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世界的开始》

　　长假过后，单位积了一堆事，最近一阵子，顾宜年几乎天天加班出任务，把程楠一个人留在家里，冰箱里备好晚饭，千篇一律地啐叨，“饭都吃完不许剩，碗留给他回来洗，少玩游戏，别乱跑，有事给我打电话……”
　　程楠的回答基本上都是，嗯嗯嗯，知道了哥。一次两次没问题，时间一长，小孩儿撅嘴了。
　　“哥，我一个人在家干啥呀？”程楠靠着门框看着顾宜年穿衣穿鞋，亚麻卷边的T恤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袖子耷拉得老长，像戏曲里的水袖似的。
　　“把明天上课的内容多练一练，别总想着玩，贾老师可给我发微信告你的状了！”顾宜年坐下准备系鞋带，抬头看程楠。
　　“老师说啥了？”程楠有点紧张，身子站直了问。
　　“说你上次作业完成的不好，一看就没有用心练，让我督促得紧点，别以为考级过了就万事大吉，说你再偷懒就加收学费。”顾宜年添油加醋地说。
　　“你骗人，贾老师才不会呢，他说我弹的好，还给我苹果吃。”
　　“要不要给你看微信？”顾宜年手往前一伸，把手机摆程楠面前，脸色严肃。
　　程楠搓搓手，没敢接，乖乖地应道：“知道了。”然后蹲下身子为顾宜年系鞋带。“哥，我晚上想去鹏哥那儿，他打电话叫我去呢。”
　　程楠终于说出了心声，抬头瞪着一双渴望的毛茸茸的黑眼睛，顾宜年心一软，当下改变了主意，到嘴边的“不”字咽了回去。把程楠拽起来，抱坐在腿上，温柔哄道：“哥知道你无聊，可最近队里太忙，没时间接送你，等过这阵好不好，你在家写点新歌，到时候跟你鹏哥显摆显摆。”
　　顾宜年其实不想再让程楠去张鹏的酒吧了，那种地方，环境嘈杂，客人复杂，程楠在里面待着明显不合时宜，虽然有人护，可张鹏也不是万能的，哪能分秒不离地守着，他见过有的歌手被客人灌酒的场面，当时就后悔了，开始只是单纯怕程楠闷，脑子一时糊涂，就丢给张鹏，后来细想，总感觉不对劲儿，程楠在酒吧比一个人在家里还让他担心，干脆不让他去了，早料道小孩儿不乐意，没办法，只好哄着骗着，想带他出去玩玩，过了这阵就淡忘了，回头还是给楠子找个培训中心当个兼职老师靠谱。
　　程楠把头歪在顾宜年的肩膀上，又嫩又香的脸蛋在顾宜年的鼻子下面蹭来蹭去，搞得顾宜年都不想走了。
　　“嗯。”程楠点头，手指揪着顾宜年的衣领，“我今晚就想去。”
　　顾宜年上身一垮，有点不高兴，他哄了半天，程楠一个字没听进去。
　　“今天不行。”顾宜年干脆拒绝。
　　“为什么？”程楠困惑。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顾宜年皱眉。
　　程楠不吭气了，满脸的不高兴。顾宜年知道有时候跟程楠讲通他的道理是有难度的，还好程楠听话，无论什么事，只要顾宜年脸色一沉，说不行就不行，程楠也就死心了。
　　他拍拍小孩儿的后背，示意他站起来，他该走了，没想到程楠猛地一下子站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快步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独自委屈生闷气去了。
　　顾宜年盯着门看了几秒钟，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气在胸中乱窜，他叹了口气，看看时间，没功夫搭理闹脾气的小孩儿，拿上包匆匆出了门。
　　程楠趴在床上偷抹眼泪，听见关门声，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声，他就是想去，哥为什么不让他去？自己已经很听话了，没有惹哥不高兴，可为什么就是不准，每晚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他又怕又无聊，心里也难受，不像在鹏哥那儿，热热闹闹的，有的吃有的玩，大家都对他很好，尤其是那个人，笑起来好好看，人也好，还给他钱赚，他还差二千块，就攒够了给哥买鱼杆的钱了，他要在下个月顾宜年生日的时候买来送给他。
　　嗯，就这么办，我偷着去，反正哥回来得晚，说不定还不回来呢，我和鹏哥说，只唱一场，十点就完了。程楠为自己的聪明机智兴奋不已，破涕为笑，像找到最好的办法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吉它，奔出家门。
