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退休后

　　秋天来得很快，当第一片金色树叶落在卧室的窗棂上时，白虎已经是一只大老虎了。
　　或者说，它已经成了希露尔王女口中的“一千多斤的小老虎”。
　　店长懒洋洋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又重新倒下去，埋头在白虎柔软的腹部不想起来。
　　他旁边是同样四仰八叉睡得安逸的黑猫，它俨然在白虎身上安了家，把自己睡成黑色大鸡腿。

　　阳光从窗外映入，白色床单上铺满金色光晕与树叶的阴影。
　　白虎的金色眼睛全是柔软温和的情绪，它脾气很好地低头舔舔爪子，再一路顺着把黑猫也舔了一遍，最后舔了舔店长已经长到后颈的柔软黑发。
　　正准备再舔的时候一只手按住它的鼻子，店长摸着湿漉漉的后发臭着脸起身进了浴室。
　　黑猫拱起后背，前爪伸直爪爪开花，狠狠伸了个懒腰滚到一边的空位上低头给自己舔毛。

　　床榻猛然塌陷了一瞬，黑猫在床上滚了一圈才满脸懵逼地抬起头。粉色舌尖还挂在嘴边没缩回去，它便看见白虎站起来用和它一模一样的姿势伸了个懒腰，然后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蹲着侧头舔毛。
　　黑猫呸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呸舔到的浮毛还是万事都要学它的无耻白老虎。
　　白虎泰然自若地舔完了毛，正要帮黑猫也舔一遍，被早看见它架势的猫连滚带爬地跑了。
　　相处了小半年，guard什么习惯它一清二楚。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猫科动物会互相舔毛示好的，它和店长养的另一只黑猫也算相处友好甚至亲密……但白虎的舔毛技术实在是差劲到了离谱的程度。
　　它一口下去，黑猫能被掀一个大跟头，头顶还糊上口水被店长嫌弃得不肯摸。
　　吃了几次亏以后黑猫就学乖了，一看见白虎摆出想帮它舔毛的动作就跑。
　　而乐于助人的白虎同样有了经验。
　　——它现在专挑店长和黑猫睡得迷糊不清醒的时候下嘴。

　　为此，店长早上洗头的频率大大提升。
　　水声停止，白虎与黑猫同时抬头看向浴室方向。
　　黑猫嗲嗲喵了一声，跳下床踩着地毯走过去，绕着少年笔直修长的小腿打转，尾巴高高翘起。
　　店长擦着头发抬眼便看见白虎蓄势待发的动作和跃跃欲试的眼神，一时间顾不得风度快速举起手掌，“你不许扑。”
　　白虎顿时目光黯然，假装若无其事地舔爪子，只是视线的余光还在店长身上打转。

　　店长没搭理它，迈过脚下的猫重新在床上坐下来捡起床头放的折叠好的衣物抖散开，旋即披在身上再随手把发丝从领口拨出。
　　手臂的肌肉线条舒展，随着衣物主人的一个用力，雪白衣袖被抻直顺着躯体动作勾勒出漂亮的褶皱。
　　店长一颗颗把银纽扣扣到领口最上方，抽出丝带扬手绕过脖颈压到衣领下方，纤长十指慢悠悠地把它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最后系好外袍上的黑流苏，店长对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又很快收敛了神情，他俯身摸摸黑猫蹭过来的额头，另一只手按住白虎的脑袋。
　　一步步迈下楼梯，店长推开玻璃门。
　　晨光霎时间照进店里，店长眯着眼睛迎着清晨的晨曦和凉风伸了个懒腰，旋即看向靠在橱窗外抱膝坐卧的人。

　　那人像是还睡着，头发凌乱，细看下用料不俗的长袍也遍是褶皱，怀中抱着厚厚的一沓什么东西，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店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眼招牌。
　　最后他耸了耸肩还是没说话，转身就回了店里。

　　今天的早餐是长棍面包片配梅子果酱，另外还有麻辣蛙腿浓汤。
　　店长面不改色地吃完了这顿甜咸搭配还有点拉嗓子的早餐，终于看见那个疑似流浪汉的家伙动了一下。
　　像是刚才闻到食物的香气一般，流浪汉悠悠醒转，被凌乱额发盖住的双眼直直看向玻璃桌上的食物。

　　店长又咬了一口涂着果酱的面包，咀嚼着看着他，仍然没有主动开口。
　　他在等对方主动开口。
　　那人的目光一点点挪动，从装汤的盆挪到店长脸上。
　　那一瞬间，欣喜、惊讶、希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浮现，下一秒那个流浪汉便霍然站起身。
　　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他抱的书本散落满地，流浪汉目光炯炯看着店长，情不自禁喊了一声，“是你！”

　　店长嚼面包的动作一顿，努力把它咽下去再喝了口红茶顺气，放下茶杯开口，“找我有事？”
　　“有！”流浪汉的目光越发炽热，甚至带着些许痴迷，像在看什么梦中情人。
　　他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但仍然能听出用词古朴而语调讲究，“你……不，您就是传说中那位可以实现愿望和完成委托的店长？”
　　店长沉吟半晌，还是没把话说满，“……大概。”

　　下一瞬间，那流浪汉不知道怎么地就瞬移到了店长面前。
　　他紧紧握住店长的手掌激动捧在胸前，看他的目光愈发热烈，“终于找到您了……像您这样厉害的人，一定能协助我完成我的研究！”
　　店长抽……他抽了一下没抽走手，视线下移瞥了一眼流浪汉身上皱巴巴的长袍角落刻画的繁复法阵，店长用力把手抽了出来，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打量着他的外表，“阁下是……”

