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不是缺心眼

　　枯草随意丢在地上，三三两两勉强可以坐下，异常冰冷的地牢没有丝毫暖意，一男子躺在地上，衣衫褪去露出上半身，伤疤交错还淌着鲜血。胸膛起伏虚弱，呼气吸气有些困难。

　　不知从何处泄出的阳光，照得背靠在墙上的少女睁开眼，欲唤灵力却发现现今自己和凡人无二。

　　江见晚没有过多反应，灵力丧失也不会全然抹去元婴期的敏锐感知，而现在最需要处理的就是地上这位。温川谨现在的模样不算好。

　　“温川谨。”这是江见晚为数不多称呼他全名，她打量一圈才俯身朝他探去。

　　温川谨低喘几声，眉眼紧皱，手泛起青筋使劲地往心脏处压去，好似那处忍受着极其巨大的疼痛。他额角冒出冷汗，嘴轻微变动，艰难冒出难以成音的调。

　　江见晚试着去辨出他想表达的意思，但零碎的音也组成不了一个字。

　　他的气息紊乱，现在江见晚也没灵力无法为其疏导，她先扶起在一处关键穴位按下，冷眸沉思，想到此人挺在乎形象，反正没醒也并不急着帮他收拾。她站到牢门前张望，无论哪边都是黑漆漆，就她们所在地方有不怎么明显的亮光。心里大概有底，她才走回温川谨身侧。

　　江见晚伸手往他精瘦的肩拍去，人还是陷入梦魇中没有挣脱出来，本来已经坐起来的身子又要斜倒。江见晚将人先从地上拉起，他穿戴好衣裳。人都图体面，那她能帮就帮。

　　不过有一处衣服被温川谨抓着，死活不愿意松开，她找准手上脉穴，把握好力道，卸了手臂的力。

　　温川谨手不受控地软哒哒落下，江见晚眉眼未见一丝歉意。正当她靠近温川谨替他整理领子处的褶皱，一道虚弱却还非得故作轻松的声震得耳朵微麻。

　　“江小侠，非礼完不负责吗？”温川谨刚睁眼，眼睛还有些红润，黑如墨的瞳孔映着江见晚不解的表情。

　　“百花楼尸体有问题，或者说，整个楼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我不说你也应该清楚。”江见晚没理会温川谨耍嘴皮子。

　　二人在外边没问出在青莲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温川谨就率先出了状况。

　　他当众吐了一口乌黑的血，朝她这倒去，看得出他是真被下套，正打算困住老鸨，她就感知到灵力凝滞。

　　温川谨强撑还是认命踉跄朝她倒去，灵力傍身的修士却不受控被凡人这一撞动了脚，她知道这百花楼有异，背后有更大的谋者。

　　那个时候，温川谨的脖颈上乌黑的线条赫然入目，渐渐覆盖整个人身。这些纹路像中毒症状，痕迹似虫涌动，于是更像咒。趁着灵力还在，江见晚迅速断定此为傀儡伤，按住他的心脉下了法器护住。

　　黑衣人受召出现，江见晚和他们交手期间，灵脉越来越堵塞，她也便将计就计，顺势被他们所控。也不知下什么，总之她配合晕过去，但奇怪她到后面真的昏了。

　　江见晚转动空无一物的腕间，一道蓝光从瞳孔散开收聚，她了然探去温川谨的体内的法器。

　　结果温川谨躲闪，格外委屈，他道：“江小侠你还想非礼吗？”

　　江见晚摇头，一本正经解释：“你体内有我法器，以血为器，不受灵力限制。你既然醒了想必法器也解决致命的部分，我收回刚好可以估算此处在哪。”

　　不等他回答，金光窜进江见晚掌心，她知道大致方向在此牢的右侧。

　　“说来也奇怪，江小侠，自打和你一起怎么倒霉事都找上我们。”温川谨干涸的唇张开合，无力靠在墙，看着江见晚道。

　　江见晚认真解释：“我是不祥人。但师尊和我说，我不算。不算就是也算点。”

