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梨

　　阔别多日的关燕留，终于回到了苍幽州的将军府。

　　他与卫重明在书房议事。

　　卫重明让他坐下先喝杯茶，再说金陵城的事情。

　　关燕留此去金陵，确实拿到了不少消息。

　　首先是“菡萏沉香”的御赐名单，因为肃王的生母就是菀贵妃，所以要拿到这份名单并不难。

　　其次是李宅寿宴前后，名单上有谁恰好在那段时间不在金陵，或者没有在人前露面的，关燕留与肃王也一一查来。

　　两份名单重合的人，身份都有是“那位大人”的嫌疑。

　　经过多日排查，目前他们筛选出几位可疑的人选——户部尚书崔真元，礼部侍郎李东风，中央巡抚蔡程鑫，淳王祁明湛，丞相贾岱辞，平阳王陆青昱。

　　再说收复苍幽州一事，这不仅是邵川的遗愿，更是先帝的遗志。

　　奈何官家受了主和派的挑拨，也觉得再起战事劳民伤财，若是因此拖累大雍国力，引来更多邻国的觊觎，那是得不偿失。

　　加之回丹、东契传去金陵皇城数封议和信，就是想继续延长休战年限。

　　于是，热爱木工的当朝皇帝，对起兵收复苍幽州一事，起了动摇之心。

　　对此，主战派反应相当激烈，日日递折劝谏收复苍幽州不仅是先帝遗志，更是每一位大雍子民的心之所向。

　　甚至有激进者当堂表态——不能因为你们在金陵城过得逍遥自在，就能对苍幽州的水深火热视而不见！日后下了九泉，看你们如何跟先帝交代！

　　字字句句，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痛骂了。

　　但真正让皇帝下定决心的，是肃王祁明暄。

　　在御书房，祁明暄直接给父王跪下，直言道：收复苍幽州义不容辞，儿定当身先士卒，与卫将军并肩作战，与苍幽州百姓共进退。

　　苍幽州一事就此进入备战阶段。

　　负责此事的除了祁明暄，还有户部尚书崔真元，礼部尚书宋吉华，中央巡抚蔡程鑫，丞相贾岱辞，兵部尚书曹瑞。

　　宋吉华和曹瑞，分别是赤炎军左护军宋兴和右护军曹峥的父亲，他们是明确且坚定的主战派。

　　其余人士的态度暂不明朗。

　　将近两炷香的时间，关燕留终于将金陵城的近日动态一一说完。

　　卫重明蹙着眉，同时不忘用手掌示意关燕留喝茶解渴。

　　关燕留喝到第三杯茶时，卫重明出声了：“户部尚书崔真元，中央巡抚蔡程鑫，丞相贾岱辞这三人同时出现在三份名单上，需要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有，虽然负责苍幽州一事是礼部的宋尚书，但礼部侍郎李东风也不能掉以轻心。”

　　关燕留起身，朝卫重明行礼：“末将这就去安排。”

　　“诶等等——”卫重明抬起手掌制止他，“这件事交给宋兴和曹峥就可以了，你去歇息一日吧。”

　　关燕留谢过卫将军，带着周身疲惫去休息了。

　　*

　　准备苍幽州一战之事属于绝密消息，回丹、东契和部分不想打仗的大雍官员虽不知情，但是他们都探到离开多时的关燕留回到了天玑城。

　　关燕留是卫重明的心腹，他若是离开天玑城，必定是去办要事。而他这一趟去时多日，九成是去了金陵城。

　　回丹和东契本想以表面的议和，让大雍放松警惕，他们好一举进攻夺下苍幽州。奈何卫重明这厮，实在难缠。

　　于是，回丹的将军和东契的上官，还有几名当地的官员，借了一个“暑热将至，前来进献纳凉之物”的理由，一起给将军府递了拜帖。

　　他们要来探卫重明的口风，卫重明同样要试探他们的动向。

　　故此卫重明回了贴，本月十五那晚设宴，邀他们前来将军府一叙。

　　卫重明将拜帖递给周管家：“将军府里有哪些人是这些人送来的，十五那日都安排上。”

　　周管家接过拜帖：“诺。”

　　卫重明还吩咐道：“那日别让晚梨靠近设宴的地方。”

　　周管家：“诺。”

　　很快就到了本月十五。

　　晚宴举办地点设在将军府的天华苑。

　　夜幕刚刚降临，天华苑四处就亮起来各种精致的琉璃灯。

　　开宴后，就坐宴席的诸位依次送来绸缎蜀锦摇扇、白玉凉席、四角虎头青铜冰鉴、紫檀木雕水云纹美人塌等消夏之物。

　　前来宴席伺候客人的小厮和婢女，都是他们找理由送来或暗自安插进来的细作。

　　卫重明将他们进献的礼物通通收下，然后举起葡萄酒，敬了各位一杯。

　　一行人开始有说有笑地聊起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题。

　　周管家立在卫重明身侧，谨慎地观察席间的每一个动静。

　　不多时，卫重明看似随意地屈指敲了两下木桌。

　　周管家收到讯号，立刻出来说宴兴所至，将军府也准备了一些歌舞，请各位大人赏乐。

　　正在这时，隐藏在附近的曹峥听到周管家的声音后，拉动弹弓，对准一名正在给回丹将军衮尔多倒酒的小厮，将弹弓上的石子击打在小厮的小腿上。

　　小厮顿时犹如没站稳那般摔倒在衮尔多身上，酒壶里紫红色的酒液全倒在衮尔多的杂锦翻领窄袖袍上。

　　衮尔多脸色大变，连忙站起身，当下没反应过来这名小厮正是自己安排的细作，便指着他对高位上的卫重明怒道：“卫将军，你的人是什么意思？”