　　周末腾翼在“名爵”酒吧守了两天，第一天带着一帮朋友，连谈事带作乐，折腾了大半夜，酒钱花了小十万，还给张鹏又拉了几个VIP会员，乐得小子口水都要顺嘴角流下来了。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张鹏也知道，吃人的嘴短，可他又不能昧着良心坑程楠，他和顾宜年十几年的兄弟，生死之交啊！只好关公面前耍大刀，在腾翼面前玩起了商人的圆滑，年纪轻轻打得一手好太极。
　　“腾少，那什么，程楠的事我和我哥们儿说了，他本来答应了，今天就能来，没想到楠子那个不争气的病了。”
　　一听程楠病了，腾翼一下子就对这个低级谎言信以为真了，立刻关心地问：“啥病，严重吗？”
　　“没事没事，吃坏肚子了，小孩儿嘴馋，一顿海鲜吃得上吐下泻的，急性肠炎，已经出院了，在家养着呢，楠子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下小脸又瘦了一圈儿，给他哥心疼的，就不让来了，说啥也让他多养一阵子。”
　　张鹏说得生动自然，还真没什么破绽，当然这事前几天刚发生在他爸身上，他鞍前马后地伺候，可不说得跟真的似的。
　　“你怎么不早说，知道我的心思，还不趁机会让我献献殷勤。”腾翼不满地瞪了一眼。“腾少，心急吃不上热豆腐，顾大队长和他那帮同事，一天24小时轮班看护，我去了都有人报告，我就这么着冒冒失失地把你带去，顾大队长多精明的人，万一看出不对劲儿，能把咱俩活吃了。”张鹏恨自己越来越狗腿，演戏还是个反面角色，跟演汉奸的陈佩斯似的，憋着一肚子的委屈。
　　“一个小警察，还真成了大麻烦。”腾翼喝了口酒，吧咂着味，舌头在嘴里转着圈儿，眼神盯着面前的桌子想办法。
　　张鹏不用猜，都能听到他心里往外冒坏水的声音，暗自咬牙道：“这帮有钱人没事就想着怎么玩人整人害人。”他心里窝火，可脸上依然陪着笑，试探地问：“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爱屋及乌呗，先搞定大舅子再说，活这么大，我还没见过用名利美色撬不动的人！”
　　张鹏心里不服，缓慢地说了句：“顾宜年还真是这种人！”
　　“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张鹏尴尬地笑笑，“腾少，您先玩着，我失陪下，到后面看看。”
　　腾翼点头，张鹏刚一站起身，就听见不远处一声欢快的声音：“鹏哥，我来了！”
　　程楠穿了个白色帽衫，身后背着半人高的吉他，戴着耳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儿，蹦跳地出现在张鹏面前，刚想往上扑，看见一张吃屎的脸横在面前，惊讶地问：“鹏哥你怎么了，一副见鬼的表情，不高兴我来吗？”
　　张鹏好一阵才缓过劲来，面部表情恢复了“极不自然”的正常，还好背对着腾翼，稍稍松了口气，心中呐喊，我去，要不要这么巧，说曹操程楠到，死孩子真是实力坑我。
　　“你，你怎么来了？最近好点了吗？”张鹏字斟句酌，尽量含糊其词。
　　“我想来嘛，我哥同意了！”还好程楠头脑简单，又一门儿心思地撒谎，对张鹏的话根本反应不过来。“我很好啊！嘻嘻，鹏哥你就答应嘛，求求你了。”程楠抱着张鹏的腰不撒手，脸快要埋进他的胳肢窝里，痒得张鹏直躲，只笑不说话，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程楠！”腾翼忍半天，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激动地喊了一声。刚才还以为见程楠一面困难重重，想要追到手不知要几经曲折，腾翼纵横欢场，还从没费过什么劲儿，心里正盘算计划手段，该从何下手呢，程楠像林妹妹一样从天而降，搞得“腾宝玉”瞬间犯了花痴，“不是在做梦吧，得来全不费功夫，连老天爷都帮我，”腾翼想着，脸上已经露出了“看你小子还往哪儿躲”的得意笑容。
　　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近在眼前，腾翼的笑容由心底发芽，在眼底开花，眉梢眼角挂着赤裸裸的欲望，眼神死咬着程楠不放，吓得张鹏本能将程楠护在身后，脸色忽明忽暗，脑子快速想对策，像参加知识竞赛抢答似的。
