算失望。
他闭上眼睛,感到自己从头到脚都很烫,像烧得行将枯萎的火。
“我看见两朵云。”
他听见方衍在黑暗中说。
“什么?”
“有两朵云在一起。”
方衍低头轻喃。
两朵云抱在一起,像我和你。
要下雨了,乌云赶客,它们只好藏起来。
我看云,会给它编故事,它有时也来看我。
我猜,它这次也许只是好奇而已。
“嗯?”
他迷糊地应了一声。
“睡吧。”
方衍挪了挪枕头,让彼此都躺得稍微舒服一点。
“明天去约会吧,大明星。”
怀里的人碎碎叨叨。
“好。”
他摸索着,悄悄勾住那人的小指。
「这种狂暴的快乐将会产生狂暴的结局,正像火和火药的亲吻,就在最得意的一刹那烟消云散。最甜的蜜糖可以使味觉麻木;不太热烈的爱情才会维持久远;太快和太慢,结果都不会圆满。」——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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