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亦归航

　　游亦航这天应该不是夜班，回的还挺快：有点印象，是不是之前有次艺术节说要请明星来结果也没请成的那个。
　　秦灏远：你还记得啊，就是他！我今天碰到他了。
　　游亦航：偶然碰上的？
　　秦灏远：是呢，很巧，就在我们一个新园区。他现在不是接管了霓裳嘛，哦，霓裳就是他家公司，做女装的，他来为他们家下一季的成衣秀看场地。特别偶然就碰上了，我俩聊了两句。
　　秦灏远：你还记得，他之前追过舒晴不？
　　游亦航：好像有点印象。
　　秦灏远：我觉得他现在可能还喜欢我姐！
　　游亦航发过来一条语音，听起来是在笑：“这都被你知道了？”他好像是在外面，背景音听起来有些嘈杂。
　　秦灏远打字打的飞快：他问我我姐最近怎么样呢，我觉得都这么多年了，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呢！肯定是一直都还想着。
　　游亦航又发过来一条语音：“你现在不忙？”
　　秦灏远有点愣：不啊。
　　下一秒，游亦航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忙不迭地接起：“喂？”
　　对面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在走路，打字不方便，看你这一条又一条的往外蹦，就直接给你打电话了。”
　　秦灏远有点不好意思：“你刚下班？”
　　游亦航“嗯”了一声：“本来今天白班的，临走了突然有台手术，就拖到这个点。”
　　“那你快到家了吗？”秦灏远问，“吃饭了吗？”
　　“快了。我在便利店买了点回去吃。”游亦航拾起刚才的话头，笑问，“你怎么又八卦起你姐来了？”
　　秦灏远嘿嘿笑一下，他确实不是个八卦的人，不过找个由头和游亦航说话罢了，“我也是关心我姐嘛，她这几年一直单身。”说着说着，想起今天看到厉宇帆的样子，他倒是有点认真起来，“其实我觉得厉宇帆变化特别大，记忆中他是个特别不靠谱的花花公子，但是今天一见，哎，有霸总那味儿了。”
　　游亦航被他说的有点想笑：“霸总啊，那比之灏天又如何呢？”
　　秦灏远接的飞快：“那自然是比不上我大哥。”想了想又有点遗憾的补了句，“但是我大哥身高输了，厉宇帆看着和你差不多，怎么着也得是183往上了。”
　　游亦航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没事儿，你大哥气场一米九。”
　　秦灏远自己给自己说上头了，不禁叹道：“我觉得现在的他和我姐还挺配的，如果他要是这么多年都一直喜欢我姐的话，也是很长情了，要是他们能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游亦航：“那你不然去问问舒晴，为什么十几年了也不搭理他。”
　　秦灏远抓抓头发：“哎呀我知道的，我大哥今晚也跟我说了，不就是不喜欢嘛，不喜欢的人怎么追也不会在一起的。”他想了想又说，“我只是自己觉得我姐这几年挺反常的。一直也不谈恋爱。而且我以前不知道他追我姐都追到纽约去了，我姐也没提过，不应该啊，以我姐那个性格，她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提起厉宇帆她都要骂一顿的，我二哥也很喜欢打趣他们，就是那种很轻松的氛围你明白嘛？我姐是个敞亮人。厉宇帆对于追我姐这事儿也是坦荡荡的。但是现在我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谁也不提这事儿了，厉宇帆问我也问的特别小心翼翼，我觉得他俩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而且，我二哥应该知道。”
　　他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说着，听到那边隐隐传来一些声响，忙问：“亦航哥你到家了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啊？”