　　程楠听着声音耳熟，好像是那个人，他一直期待的人在叫他，迫不及待地双手把着张鹏的胳膊，将身子探出半个，大眼睛对着腾翼滚来滚去，样子古灵精怪，着实可爱，腾翼光看着心里就爱得不行。
　　“咦？真的是你，你真在这儿啊！我好久不来了，还以为碰不到你。”
　　腾翼张了张嘴，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牢牢把小孩儿勾过来拴自己身上，只剩下呵呵笑了，眉眼弯成一座桥，招招手让程楠过来。
　　“终于等到你，都上哪儿玩去了？我来好几次都扑了个空。”腾翼挪了下身子，空出座位，“来，坐哥身边儿。”
　　“嗯。”程楠笑呵地就要过去，被张鹏一把拽住。
　　“等会儿，楠子，你哥真让你来了，你可别骗我？我得给他打个电话。”张鹏说着掏出电话要打。
　　程楠早有准备，一把抢过来，“哥，你现在别打，打他也不接，我哥正出警查访，你为这个打扰他，耽误了正事咋办，你想害他犯错误吗？看微信，他给你发微信了。”
　　张鹏怀疑地瞅着程楠，翻看手机，果然一条来自顾宜年的未读信息：“楠子还是放你那儿我放心，照顾好他，忙完这阵子咱哥俩喝酒。”后面还跟着一个抱拳的表情符号。
　　张鹏琢磨半天，还是不放心拨了电话，程楠一阵变毛变色，果然无人接听，程楠长吁了口气。
　　“好吧，完了我再打，今儿都来了就先玩着，一个小时，我送你回家。”张鹏叹了口气，平静的语气里透着不容违抗的意味。
　　“哦”程楠一向听话，痛快地答应，本来就和他想的一样嘛。
　　也只能如此，人已经站在腾翼面前了，你还左拦右挡的，他真翻了脸谁也吃不了兜不住。
　　“坐吧，别傻站着了。”张鹏拉着程楠，借机和他一起坐下，拿起杯果汁塞他手里，不露痕迹地保护着他。
　　腾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一下明白了张鹏也成了阻力之一，没想到小孩儿身边这么多保护神，不过也好，好久都没玩有难度的游戏了，反而更激发了他的挑战欲，张鹏现在亦敌亦友，可以争取，也可以放弃，就看他这人是否识实务了。
　　“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事忙吗？”腾翼面露微笑，语气不太客气地说。
　　张鹏本想多坐一会儿，混点时间，等程楠上台开唱了，他再走，可腾大少看他的眼神里分明飞出了暗器，“嗖嗖嗖”地寒气逼人，他心里一颤，脸上陪笑，“看我这墨迹劲儿，楠子一来，把正事都忘了，腾少，我就不打扰了，你俩慢慢聊。”张鹏转出卡座准备走，临了又叮嘱程楠，“不许喝酒，就快到你上场，别给我误事，听见了？”
　　“嗯嗯。”程楠嘬着果汁，眼瞅着腾翼笑，看都不看张鹏。
　　“我跟你说话呢？”张鹏气得轻扇了程楠后脑勺一下，心里骂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傻瓜。
　　程楠一缩脖子，被水呛到，一阵咳嗽。张鹏和腾翼见状，同时将手伸向了他的后背，两只手尴尬地碰在一起，张鹏识趣地收回来，腾翼顺了一阵，拍了一阵，皱眉对张鹏说道：“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替他看着时间，耽误不了你的买卖，大庭广众的，我还能吃了他。”
　　“放心吧，鹏哥，我今天要唱首新歌，他们绝对爱听。”程楠下巴上挂着水珠，表情得意得很。
　　“行吧，一会儿好好唱，哥先走了。”张鹏无奈，只好先忙别的去了。
　　张鹏一走，程楠“嘘”了一声，少了个“人肉监控”，身心放松，像上自习课没有老师一样，身子靠进沙发里，手里的果汁也放下了。
　　“这么怕他。”腾翼灌了口啤酒。
　　“还好啦，鹏哥对我最好了，所以我要听话，不然他会告状。”程楠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腾翼盯着程楠，不自禁地笑着，心爱的人近在咫尺，他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听说你请了长假，干嘛去了？”
　　“我要考试，我哥还带我出去玩了一趟。”
　　“去哪儿了？好玩吗？”
　　“好玩，我去了……”
　　程楠一回忆起他和顾宜年的快乐之旅，话匣子就打开了，滔滔不绝地聊了起来，腾翼第一次见如此神采飞扬的程楠，脸上一派信赖天真的样子，只是程楠的快乐是沉浸在回忆里，而回忆的中心是他那个哥，这一点令腾翼心里不舒服，如果他这快乐是因他而起那该多好。
