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迷宫]自由身

　　“这是毯子、干净的衣服，”诺莉把东西摆在她面前，“你可以一会再换。”
　　“很及时。”特蕾莎从地上移开屁股，把毯子垫在下面又坐了上去，“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就回来。”
　　“我不想插手了，”诺莉盘腿坐下来，“格里弗一天带走一个人，它们还挺信守诺言的。你要跟我说什么？”
　　“WICKED 是好的。”
　　“老天，你跟我说没什么用处——”
　　“不！你不明白，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全人类，”特蕾莎的表情软下来，“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世界上不止你一个人在失去爱人。”
　　“你的情商都给了智商还是怎么回事？”诺莉坐在黑暗中，“别和我讲大道理，托马斯才是你们要的免疫者。”
　　“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我始终觉得你们搞错了重点，”诺莉摆摆手，“我从没见过哪种疫苗的研究方式需要建造迷宫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最多也就是动物实验，哪里有把人放进这种炼狱来进行研究的。”
　　“你不明白！”特蕾莎恼羞成怒，接着她闭上了嘴，诺莉正拿着匕首指向她的喉咙，“把它拿开。”
　　“注意你的态度，”诺莉把匕首放回到腰间，她的脸色软下来，“你和汤米？这么久了还什么都没做过吗？”
　　她看着特蕾莎脸上的红晕，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不关你的事，”她的嗓子有一丝沙哑，“我们之间很复杂。”
　　“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诺莉不笑了，“这可是世界末日，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像你和纽特一样仓促吗？”特蕾莎扯扯嘴角，“老天，我没想到他会爱上你。”
　　“我会把这当做夸赞。”
　　“你确实很漂亮，当然我觉得纽特不会是因为你的美丽才爱上你的。”
　　特蕾莎显得是那么真诚，从她红唇里吐露出来的话慢慢地消融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但诺莉不打算任其融化。
　　“你偏离主题了，”诺莉站起来，“如果你没有别的话，我就走了。”
　　“诺莉，拜托，我只是想让你相信WICKED 是好的，”特蕾莎站起来，但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们都会继续进行已经开始的实验，以免疫者为实验对象，研究他们的大脑功能和生物学现象，从而确定他们为何不会感染闪焰症病毒。总而言之，我们是在尝试找出治疗办法，尽力阻止发生在我们周围的无谓死亡。”
　　“免疫者？你是在告诉我这里所有人都是免疫的吗？”诺莉逼近她，手一直放在腰间的匕首上，“特蕾莎，如果你不是末日之后的人，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但是，时机不对。而且你只能说这里大部分是免疫者。”她站得远一点，“你不用告诉我这些，告诉我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为什么？”
　　“我说了，我拿了东西就走，不插手也不干涉，”诺莉低头看着她，“但是特蕾莎，算我求你，让纽特活下来。如果他不是免疫者，命运对他的折磨会更痛苦。”
　　“你爱他。”
　　“我以为我已经说过了，”诺莉推开门走出去，她掏出钥匙，把门闩上。
　　“什么感觉？”她的手出现了，抓住窗户上的铁条，“你坠入爱河了，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诺莉张开嘴，她不想说什么嘲讽她不懂得爱这种话，事实上，她很多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哪怕躺在纽特身边时也没有想过。爱是什么？
　　思考这种普遍性莫名使她感受到一股清凉，如同有人触动到她某一处的神经，让她能够认真探寻这一答案。
　　“你和托马斯，”诺莉转过来瞧着她的蓝眼睛，特蕾莎的瞳孔四周并不齐整——像有人打翻了一瓶蓝色墨水，泼溅开来，“你们实际上互相依恋，从前可能是一种本能，或者你认为这是一种孩子气般的约束，但是，特蕾莎，”她把手搭在特蕾莎抓住铁条的手背上，“现在，你应该意识到，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爱。”
　　特蕾莎的手从窗户上滑下去，她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转到了她和托马斯身上，但是诺莉早已经离开了这里。她坐回到毯子上，接着又躺下来，那里有一滴泪水在闪动。