　　流浪汉顿时原地站直，脊背也挺得笔直，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与矜傲，“王都第一学院历史学荣誉教授，安德里·伊凡诺贝斯，如果是您——也可以叫我伊凡。”
　　流浪汉站直时才让人发现他的身量不矮，乱发下的紫眸熠熠生辉彰显着他王室血脉的身份。
　　店长礼貌地微笑，“伊凡教授，失敬了。”
　　不说他还以为是流浪汉在他店门口睡觉呢。

　　伊凡捡起地上的书本重新抱在怀里，他在店长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举手投足都带着教养良好的礼仪姿态。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伊凡把书放在桌上，坐直看向店长，目光恳切真诚，“我有一项研究项目需要一位足够强大的强者护送陪伴，一路上也许会经历许多困境，遇到很多强大的怪物……我得到了一些信得过的朋友的推荐，所以找到您。”
　　店长还没接话，便看见对面的青年抬手把一袋鼓鼓囊囊的钱币推到他面前。
　　伊凡没有收回手掌仍然按在钱袋上，抬头看向店长的眼神热烈赤诚，带着浓浓的对学术的渴望。

　　店长目光一闪，而后保持了平静淡淡问道，“您的研究是？”
　　“勇者。”伊凡沉声吐出两个字，把摊开的书递到店长面前。
　　“我想追溯曾经的救世勇者的旅途痕迹，还原那位英雄的一生。”

　　摊开的书页间夹着一张尺寸相符的画片，画面用色大胆线条细腻，是一幅水平不低的画作。
　　而画面中一抹明亮的红色正牢牢抓住了视线的重点，顺着这抹红视线往下便能看见一柄锋利的利剑正插在黑色巨龙头颅上。
　　画师的技巧极其高超，黑龙的鳞片都被勾勒得纤毫毕现，几乎从画上呼之欲出，极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黑色的鳞片上全是剑刃砍出的裂痕与缺口刮擦，间或露出残破的鳞片与伤口血洞。
　　天空中红色的云层环绕，画面中看不清面目的人手握剑柄将黑龙钉在地面上，身后明红的围巾随风飘扬，周遭一片残破。
　　而画片的右下角用潦草字迹写着画师的签名和这幅画的名字。
　　——《屠龙者》

　　店长看着那张画片久久没能回神，端着茶杯的手悬在空中。
　　恍惚间那个燥热下午的燕鸥喳喳的嘈杂鸣叫声又在耳边响起，手中的剑柄触感是那么粗粝真实……炽热的龙血浸湿他的衣物甲胄，接触到那液体的皮肤都如同被燃烧般变得滚烫泛红。
　　他当时很久都没能再有什么动作，为了杀死那头龙他花了足足三天有余，重复的挥剑格挡和劈砍使手臂肌肉疲劳过度……直到终于听见战鼓般的心跳声缓慢停止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放松下来，霎时间酸软的感觉浸透全身。
　　但还好还有一把剑可以借力让他能继续站着，否则的话这画面里他就不是这么帅的站着而是仰天倒下去了吧……

　　店长想着，嘴角上扬。
　　当时他的围巾也被龙血完全浸湿了下摆，可一点都飘不起来，看来那位画师还是有些额外的艺术加工内容在里面。
　　早知道把他画那么帅，他应该给对方分点好处的。

　　安德里·伊凡诺贝斯觑着店长的脸色变化，感觉事情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他轻咳一声将店长的注意力拉回，重新拍拍放在桌上的钱袋看向对方的双眼，“我的诚意很足，不知道阁下意下如何？”
　　“我想复原传说中救世勇者——霍普的生平，复现他为了拯救世界而走过的上万里路，与那些被他征服的敌人……”伊凡越说越激动，逐渐手舞足蹈，“……朋友你知道吗？那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他是全人类的英雄！我一直想为他写一本传记……我的朋友，另一个生物学的教授也会为这次极有研究意义的旅途中遇到的那些生物重新修订一本更加完整的比比亚特大陆生物图鉴！”

　　伊凡的脸色涨红，紫眸中神采飞扬，“这是会名垂千古的丰功伟绩啊朋友！如果您选择了辅助我，我会在二作写上您的名字，对了还没请教您的名字是？”
　　店长挑眉，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不是从小在王都长大的吗？”
　　伊凡一怔，虽然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关联但还是如实回答了，“我出生在边境，我的父亲是一位掌管兵权的侯爵。但我一直喜爱历史学方面的学说所以毕业就职在王都第一学院……”
　　店长心下了然，点点头，“多谢解惑。”

　　伊凡看向他，眼神期待，“所以阁下的回答是？”
　　“我答应你的委托。”店长说道，顿了一下慢慢开口，“我的名字的话……你可以叫我，越瓷。”

　　话一出口，店长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一个遥远时光中的模糊人影与他擦肩而过。
　　明明已经看不清当初的熟悉面孔了，但彼世的牵绊总像蜘蛛网一般，看似无色无形，却在举手投足间笼络住他的肢体与五官，让他能清晰感觉到它的存在是那样真实而不是一场梦。
　　那是曾经的他与曾经是他全部的——他出生与长大的旧世界。

　　勇者来的异世界与曾经只是普通人的勇者，宁越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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