　　腾翼心里别扭，表面上仍是饶有兴趣的样子，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插两句嘴，“哦，是吗？”“太逗了”“有机会我也去尝尝”之类的评语做点缀。
　　“说了半天，喝点水。”腾翼将半杯果汁递给程楠。
　　程楠看了眼，摇摇头，面露难色。“怎么了？不渴？”
　　“不是，太甜，越喝越渴。”
　　“那喝水。”
　　“没味，不好喝。”程楠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啤酒瓶，舔舔嘴唇，咽喉滚动了两下。
　　腾翼会意一笑，给他换了啤酒，“来这个。”
　　“我哥不让我在鹏哥这儿喝酒。”程楠不开心地说。
　　“一杯看不出来，我替你保密。”腾翼已经开始宠上了。
　　程楠眼睛亮了，笑呵呵地接过来，舔雪糕似的转圈吸杯子边上的啤酒沫，腾翼看着直想乐，伸手擦他嘴角，程楠没有躲，由着他摆弄。
　　张鹏没给两人太多时间独处，掐着时间上场，程楠被催促着匆匆上台献唱。果然程楠一首类似儿歌的音乐，节奏有力、简单欢快，歌词充满正能量，让所有客人有种瞬间出戏的感觉，心里的浮躁没了，仿佛置身动画里，艳丽和谐的色彩，充满友爱的人间，每个听进去歌词的人都返老还童了。
　　这种歌虽然幼稚，但却是成人心里最缺失的营养，时刻想回归的土壤。张鹏在台下站着，扫了一眼那些又唱又跳跟着拍巴掌的粉丝，一个个迷离沉醉的小眼神，心里直乐，别说，这么奇葩的表演还真成了他这儿的特色，古怪归古怪，有人喜欢就行。
　　腾翼全程心思跑偏，一心琢磨着一会儿怎么才能将程楠顺利带出场。他盯着张鹏的后脑勺看半天，发现他的脑袋寸步不离地跟着程楠，像台上的射灯似的，晃得人头晕眼花。
　　腾翼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片刻，脸上露出了“心生一计”的坏笑。他马上掏出电话发微信给孔哲，叫他赶紧过来帮忙清理“绊脚石”。孔哲不愧是得力心腹，办这种事连彩排都不需要，剧本都是现成的，正好酒吧里有个服务员跟他关系不错，平时没少受孔哲关照，等机会要报恩，孔哲电话里“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说，对方言听计从。
　　“事整的越大越好，只要把你老板缠住了，我给你2000。”
　　“放心吧，孔哥，包我身上。”
　　孔哲安排好请示腾翼，“几点开始？”
　　“等我微信。”
　　程楠唱毕，向台下微笑鞠躬，眼神最终停在腾翼这儿，四目相接，那乌溜溜的黑眼珠瞬间吸走了腾翼的魂儿。
　　腾翼冲他招手，程楠从台上一跃而下，蹦跳着直奔他来，亮闪的一排牙齿，笑容特别干净，腾翼心慌得疼，觉得程楠就像扑进父亲怀抱的儿子，他不由得站起身，动动手臂，几乎就要张开怀抱，迎接他的新世界了。
　　眼前突然黑影一遮，张鹏半路杀出，一把将程楠拦腰搂怀里，“慢点，小心台阶！”
　　“嘻嘻”程楠吐下舌头，扶着张鹏一脸期待的问：“鹏哥，怎么样？我唱得好吗？快夸我，快夸我。”
　　“什么玩意儿就夸你，把我这儿当幼儿园啦。”
　　“哼。”程楠恼了，伸手就打张鹏，“好听就好听，我哥说了，让你给我加钱。”
　　“行行，别闹了，你最棒了，好不好？”张鹏服软笑道，一闪身从程楠的“连环掌”下逃脱，余光瞟见腾翼冷着脸在一旁站着，十分不爽的样子，玩闹之心立时去了一大半，语气正常地说：“正好十点，快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家。”
　　“我不，还不到点呢，再让我玩会儿嘛，回了家也是一个人，无聊死了。”
　　“那不行，说好十点就十点，你赶紧的，不听话，我可现在就给你哥打电话。”
　　张鹏“杀手锏”一使，程楠立刻闭嘴老实了，皱眉撅嘴，一脸妥协之后的委屈样儿，“我跟腾先生打个招呼再走。”说完不理张鹏，呼哧呼哧地迈大步走向腾翼。
　　腾翼刚给孔哲发完信息，程楠到了跟前，红着眼圈告别：“腾先生，真对不起，说好请你喝可乐聊天的，可是鹏哥不让，非要现在送我回去，我来跟你说一声。”
　　“啥大事还哭鼻子，你鹏哥为你好嘛，来把这杯水喝了，就回吧，明天再玩，一样的。”
　　“嗯。”
　　“张总，来，你也喝一杯，不急嘛。”张鹏笑着跟过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指着程楠继续打着哈哈，“操不完的心，呵呵。”
