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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倾听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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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全力一击被公子重身上的防御法器挡住了。
血红的丝绦穿束起七璜联珠玉佩,密密麻麻的纯白宝珠缠绕在身上,像一条试图绞杀活物的长蛇。你依稀记得他一直带着这串珠链,却从来没有注意过。
却疫将要触及公子重脖颈时,他身上的串珠猛地震颤起来,玉璜相击重重叠叠发出金戈意味的声响,你的剑势仿佛陷入泥淖。
随着珠子一颗一颗爆裂,剑尖被迫停在他颈前半寸的位置。
距离足够近,你可以看到他微微扩张的瞳孔,还有颈间的血管,透过皮肤露出淡淡的青紫色,有力稳健地搏动。
要取他性命还得几剑,然而耽搁了片刻,侍卫纷纷拔剑上前,最近的一道已经凌空刺来。你不得已回身挡下,在空隙间猛击桌面,震出杯中的酒水,化作细网将公子重留在战局中。
你不欲在闲杂人等身上浪费时间,只想斩下公子重的头颅,然而一茬一茬侍卫倒下,黑色的身影源源不断涌来,仿佛当真悍不畏死。你体力有限,再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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炷香、血泪共垂!拜手——
你仍然是那个有死的、有限的、有尽时的孱弱人类。
天地宽广,处此间却有如居火宅。谁都在燃烧,哪里都在燃烧,无时不在燃烧。
既然如此,你的血肉、你的寿命、你的灵魂,如果能烧,都拿去烧起来吧!
你痛快地喊起来。
心魂、俱——
女公子。
公子重总是含笑的唇抿成一条线,他还是轻柔缓和,不疾不徐地讲话,只是稍微低沉了一点。
我们本都是为人族而行动,请听我一言。
不等你回复,他就微微抬手,那些护卫顷刻凝固住身躯,不再攻上来。
庭院死一般静,黑色高高低低投下阴影,公子重端坐当中。褐色的酒液缚住他,却没有沾湿衣裳,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不便起身,恕某无礼。
公子重只说了一句话,就这么坐着,泰然自若地停下了所有侍从的防护。
你还没有松开你的剑,你还没有要回应他!
此刻,此间,如此寂静,你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深长、细缓,急促、干渴。他在看你。
他怎么不害怕?他为什么不恳求你?为什么不多说点什么?
他怎么笃定你要听进去他的话,他怎么敢门户大开毫不设防邀请你落座!你明明,只想,杀死他!
哐——
公子重面前的铜案被你掀开,你贴着他身前坐下,将却疫横在他腿上。
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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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公子应该听过,我、还有宗族成员,我们在做一件事,这本是秘而不宣的行动。不过,如今我想女公子应该需要知道。
公子重不闪不避对上你凑近到快要贴上的脸,清凌凌讲起来。
隐秘是一种保护,因为知道内情代表着共谋。
你硬邦邦地回复说,我不想参与。
所以为什么你要坐在这听莫名其妙的东西?你搞不明白,但是一个奇怪的声音小声说,继续听吧。
公子重问,你有没有觉得,人、妖鬼、神,差距实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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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有限的,自然万物都是有限的。我们成为人,形成部族,创造文明,学会了很多过去不会的东西。但还有两样东西我们仍然不会——生与死。
人死的太容易了,我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局限,生死的解释权不在我们,这条界限于我们而言犹如天堑,人挣扎着爬向其中一边。然而对那些超越有死凡人的鬼神,祂们混杂在人群中,生死却不过一念之间。
这样,还有多少人愿意做人呢?
你抿了抿嘴,干干的,很艰难分泌了一点粘稠的口水。你不想坐在这里,不想听他说话了。
但公子重用目光牢牢抓住你继续说。
寻找自己存在的根源和原因,这正是人自我理解最重要的一环。但是你在饥饿、疫病、老迈的痛苦中,瞥见投向鬼神的同族轻而易举获得超脱,你的努力和挣扎不值一提,你的创造和影响随风而逝,那时候真的有人还会坚定于人的立场吗?
从前人们使用陶土和铜器,现在他们使用魔法和咒语,他们必须敬畏和恐惧于其他力量,密切关注每一日的幸与不幸,这是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人这样活下去,你接受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
你见过,公子重说。
妖鬼杀人,神食人血肉,你见过。
祂们在地上行走,在人之间走,于是人人都可以见得神异事,说得鬼神言,鸱义奸宄,夺攘矫虔,为这些又无知无觉地死。泯泯棼棼,天地不仁。
可是这里本来只应该是人的居所,人本来只应该关注人的事,人本来只应该当人。
鬼神不属于这里,也不应该在人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决定人的生死未来。
你说过,你家乡的人被妖鬼屠杀,你为此而来。所以我们是一样的。公子重主动凑近了一点,你可以看到他的脸像浸在寒潭的羊脂玉,被月光淹透的凛然。
我要让鬼神回到他们的位置上去,让地上只属于人。
天和地要隔开,无相侵渎,祂们的影响必须要在我们掌控之中,没有不明不白的死亡,没有无休无止的献祭。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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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艰涩地问,这很好,可是,疫鬼呢?祂听从你。
在地上,你发现大家都在杀人,人、鬼、神,现在杀人,过去也杀人。血像江水一样地流,像酒一样地流。
疫是为了这个目标才变成妖鬼的,祂在各地封锁天地通道,不可避免有牺牲。我们...没有办法。
他说,没有办法。
你记得有一个乞丐说,杀死他女儿村落所有人的妖受封镇水主,疫鬼杀死了临汝郡几万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还要更多,而祂在这个国家的都城依然被祭祀。
被祭祀,以后又被称作人族的功臣。
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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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当然!你现在知道祂们是为了更宏大的目标行动,你明白公子重想做什么。
人族的存续,更美好的未来,再也没有非人存在凌驾于人之上。你想要的,人帮助人,而不是永远有更强大妖鬼的主宰一切。
在公子重这些人眼里,无辜的人死去是遗憾却可以接受的牺牲,只要是为了最终结果,一切都可以接受。其实就算让更多人去选,也会得到同样的决定吧。
他们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没有问题。
他们说,疫鬼确实是一把好用的剑,以暴虐嗜杀的形象出现更好掩饰祂的行动。
然而女津说,疫鬼乐在其中。
一批一批人死去,头颅像割黍稷一样齐刷刷掉下来,疫鬼藉此肆意制造本不必要的死亡。女津不愿看到无辜的人死的毫无意义,但祂没有办法。
因为疫鬼曾是天潢贵胄,因为祂强大无比,只要说祂凶暴狞恶,只要这一个敷衍的说法。
地上的人——不知道内情,为什么——就战战兢兢,俯首帖耳,再不敢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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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这是为了大义,是为了人族的未来。你怎么能不顺从,怎么能不希冀。
可是你的母亲,相弘,女津,还有更多你认识不认识的,他们的死算什么?
那你呢,你活下来又算什么?
心没有骨头,只是一块肉而已,有些人出奇的硬。你却总感到痛。
你问自己,如渴鹿逐阳焰,我走到这里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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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哪儿,干什么呢你?
早?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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炷香而血泪共垂,拜手而心魂俱往。出自全唐文 杨鼎校书本命醮词
鸱义奸宄,夺攘矫虔,泯泯棼棼,出自尚书 吕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