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声有形 [校园]

　　01

　　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我和他。

　　教室的灯瞬间熄灭，伴随着同班同学的尖叫声，魏矾听见了一句不温和也不冷漠的声音，问他：你用我的名字干什么？

　　《生物奥赛周报》第23期5号第4问，关于基因的问题。
　　是一个男生，他的身体穿过玻璃推拉窗，径直地走到魏矾身边。
　　他透明到几乎虚无的手指，正好对准信纸的位置，指着“立嘉”两个字，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极了一根迷你的荧光棒。

　　懒得回答他，觉得他的出现就像电灯忽然熄灭一样，不过是谁的恶作剧罢了。
　　用“立嘉”这个名字是因为听说过这个人，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每次看到周报上公布的解题正确名单上有这个特别的名字，魏矾还是会很高兴。

　　曾经听一个跟自己一样拉帮结派的不良青年说，通灵的人可以看到鬼，没有通灵可是确实能看到鬼的人是因为鬼生前与他有未完之事。
　　魏矾则哪一条都不符合，所以刚刚发生的一切，可以概括为是“幻觉”。

　　“你们，很吵！”
　　魏矾站起来，凌厉的眼神扫了一下那些随便有点类似停电这样的突发事件就惊慌失措的学生，一脚踢翻课桌，然后在一片静默中离开了教室。

　　没有人敢对他说“不”，也没有人敢在老师面前说他的坏话，或者，准确地说连老师都怕他。
　　迟到早退是常有的事情，傲慢耍酷动不动就打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这样一个态度极为恶劣的学生，却从来没有被记过处分或者劝退。
　　倒不是因为他有那种家境很好一直向学校赞助经费的父母，所以学校选择妥协，而是他的成绩很好，好到可以刷新A中高考高分记录的地步。

　　“怎么样，立嘉学长，输了吧？”
　　另一个幽灵在开关前面交叉着双手，站着，问那个停留在被魏矾踢翻的课桌边的被他叫做学长的人。
　　言外之意就是：学长以为能够看见鬼的人在真的看见时，会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

　　望北路141号，出租屋。
　　随着锁眼一转，门开了，映入魏矾眼帘的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境况：两个帅气的少年并排坐在一起，时钟的指针滴答作响。

　　“喂，你们别乱动我的东西！”
　　这句话被无视之后，魏矾双手叉腰，鼓起腮帮子瞪着眼前的两个“人”。

　　“为什么照片里只有动生实验的昆虫和显微的镜像？”
　　立嘉摆弄着一台相机，一张一张的照片在他眼前接连切换。
　　“学长这么问我很无聊诶，魏矾不是跟你一样是生物班的学生吗。”
　　一韬说。

　　——什么啦，只是你看到的部分刚好没有我而已。
　　魏矾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跟别人打架、顶撞老师、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只是为了张显自己的威信和一种强烈的存在感，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称为“小混混”，只是在成长的时候迷了路，彷徨得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了。

　　所以，不想把自己的样子留在相机里。
　　所以，不想让别人留存有任何跟自己相关的记忆。
　　所以，相机对于他的作用，只是记录生物实验作业的工具而已。

　　“谁说我想看你。”
　　立嘉把相机放在一韬手上，抬头，对上了魏矾的目光。

　　藏在他眼睛里的是什么呢？
　　——是坚韧，和不服输的倔强。
　　——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被定型的冷漠。
　　——还是，长久以来都已经习惯了的，不得不装出来的无所谓。

　　像是被突然看穿，魏矾应了一声“喂”，不由自主地向他们走近，他脖子上的银链反射出的冷光晃得立嘉揉了揉眼睛。

　　“干嘛在后期虚化背景？”
　　一韬指着显示屏，问。

　　魏矾蹲在他身边，并没有看相机的屏幕，而是把目光集中到了拿相机的人的眼睛上。

　　“你的眼睛？”
　　这么问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原来对方是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一韬学长。
　　以前自己跟一群哥们因为A中的泄题事件不满，就把当时的学生会主席一韬揍了一顿，后来一韬因为视神经受损接近失明，不想就此失去通过竞赛拿到的保送名牌大学的机会而去特殊学校，就自杀了。

　　“你用立嘉学长的名字给周报寄送解题信，是为什么？”
　　话题被转移了。

　　——像我这样的，在周围的人的眼里已经定型人。
　　——像所有的好学生一样坚持给周报投稿，不是很奇怪吗？
　　不止一次，魏矾认定：
　　只要自己很想，很想一个人，就一定能够与他通灵。
　　这个通灵的渠道可以有很多，比如用这个人的名字干一些自己擅长的事情，住在这个人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地方等等。
　　所以，教室漆黑一片的那瞬间，抛开说服自己“那是幻觉”的理由，魏矾脑子里剩下的全部是“不是立嘉找到了我，而是我唤醒了他”真切感。

　　“用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名字，不是更奇怪吗？”立嘉问。
　　“你们还想在这里呆多久？”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他们俩这么白痴的问题，只是知道，在A中过去的两年里，死去的是两个有着各种传说的少年；现今的光景中，活着的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连名字都是一对反义词的叫魏矾的男生。