　　“没有，我刚到家，正开门呢。”游亦航回，“我都听着呢，我刚才说的是认真的，你要是真想知道，你就找机会问问舒晴。”
　　秦灏远撇嘴：“我可不问我姐，她那张嘴，我说不过她。等我出差回来找机会和厉宇帆吃个饭聊聊吧，今天确实太仓促了点，你知道我俩本来就是寒暄，还说了点正事，结果他临走了突然给我那么来一句‘她还好吗’，哎哟喂……”秦灏远从小到大的习惯，很多话不习惯跟他大哥说，跟游亦航这就是竹筒倒豆子了。
　　当然了，他话里有话，不露声色的埋了钩子，等着被挖出来。
　　游亦航不负期望：“又要出差了？”
　　秦灏远满意的不得了，声音都不由得轻快几分：“哦，是的，我爸一个老朋友的画廊要谈收购，我中旬去香港替老头跑一趟。”
　　游亦航那边果然是顿了顿，又问：“具体什么时候去？时间合适的话是不是能赶上校友会。”
　　当然能，那可太能了。
　　亏了通话看不见人，秦灏远得以继续装模作样：“到时候看看，应该可以，我回头先RSVP一下吧。”其实早RSVP完了，他装完，又有点不安的再追问一句，“你上次说你也想去，时间OK的吗？”
　　“嗯。”游亦航应一声，“假已经请好了，我15号就过去。正好也有几个老同学在香港，很久没见了，索性多呆几天聚一聚。”
　　秦灏远眼睛一亮：“我14号到。你住哪？”
　　“还没定呢。”游亦航想起在北京时，玩笑道，“你有什么推荐么？或者秦楚在香港有酒店么？”
　　“还真有。”秦灏远顺手就把自己的酒店发了过去，秦楚在大陆以外的业务之前基本以投资为主，这些年秦灏天接手后才开始慢慢的发展自己开发建设。
　　游亦航看一眼，有点无奈的笑：“你们能给亲友价么，这也太贵了。”
　　“啊？”秦灏远愣一下，他也不是自己订酒店，从没看过价格，反应了一下才道：“我帮你订吧。反正我这也有你护照信息。”
　　游亦航不出所料地拒绝：“别啊，上回高铁票钱还没给你呢。”
　　“你不是请我吃饭了吗，”秦灏远随口揭过去，“你不是要亲友价吗，我们定才有亲友价。”
　　“好吧。”游亦航问，“亲友价是多少，我转给你。”
　　秦灏远花了三秒钟时间想了想，随即扯淡道：“一折吧。”
　　游亦航无奈道：“你就编吧。”
　　“没骗你，真的。”秦灏远张口即来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纯熟了，“我们好说也是人家第二大股东呢，给个一折有什么的。”
　　游亦航也不知信没信，反正他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秦灏远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的很，想着游亦航一天工作也是累了，又随便扯了几句就互道了晚安。
　　临挂前忍不住，还是说了句，香港见。
　　挂了电话才发现陶卿炀大概十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怎么跑香港？什么情况你……
　　他心情挺好，又想起当时陶卿炀问能不能见着游亦航，抓起手机就给对方发语音，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哎卿炀我跟你说啊……”

　　秦灏远很多年没有这样翘首期盼过未来的某一天了，好像是小时候期待春游，每天出门的时候都会看一眼日历，数着过，每一天都能更加雀跃一点。
　　在宁城的日子里秦灏远的生活大多简单，每天顶着早晚高峰上班下班，按着安排好的日程表一件一件的做事，唯一的一点小插曲无非是某天走进办公室发现又收到一大捧玫瑰，来自某个不屈不挠的省台美女主播追求者。
　　秦灏远望着那束鲜亮亮的，花瓣还沾着露水的玫瑰叹一口气，打电话叫秘书进来帮忙把花分出去给同事们装点办公桌。
　　秘书许菲菲跟了秦灏远有些年头了，知道小秦总性格好没架子，平时相处起来也没什么上下级的隔阂，抱着花忍不住打趣：“唉，小秦总又散桃花了。”
　　秦灏远无奈的笑一笑：“能怎么办，花是无辜的，而且还都开的这么好。”
　　许菲菲好奇道：“小秦总，朱小姐这花送了得有小半年了吧，您这，也不打算处理一下？”
　　“软硬不吃啊。”秦灏远有点头疼的揉揉太阳穴，“虽然我也没说过什么重话，对女生我一向不太擅长处理这些。怕话说重了也不好。”