　　人的情感对于她，是个难题。或许终其一生都难以得之解决法。没事的，她从众生来，会回到苍生去。她已经过人的一生，倍感荣幸。

　　江见晚迎着光，平和的眼神与光对视，杏眼不受控地眯起，盯着光泄出的洞，好似想要和那束光交谈什么。

　　温川谨盯着她，这样的江见晚还是他讨厌的，他看不见她一点不甘，全是心怀感激，他下意识开口：“这不挺好，我从小也被说不祥人。不过你肯定没有我不详。”

　　江见晚回眸看向他。青年笑得张扬，击退了此刻虚弱身躯带来的无力，只是不断冒出的汗都在告诉面前少女他在忍受多么大的折磨。

　　“喊我名字。我好像没怎么听过你喊我过。”他的话题转很快，漫不经心的神情更像没有遭受痛苦的样子。

　　江见晚不解：“何必在意一个称呼。”

　　“人事物呢，只要你取名那就再也割舍不掉。你说呢，江小侠？”温川谨注视着江见晚，明明难受得紧，却始终等着江见晚出声。

　　二人就这样对视许久。那束光逐渐从江见晚头顶移到温川谨的方向，如此看，倒是温川谨迎着光带着笑，等着黑暗的答案。

　　光在等黑的投靠，也或者，是光想投靠黑。他心如夜，她心似昼。

　　“江小侠，说好的盟友。还算数吗？”还是安静许久，江见晚在此之间就闭上眼。

　　猛烈的咳嗽响起，温川谨脸涨红，逐步往紫演变，最后吐出一大口血，努力缓和后，才哑着嗓道：“真要死了，江小侠。”

　　“温川谨，你不会死。”法器早就拔除致命的傀儡伤，其他的更多让人难受。

　　温川谨盯着江见晚，不可抑制的回忆席卷，他一字一顿道：“若我已经死了呢？”

　　“不会是已经。”江见晚古板地反驳。

　　温川谨眼角咳出泪，闻言合上眼，一滴泪划过花痕隐没于发间，自言自语着：“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懂你一个凡人为什么非要来到这，若是这样说，你确实已经死了。”

　　江见晚睫毛微颤，从衣袖中翻出药，塞了一颗到温川谨嘴里，强迫他吞下。

　　温川谨道：“你有解药？”

　　得到难以察觉的嗯声。

　　“你现在才给我吃？江小侠，你这么狠心让我遭受折磨吗？”温川谨本就真虚弱，这下子毫无演戏感。

　　江见晚看向他，轻声：“出去之后，不要再跟着我。”

　　温川谨对上江见晚的眸，心中戏弄之情也逐渐被一种情绪覆盖，他装作的外表似乎也开始露出真面目。他低头，敛去了复杂情绪：“江小侠，我们之间的盟友关系是在云山一案就彻底破裂了吗？”

　　江见晚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转移了话题。

　　“好些了吗？”江见晚从地上站起，俯视着温川谨，一如初见时那样。

　　温川谨自己扶着墙站起，而后微垂眼看向江见晚：“江小侠，你的灵力呢？”

　　“如你所见。”江见晚看温川谨好转，手敲击着周围的砖块，寻找出去的办法，见他问话，不咸不淡回道。

　　“江小侠，没有灵力，你怎么走出去？”温川谨轻声问，无人见的角度露出一丝冷意，还些许带着决然的意味他等着面前人的回答，手指关节微微弯曲。

　　“你知道的，百花楼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两个。张贴凶案，引修士来，却并不为了解决。凶手，不出意外和百花楼达成一致。至于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未可知。”

　　江见晚眼底出现一只白得透亮的手，冰冷的指尖在她的脖颈处盘旋，随即收紧，

　　她顺着手，视线往上，见温川谨柔弱一笑，可怜兮兮般道：“江小侠，佛饲鹰，那你是否也会选择成全我呢？”

　　迥异的眼达成约定。

　　“你在纠结什么？”江见晚垂眸，也伸出手搭在那只手上。杏眼如水明，照出阳的漠然。如阳的疏离，亦若光的暖。

　　“江小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温川谨手还是松开了，目光落于搭在那只带有薄茧手上。