　　腾翼眼眯成一条缝，不动声色的哼了一声，看着张鹏，仰头一杯干了。
　　三个人冷场的间隙，一个服务生咋咋呼呼地跑过来。“老板老板，出事了，后面小陈小李打起来了，谁都拦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张鹏心里装着事正烦呢，一听这话皱着眉厉声问：“这事也来找我？叫赵经理处理去。”
　　“那个，赵经理也被打了。”服务生怯怯地回答，不敢正眼看老板。
　　张鹏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发狠道：“全他妈给我没事找事。”站起来要走，回头叮嘱程楠，语气一下子缓和不少：“你等一会儿，我去看看马上回来。”说完又对腾翼说：“腾少帮我看着点他，别让他乱跑。”心想，要是回来程楠被拐跑了，你这辈子别想在我这儿再见到他。
　　腾翼点头，程楠不耐烦地应着：“知道了，啰嗦死了。”
　　“这臭小子。”张鹏扑椤程楠脑袋，一副爱恨交杂的样子，他顾不上训两句，就被旁边急得火烧眉毛的服务生拽走了。
　　拐进后院，周围清静下来，张鹏的火气上来了，绕到里面工作间一看，遍地狼藉，杯盘碗盏碎了一地，他怒气冲冲地扒拉开几个看热闹的员工，就看见小陈正骑在小李身上，捏着脖子挥拳往对方身上抡，武武喳喳地像使了风火轮，密不透风地打，身下的人明显吃亏，体力不济，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有之力，呜呜啊啊的连喊带哭。
　　一旁的赵经理看见老板，就像看见救星，嘴角的血也不擦了，哭丧着脸告状：“老板，你可来了，快管管吧，这俩□□崽子要拆店呢。”
　　张鹏上下扫了一眼老赵的狼狈样儿，眼珠子立马瞪圆了，一把推开他，吼道：“别打了，给我住手，我看你俩是活腻歪了。”老板一声雷霆，好比警察一声枪响，还是有威慑力的，乱哄哄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两个打架的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好一幅武松打虎图。
　　“滚下来！”张鹏一脚踹过去，小陈肩头一晃，歪身子坐地上。“你也给我起来！看你让人打成什么熊样儿了？”又伸手揪着小李的衣领子给他拽起来。“带他俩去洗洗，处理一下伤口，完事来我办公室。”
　　张鹏吩咐完赵经理，冲着一帮围观的员工发飙，“还等着看戏呢？全都闲得慌？老赵把看热闹不拉架的人名字都给记下来，每个人罚款200，让你们再有下回的。”赵经理连忙应道：“知道了，我都记着呢。”大家一听全老实了，没一个敢抱怨的，立刻作鸟兽散。
　　办公室里，张鹏坐在老板椅上，叼着根烟，眯着眼睛，在小陈和小李两人脸上来回溜达。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谁先动的手？”
　　“是他，他先动的手。”小李头顶“鸡窝”，眼睛肿成一条缝，吸溜嘴角说，委屈得就快“哇”一声哭出来了。
　　小陈看着老板瞪他，刚才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变成了小火苗，突突跳了两下，熄灭了，憋屈又胆怯地回看了老板一眼，然后慌忙低头不语。
　　“为什么打架？”张鹏耐着性子问。
　　小陈绞着双手，样子十分纠结。
　　“不说就都给我滚蛋！”张鹏把烟头一扔，发狠道。
　　小陈犹豫地伸出食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张鹏，用回禀主子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脏话，“我cao你妈！”
　　张鹏瞪圆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僵了三秒，难以置信地看着小陈，结巴的问：“你，你说什么？”
　　“我cao你妈！”小陈像个傻小子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
　　这下张鹏彻底炸了，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句：“找死啊你！”，猛地站起身，抄起手边的烟灭缸，一把揪住小陈的衣领，没头没脑地乱拍一气，小陈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随着“哎呀”一声惨叫，血从额头流了下来。