　　许菲菲叹一口气：“您心太软了。不过朱小姐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她也算是个名人，外面风言风语也挺多。”
　　秦灏远看她：“那你给我出出主意？你们女孩子怎么样才肯放弃，而且不觉得跌面儿？”
　　许菲菲还真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其实您找个就你们俩的场合，明白的表示一下应该就可以了吧。”
　　“没用，早说过了。我说的特别认真。”秦灏远也跟着叹气。
　　“您怎么说的？”
　　“就说，我不想谈恋爱啊，没那个兴趣。”秦灏远答。
　　许菲菲连连摇头：“这可不行，您这话说得太模棱两可了，您得给一个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希望的理由才行。”
　　秦灏远来了点兴趣：“比如？”
　　“比如……”许菲菲想了想，“比如您说您不喜欢女生。”
　　好一个无心甩手的正中红心，秦灏远一下子愣在那里，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许菲菲赶紧摆手：“啊不是不是，我就那么一说，就是举个例子。”
　　秦灏远感到面颊有些发热，他其实无意刻意隐瞒自己性向，只是到底这是他自家公司，正大光明出柜什么的，他多少还是要有些考量。
　　更何况他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没有。
　　大概是看着他表情尴尬，许菲菲吐了吐舌头，抱着花说了句：“我先出去分啦。”飞快地溜走了。
　　白天被小小的尴尬了一下，没想到这事儿还没完。晚上秦灏远难得回一趟秦家本家参加家宴，居然他姑父舒尔又提起这事，问他是不是有个主持人一直在追他。
　　秦灏远伸出去夹鱼的筷子尬在半空中，半晌方道：“姑父怎么知道。”
　　秦臻在一旁笑：“小姑娘总给你送花呀，公司都知道。最近这段儿行政都不用买花了。”
　　果然是传到长辈那里去了，秦灏远的尴尬一下被放大无数倍，直接闹了个大红脸：“姑姑别打趣我了。”
　　舒尔问：“怎么不考虑处处看？小朱的小叔是我的学生，他有次还和我提起这个事情，我虽然觉得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处理就好，但听说小朱对你还挺上心的，你现在也是单身，年纪也到了，互相了解一下也没什么问题的。”
　　秦灏远最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他二哥和姐姐都不在，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大哥。
　　“姑父，小远还小呢，现在正是在公司锻炼成长的时候，我这也挺多事需要他帮忙的，谈恋爱什么的不着急嘛。”面对长辈，秦灏天还是总和弟弟妹妹站在一边的。
　　没想到他这一发话，炮火反倒转到了他自己身上，秦严瞪他：“小远还小，那你呢？今年三十岁了，终身大事也完全不考虑？”
　　秦灏天最烦听他爹说这些，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打住打住，这个话题pass行吗，咱们一家人好容易坐一起吃个饭，实在不行咱们聊聊公司业绩？”
　　秦严还想说什么，秦臻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孩子们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而且小天和小远现在担着公司的这许多事，确实是忙的紧，咱们也别在旁的事情上给他们压力了。”
　　秦家两兄弟齐齐向秦臻投去感激的目光，要不说他们这几个小的从小都最喜欢姑姑呢。
　　饭后长辈们惯例组牌局，六月的傍晚天色尚明，秦灏天借口散步消食，拉着秦灏远赶紧撤了。
　　俩兄弟难得有空闲散的绕着花园兜圈子，秦灏远想着席间他大哥为他救场反引火烧自己身的义举，颇为感激：“大哥，刚才吃饭的时候谢了。”
　　秦灏天不以为然：“嗨，这没什么的，家长就是爱管东管西的。尤其姑父这几年，自己女儿跑的远他鞭长莫及，就来操心咱们的事儿了。”