　　“你知道吗，我们是没有触感、没有呼吸、没有影子的幽灵，但是希望跟你一样，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立嘉说。
　　魏矾皱了皱眉，很难理解，真的是很难理解。
　　——存在于这个世界。
　　——跟我一样？

　　“那，做哥们吧！”
　　你会觉得立嘉和一韬存在着是那么合理，你用自己平时跟兄弟们打招呼的经典手势与他们击掌，手径直地从他们的掌心里穿了过去，停滞在一片虚无的空气中，却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可以穿透一切的他们，能够拿起你的相机乱按，对这些照片相互谈论着一些你从来没有期待过的赞许。

　　让你觉得合理的一切，是因为你忘记了一个真理：
　　自以为通灵可以看见鬼的人，其实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的鬼。

　　02

　　“喂，一大早你们又想搞什么！”
　　你跟往常一样6点30起床，做一个半小时的数学练习题，再以迟到20分钟到学校的速度出发，你有一个习惯，就是吃完早餐后一定会照镜子，但是今天你没有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样子，你又生气又无奈地以为是他们俩在搞破坏，就依照自己的感觉把发型打理一番。

　　“原则上鬼可以看见鬼和人，但是看不见自己的镜像；人只能看见人，看不见鬼。”
　　“嗯，不错。”
　　你不知道立嘉和一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影响你的心情。
　　因为每个教学楼楼梯的拐角处都有一面全身镜，在那里看自己的模样跟在家里看，是一样的。

　　做课间操的时候，你没有在操场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但是你会记得，在接下来的那节体育课上，立嘉拿着玻璃杯反射阳光的到你脸上样子，他笑着朝你招手，说你很帅气很有范儿，他大喊着叫你加油，全部只有你才能看见的一切。
　　你坐在水泥铸成的的石阶上，看着那些双脚一上一下做阶梯测试的同班同学，对立嘉说，高一高二的时候，每年都有这样的心肺功能测试，体育教师要求完成之后两个同学相互计算脉搏在每分钟里面跳动的次数，但是没有人跟自己组队，一个人做完测试一个人自己计算自己的脉搏跳动的次数的样子真的很傻，很孤单，但是体育委员用畏惧的眼神过来让自己登记结果的样子，更让自己作呕。所以，渐渐地就对这个测试失去了兴趣，就……

　　你看见他因为没有触觉，就用嘴把小片小片的树叶吹成一个问号和一个感叹号的样子。
　　你问他，幽灵不是没有呼吸的吗？
　　他接着你的话，说，就……不想加入到一群人里面做没有存在感的事情。
　　他说，但是你不会因此就讨厌这个班级的人，相反，极力地想融入进去。
　　你说，不知道，只是觉得相比这群人，感觉平时一起打架和游荡在大街小巷的混混们更能跟自己相处的来，其实有些痞子真的是很好的人，他们做的很多事情，只是单纯地对青春的一种宣泄罢了。

　　你看见他点点头，就明白你的感受只有他能懂。
　　——像我这样的笨蛋，还是能在时空交错的某个点上与自己最尊敬的立嘉学长相遇。
　　——对他说我的故事，听他说他的故事。

　　“能算出来吗，真的是最浪漫的物理题了。”
　　“数学题。”
　　“是物理题。”
　　“套用哪个公式？”
　　“这个，这个嘛，让A中物理竞赛班的人去算好了。”
　　“我算就不行吗？”
　　“你还是适合用我的名字去解答《生物奥赛周报》的悬赏难题。”
　　“立嘉学长不要小看我！”

　　你觉得自己跟立嘉有点像，一样的没有疼爱的自己的父母，在学校附近租着房子住，每天为了学习和梦想默默努力着；一样的保持着自己的个性与处事风格，在同样的校园里，被喜欢被厌恶、被崇拜被议论。
　　最重要的是，你知道了，原来你们——
　　是一样的，喜欢生物和数学这两个学科，一样的对物理苦手。
　　是一样的，觉得计算人与鬼相遇的交叉点存在于时空的哪个位置的题目，是那么浪漫！

　　你会记得生化综合实验课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跟你同一个小组，是一韬坐在你旁边，让你第一次有了同桌的感觉。
　　就算他是个幽灵又怎么样，周围的人拿到的《实验报告范本》的封面上写着的那个名字的上一届的学长，他现在就坐在你身边，只有你看见。

　　你说好歹让你在老师面前威风一下，他则忍住笑答了一句“真逊”。

　　你看见他用一根手指对着一罐蓝色的液体指了指。
　　因为靠的太近，手指竟然穿过了玻璃瓶，就这样一半浸在液体里一半悬浮在空气中。
　　他也不顾你小声叫“不会腐蚀吗？”的劝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氨水不足量，不能生成配合物。”

　　然后你直接从位置上站起来，在全班同学惊恐又习以为常的目光中，朝老师不屑地说，抑制氨水电离。

　　惊讶的、不解的、惶恐的、不安的。
　　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袭来。

　　你却是一笑。
　　笑的朗然，也笑的开怀。

　　像是有什么融进了一片光影中，细细碎碎地跳跃、闪亮。

　　你的自尊、你的得意、你的傲气。
　　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露到了大家面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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