　　江见晚将他手打下，温川谨眼中突然散发决绝的情绪，而后出击。灵力暂时消失，但多年的练习并没有也不会抹去。身体下意识就替江见晚做出选择，她侧头躲过，反手一击。

　　就这几秒，轰的一声，有人落地。温川谨骨节分明的手捂着胸口，闷声咳嗽：“咳咳…江小侠。我真的想问，你是真的不把我当盟友了吗？”

　　只见他朝迎着光，眸光闪过江见晚的脸，原本公子样的气势变成了落水的狗，眼尾泛红，竟是带上些恳求。

　　“我也想请教盟友会一直下去吗？你们都不守承诺。”江见晚歪头，但她永远都会。她的使命就是如此。

　　即便她不通人情，她也明白他根本没有将她当成过盟友，此时提起，不管是真是假都没有必要。

　　温川谨就这样凝望她，继续咳嗽一声，收敛了做派露出几分煞气。一瞬间他就明白自己心软了，为什么呢？他连稚童都能下手，怎么会这么轻易动摇想法？

　　百年前的事，还不够让他清醒吗？许是病了，便连高墙都要坠下，露出里面的通红的心。死而复生，除了夺舍还能如何能活？可他实实在在是他身，是他心，是最初的他。

　　江见晚的声音还在耳畔响：“你的亲朋好友还在吗？你可以去找他们。实在不行，你可以找我。”

　　亲朋好友？百年前早已灰飞烟灭。与他，一同跌落仙梯，入万丈深渊。他们一心要他死，宁可付出生命代价。

　　知他者，刺他心刀刀准。

　　温川谨看向江见晚，这剑修看似无情，行为上却处处慈悲，他单手遮住眼，头抵在墙上，心中自嘲却又带着期盼。

　　江见晚安静看他几秒，转头就做事。

　　与此同时，百花楼笑声阵阵，矫健的人站在门口些许时光，有些诧异面前景象。

　　门口好似恢复最先的摸样，先前的死人就像水滴入海，起不了波涛。穿着艳色的老鸨笑眯眯迎接客人进去，富态的脸挤出谄媚。

　　锤子没有多想，他猜江师妹和那凡人还在百花楼内，没有接到讯息，应当计划没变。他正要进门去，就被拦住，他看去正好和老鸨眼神对上。

　　老鸨眼皮要掀不掀的，带着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锤子，道：“做什么的？”

　　他道：“我和先前二人是一路的，接了这案子，怎么就不让进？”

　　老鸨鄙夷一笑：“哟，冒充修士？怎么接的这案子你们心里清楚！来人，给我拖出去！”

　　顺着老鸨的话，几个黑衣人大白日的站在了一身白衣青年身后。

　　锤子见这阵仗，立马跪下：“定是哪里错了，漂亮大姐肯定不会冤枉好人的！”

　　似乎是被那句漂亮大姐取悦到了，老鸨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晾着锤子几秒，然后缓缓地开口：“你那朋友？不是很听话。早就被我碎尸万段了！”

　　老鸨像是挑宠物的眼神，落在锤子脸上。锤子的小麦色在修士里不算稀有。样貌算不上精致，硬朗棱角分明的脸也添上一番滋味，倒是有小姐喜欢这样。

　　心思不知道绕了几圈，不过呼吸间。她中途改口：“你若是听话些，吃了这药做些杂活。做得好自有好赏！”

　　锤子长哦声，琢磨半晌才换上激动模样，但话却一转：“可你这修为也不如我，我直接给你捆了不是？”

　　老鸨嫌弃地瞥了眼锤子那副色迷的样子，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摊手让他试试，鄙夷的眼神令锤子内心有些不舒服，没轻举妄动。

　　老鸨望几眼，好似赏赐给锤子一瓶药，示意他喝下才能继续谈接下来的事情，锤子毫不犹豫接过药，仰头就是一咽，药效很快，锤子脑子摇晃着贴着墙滑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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