　　秦灏远看着西边被夕阳染红的天，轻轻的叹一口气：“我有时候也是能有点点理解为什么我姐宁可在外面漂着也不回家当公主了。”
　　“舒晴可不是公主。”秦灏天笑了，“哪有那么彪悍的公主。倒是对你穷追不舍的那个，叫啥来着，朱晓雨？那才是公主。”
　　想到这一天从早上那束花开始就好像没完没了的话题，秦灏远隐隐又觉得有些头痛：“大哥，要是给你，碰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啊？诚心求教。”
　　秦灏天瞥他一眼：“我直接说不喜欢啊，当然了，现在真的是因为忙的没心思考虑这些，要我上学那会儿，如果觉得这人不错，我会试试的。”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朱晓雨这种类型我也招架不住，不敢轻易尝试哈。”
　　“我说了呀。”秦灏远颇有点哭笑不得，“为了照顾她的面子我没说的那么直接，但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点言下之意都不懂的吗？”
　　“嗨，不是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他俩散步到湖边，秦灏天捡一片石块打水漂玩，“所以她大概是觉得努努力你就被攻略了。”
　　秦灏远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上午许菲菲的话，直接脱口而出：“那不然我说我不喜欢女生怎么样。”
　　秦灏天本打算助跑两步打个漂亮的大水漂，闻言直接一个趔趄，差点没头朝下的栽在河岸上。
　　好容易站稳了，他也顾不上自己差点摔个狗吃屎了，满脸难以形容的表情回过头看他弟：“你说什么？！”
　　秦灏远耸耸肩，倒是不为所动：“早上问许菲菲，从女生的角度怎么说能不伤她们自尊又有效的拒绝，她这么建议的。”
　　秦灏天感觉脸上的肌肉有点抽筋：“什么跟什么啊。”他无语了一会儿，又开口：“你这么一说，回头分分钟传遍整个宁城，然后全家人一齐对你进行三堂会审，你就好过了？”
　　秦灏远捏着下巴眯起了眼睛：“你要这么说，一次审判，万一成功渡过，是不是可以挡掉很多之后家里的乱点鸳鸯谱啊。”
　　秦灏天也顾不得刚摸了石头一手的灰，直接一巴掌拍上秦灏远后脑勺：“越说越离谱了。”
　　秦灏远其实比秦灏天还高一些，被拍的缩一缩脖子，他心里有鬼，本也想着趁这个话头假戏真做的刺探一下他哥的态度，毕竟作为他从小就敬仰有加的大哥，秦灏天的想法对他很重要。
　　显然秦灏天此刻的反应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他面儿上装的云淡风轻，其实心里五味杂陈，苦涩夹杂无奈，再努力压制也还是溜出点失落来，说话也带上了破罐破摔的讽刺：“大哥你是不是搞歧视啊。”
　　秦灏天被猝不及防扣一口大锅，冤的莫名其妙：“不是？我怎么就搞歧视了？”
　　秦灏远看他哥一眼，语调努力调整的平稳随意：“歧视不喜欢女生的呗。”
　　“靠。”秦灏天扶额，“我没有啊，我在美国的时候身边很多朋友都不喜欢异性的啊。”他越说越觉得话题走向了诡异的方向，“我的意思是说，你用这个借口挡桃花，可能一时是有效，那之后怎么办？难道你一辈子都不结婚生孩子？”
　　“可能我就是一辈子都不结婚生孩子呢。”秦灏远淡淡道。
　　“啊？”秦灏天再一次愣住了。他看着秦灏远，正低头拿鞋尖轻轻踢着草丛里的碎石，在逐渐昏暗的天光下，他的表情十分晦暗不明。
　　秦灏天卡了很久没说话，一股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后还是秦灏远放过了脚下那几块可怜的小石头，抬头转身面向秦灏天，他生命中最重要、最在意的家人之一，表情是十足的严肃认真：“大哥，如果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你会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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