　　卫重明当即搁下酒杯，指着那名下跪的小厮对周管家说：“把那蠢货杀了。”

　　周管家立刻示意把守在四周的护卫动手。

　　距离衮尔多最近的一名护卫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名小厮击杀在地。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每一位宾客都怔愣了一下。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又纷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饮酒。

　　衮尔多本想借机对卫重明发难，但当小厮的尸体被府中下人拖走时，他这才看清那名小厮是谁，当即脸色一变。

　　衮尔多不清楚卫重明是不是在杀鸡儆猴，只好暂时歇了发难的心思。

　　周管家又吩咐了下人，请衮尔多去厢房更衣。

　　而这时，从雅院请来歌舞助兴的本来是只有两位，一个是东契上官元天昊送来的舞女，另一位是大雍李大人送来的琵琶女。

　　怎么也料不到，这霜白轻纱布幔后面，会多出一位吹笛的晚梨。

　　卫重明握着酒杯的手，顿时收紧。

　　当晚梨举起竹笛吹起第一个音时，卫重明立刻摔了手中的酒杯，猛拍桌面站了起来，发火似的说：“这吹的什么？把她给我带下去！”

　　一旁的周管家看到晚梨时，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尤其是看到席间的诸位眼珠子都快挂到她身上，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幸好卫重明及时开口，让周管家有理由将她带下去。

　　可惜不知内情的晚梨，被性情大变的卫重明吓得花容失色。再加上先前带她过来的“周管家”对她说过，若是不能让将军满意，不是将她送走就是就地处决，毕竟将军府可不养闲人。

　　所以，她真以为现在宴席上的这位周管家，要连夜将她赶出将军府，或者带到某地杀掉。

　　见周管家即将走过来，晚梨害怕到双膝跪了下来，哭着求卫重明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让将军满意的。

　　美人啜泣如雨打梨花颤，在热意弥漫的夏夜，延展出无限诗意。

　　卫重明常在宴会上，将后院的美妾送人。虽说他回回是成心装作无意的模样，将别人送来的女子，再故意送回那人身边，但其他人又不知道，只当是他的惯例。

　　于是，那名更衣回来的回丹将军衮尔多便开口，要卫重明将晚梨送给他当小妾。

　　晚梨正哭着，听了衮尔多的话后，吓地立即噤声，只用满含热泪的双眼，无声且恳求地看向卫重明。

　　见晚梨伤心成这样，卫重明心如刀割，恨不能将衮尔多的头拧下来。但他现在在众人面前，任何情绪都不能在脸上表露出来。

　　他没看晚梨，只似笑非笑地看向衮尔多：“可惜了，本将军最喜欢霸占他人觊觎的东西。”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地拿眼扫了一圈高位下方的诸位，像是在借此事敲打他们别对苍幽州打什么主意一样。

　　衮尔多虽然面有不虞，但此刻也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妾与卫重明起冲突。

　　其他人你看我笑笑，我看你笑笑，宁愿维持表面尴尬的热闹，也不敢抬眼与卫重明搭腔。

　　卫重明最后才将目光落在还跪着的晚梨身上，拿手指她，语气不轻不重：“你，自己走过来。”

　　晚梨只觉保住了一条小命，撑着膝盖站起来，跟着周管家身后，抬起手臂快速擦掉脸上的泪痕，慢慢走到卫重明身边。

　　如何伺候好一位郎君，她早在万花楼学过很多。

　　她低头敛目，做足一个乖巧温婉的妾侍姿态，给卫重明倒酒添箸，然后十分识趣地斜坐在脚凳上，给他捶腿。

　　卫重明握着酒杯，目光落在远处，脸色冷得像块寒冰。

　　不需要他示意，周管家立刻暗中示意潜伏在四周的赤炎军动手。

　　将军府每次举办鸿门宴，总是会安排一个中断计划——当遇到一件必须立刻中断宴会的事情时，潜伏在四周的赤炎军就会伪装成刺客，随机击杀几名宴会上本就要死的人。

　　这样不仅可以快速结束宴会，让宴会上的人马上离开，且让他们无法猜测将军府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次，埋伏的赤炎军先是朝宴会中央扔了两枚烟雾弹，在烟雾弥漫时，乱箭齐发，借此射杀两三名细作，且确保伤不到前来的宾客，以免他们借此事朝将军府发难。

　　利箭一发，引起宴会一阵慌乱无措的骚动。

　　前来宾客在府中护卫的带领下，纷纷离开了将军府。

　　事发突然，路上大家还心有余悸，还纷纷你看我，我看你地眼神试探——

　　谁干的？不会是你吧？
　　瞎说。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动手。
　　那是谁？这么沉不住气。
　　难不成，卫重明自己安排的一出戏？
　　安排这种刺杀戏码是为什么？
　　不合理啊，我们中间也没人受伤啊。
　　……

　　一场声势浩大的戏演完，周管家吩咐府里的下人收拾狼藉。

　　肝胆俱裂的晚梨整个人缩到长案下方，如坠冰窟般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连怎么哭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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