　　一旁看傻了眼的赵经理，缓过神来，赶忙上来拉劝，“您息怒，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
　　张鹏撑着桌子喘粗气，不信邪地看着哭丧脸的小陈，“小崽子，我你也敢骂！”
　　小陈哭了一会儿，无限委屈地开始陈述冤情：“我，我才骂了两句‘我cao你妈’，您就开了我的瓢……他骂我十几句，我不揍他，我还留着他？”
　　……所有人的眼镜掉地上，摔个稀碎。
　　“cao，你他妈是不是傻，有他妈这么回话的吗？”张鹏听了哭笑不得，“一个嘴贱，一个二货，活该你俩打死算了，我当什么仇什么恨呢，傻B！”
　　张鹏骂完，一招手叫老赵：“拿根绳给他俩手捆一块儿，吃喝拉撒都一起，没我的话不许解开，让他俩好好亲近亲近！”
　　张鹏心里一直惦记程楠，草草了结了后院纠纷，便往前跑，隔老远就看见卡座上人去茶凉，腾翼和程楠早跑没影了，他一跺脚，心想坏了，这下把程楠看丢了，怎么跟顾宜年交代。
　　赶紧给程楠打电话，“小兔崽子，在哪呢？”
　　“鹏哥，我困了，我哥让我自己打车先回家，他一会儿就回来。”
　　“你……回家了，真的？”
　　“嗯，”电话里程楠打了个哈欠，“我要洗澡了，不跟你聊了，鹏哥再见。”张鹏握着电话，将信将疑，想了想，还是该给顾宜年打个电话报备一下，才能安心。他正准备打，腾翼突然从不远处的暗影里走来，一边搓手，一边冲他笑，看样子刚从卫生间出来。
　　张鹏手举着电话，心里一下子轻松不少，看来程楠没骗他，也是，那傻孩子从来不会跟他撒谎。
　　“腾少，您还在呀。”
　　“怎么？”
　　“没事没事。”
　　“打架的事儿处理完了？”
　　“咳，没啥大事，处理完了，还让你惦记，程楠走了？”
　　“嗯，我想送他，小孩儿不肯，非说你会骂他。”
　　张鹏尴尬地笑笑，不置可否，赶紧岔开话题：“来来，我请您喝一杯，一会儿再给您找点好节目乐呵乐呵，哈哈……”
　　“不了，晚上还有其它事。”
　　“这样啊，那下次我安排，一定让您尽兴。”
　　腾翼“哼”了一声，敷衍地笑笑，转身走了。
　　张鹏长吁一口气，额头居然微微冒汗，他摇头苦笑，不知道如何终结这种煎熬。
　　腾翼倒车出库，把在路边等了半天的程楠顺走，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顾宜年站在楼下来回溜达，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暗淡的路灯不时将他的身影拉长变短，他拿起手机看看时间，隔一会儿就会重拨同一个号码，已经十一点了，程楠不接电话，他心神不宁地望着小区门口，夹烟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张鹏陪着小心，大气不敢喘，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整出啥动静，又招来顾宜年的冷眼。
　　“小罗他们有消息了吗？”张鹏鼓足勇气问了一句废话。
　　“我每次都嘱咐你要看着他上车看着他上车……”顾宜年实在说不下去了，他压着火，再懒得搭理张鹏。
　　张鹏一听说程楠是偷跑去他那儿的，心里直喊“完蛋”，关于腾翼只字不提，心里想着赌一把，也许程楠只是贪玩，忘了时间，可这么晚了，他一个人能去哪儿呢？怎么想都觉得是自欺欺人，越往好处想，心里越慌，“小祖宗，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顾宜年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心里着火似的弥漫着一种窒息的痛，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又点了根烟，想起刚才程楠在电话里跟他撒谎，他尽没有丝毫察觉，心里一阵惊慌，一阵恼火，惊的是程楠从来不跟他撒谎，火的是程楠居然有胆子骗他。
　　“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宝儿，哥还早呢，忙完得后半夜了，你先睡，别等了。”
　　“我一个人睡不着。”
　　“睡不着再玩会儿游戏，冰箱里有脆枣，都洗好了。”
　　“哥，我想逛商场买东西。”
　　“没问题，明天带你去，你要什么？”
　　“不告诉你，反正你早点回来。”
　　“好好好，睡前记得喝牛奶，一定要喝热的，算了你还是别进厨房了，又是电又是煤气的，别让我不放心，用热水温一温，记住了没？”
　　“婆婆妈妈的，唐僧似的，以后不叫你哥，叫你师傅得了。”
　　“臭小子，还敢嫌我烦，不识好歹。”
　　“哪有哪有，开玩笑啦，我爱听着呢。”
　　“少来这套，挂了，要听话。”
　　“嗯，哥你要小心。”
　　“好。”
　　以上的通话，完全没毛病。“你要小心”成了两人结束对话的固定句式，像信里的“此致敬礼”一样，从未改变，无论何时何地，顾宜年在做什么，哪怕是他在和同事们一起吃饭聊天，只要自己不在程楠身边，末了他总会来这么一句，顾宜年知道这仍是那场事故的后遗症，一如他身上的伤痕，这句话成为烙印，铬刻在脑海里，程楠偏执地认为，他说了“小心”，一切便可以放心，这样他才会安心。
　　可是现在顾宜年心焦如焚，多年的职业病令他变得不仅仅是担心，而是恐惧，仿佛所有的罪犯都会在今晚出没，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程楠。
　　他后悔只让小罗和小夏去找人，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顾宜年粗重的喘息声在安静的夜里分外刺耳。这时电话响了，顾宜年获救似地盯着屏幕，是小罗，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什么情况？”顾宜年抢先问。
　　“顾队，沿路的商场、饭店过一遍，没见着楠子。”没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小罗像做错事似的小声报告。
　　“再仔细找找，广场、小公园……”顾宜年强忍着心烦意乱，平静地说道。
　　“知道了，头儿。”小罗犹豫片刻，还是好意提醒道：“要不你还是给交通大队打个电话吧？”顾宜年沉默着，随后叹了口气，“好吧。”程楠手机有定位，顾宜年早留了一手预防万一，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把事情搞大。
　　“还没找到？”张鹏凑过来表示关心，顾宜年面色凝重，没有丝毫缓解，知道自己问得多余，缩缩脖子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混蛋玩意儿能跑哪儿去呢？”
　　顾宜年顾不上搭理张鹏，赶紧给交通指挥中心的人打电话，拜托兄弟帮忙。
　　张鹏在一旁尴尬着，他不能干杵在这儿，顾宜年现在看他横竖不顺眼，得做点什么将功赎罪，“我叫上我的人出去街上转转，碰碰运气。”
　　“没用，这么晚了，你回吧！”顾宜年的语气冷得掉渣。
　　“我还是去看看吧，怎么说楠子也是从我手里弄丢的，顺便给你买点吃的。”张鹏拗劲也上来了，掉头就走。
　　此时，顾宜年的电话再次响起，清晰如暗夜的闪电，快速穿透，直达耳畔。“头儿，锁定了，楠子在一辆车号9989的车上，由北向南行驶，定位在丰华街春合路口，嗯……正是回家的方向。”
　　“知道了，罗儿，通知弟兄们先回，辛苦了。”顾宜年心不在焉地打发了小罗后，目光深沉地盯着小区门口，像守着洞口的猎手，安静地只能听到他的呼吸。
　　程楠平安无事的找到了，顾宜年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了车主身上，他迫切的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疏漏，让程楠身边多出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角色，这个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认识程楠的？今晚上他们在一起都干了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毫无头绪在他的脑子里缠绕打结，答案尚未揭晓，他已预感到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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