　　“无意识的爱的约束。”特蕾莎喃喃自语。
　　诺莉扑进纽特的怀里，吸着他散发出的肥皂香味。
　　“我想你。”
　　“但我就在这里啊，”他说，“我就在你眼前。”
　　“我知道，”诺莉从他的肩上披着的毯子中抬起脸，纽特正笑着。
　　他的眼睛连带着他的睫毛都散发着一种光芒，他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那笑容。诺莉说不清他眼里的光是台灯反射出来的还是怎么样，但那确确实实有光芒在闪动，他浑身上下似乎都是一封情书——向她诉说着爱意，“我爱你，无论我在哪，你都不要忘了。”
　　“我也爱你。”
　　纽特抬起下巴吻了吻她的额头，他想问问为什么诺莉要说“无论我在哪，你都不要忘了”，一股不妙的预感在他心中蒸腾起来，但是当她转身去找查克的时候，他选择保持沉默。
　　建筑工已经重新钉好了怪兽带走盖里时留下的窟窿，最终的成果在诺莉看来如同几个醉汉的杰作，不过倒还算得上结实。还是同样的房间，大家都挤在一起，离窗户边远远的，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诺莉和纽特靠在一起，房间里的紧张气氛在一点点增加，空地人悄无声息，一动不动。远处传来的机械摩擦在木头上的声音穿透了房子，她可以肯定一头格里弗正爬上大屋的后侧，与他们的房间相反的地方。几秒钟过后，更多的噪声响了起来，从四面八方传来，最近的就在他们的窗外。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冻成了冰。
　　巨大的木头和玻璃的碎裂声从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震撼了整座房子。几声尖叫响起，伴随着叮叮咚咚的惊慌失措的脚步声，诺莉感到麻木。嘈杂的吱嘎声和呻吟声之后，一群空地人跑到了二楼。
　　“它抓走了亚当！”有人在呼喊，声音因为恐惧而高了八度。
　　她所在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敢动，她知道，也许大家都为松了一口气感到愧疚——至少被抓走的不是自己，也许他们又能平安地度过一个晚上。连续两个晚上，每天只有一个孩子被抓走，不少人开始相信，盖里说的也许是真的。
　　一阵可怕的破碎声从他们右边的门外传来，伴随着尖叫与木头的碎裂声，仿佛铁颚怪兽正在吃掉整个楼梯，鬼火兽旋转着朝西门移动，发出搅动和嗖嗖的声响。其他的鬼火兽已经聚在庭院中间，跟随它们的同伴返回迷宫。
　　又一个晚上过去。没有人睡得安稳，大部分空地人脸上都带着某种劫后余生的绝望。纽特的额头出现淡淡的皱纹，他的大脑活动比其他人要高得多，所有人都指望着他，哪怕他自己恐惧着也要拿出一副平静沉稳的样子——自然更容易疲劳。诺莉只希望他有机会睡个好觉。
　　“我去找特蕾莎，地下室见。”
　　诺莉匆匆吻过他。
　　特蕾莎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诺莉倚在门上笑着看她。
　　“你笑什么？”特蕾莎对她的敌意明显消减，也许是因为她承诺不再干涉第二阶段的实验，“诺莉，别再笑了。”
　　“汤米要回来了，”诺莉轻飘飘地说，她似乎把自己和纽特注定未果的爱情转移到了特蕾莎和托马斯身上——带着一丝期待，“我不想显得自己多管闲事还是怎样，但我觉得你应该让他知道。”
　　“这可是世界末日，我不确定我们有没有时间来谈情说爱。”
　　诺莉在她身后把牢房的门关上，“正是因为是世界末日，所以你才不必想那么多。”
　　一摞摞地图散落在房间里，包括地板上，仿佛一场龙卷风刚刚光顾过房间中央。诺莉现在已经同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混熟，起码知道他们的名字——这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大概上午十点左右，纽特接到通知说托马斯和珉豪已经从迷宫里出来了，其他人纷纷跟着他跑上去。
　　过了几分钟，诺莉停下抄写单词的手，抬眼看了一眼特蕾莎，后者也向她瞟了一眼。接着特蕾莎如遮掩一般转身拿起一张纸，靠在一旁的架子上研究起来。
　　诺莉弯起嘴角，特蕾莎在紧张，她正紧紧地捏着那张纸，直到指尖泛出白色。她的蓝色眼睛闪着亮光，如同在黑夜中乱石碰撞迸发出的火星。她的心思绝对不在已经破解出的代码上。
　　代码是六个词，诺莉低下头。
　　Float、Catch、Bleed、Death、Stiff、Push，听起来没有任何意义。
　　诺莉感到一阵烦闷，她听见珉豪的怒吼。
　　“我厌倦了这一切！我厌倦了这一切！全都结束了！都结束了！”他解下背包，往地上一扔，“没有出口，从来就没有过，也永远不会有，我们都完了。”
　　不难想象，空地上到处是一张张阴沉的面孔，大多数工人放下了手中每日的工作。
　　“几个月之中，迷宫一直在重复这些词。每一次当PUSH这个词出现之后，都会有整整一个星期的空白，然后又从FLOAT重新开始，所以顺序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特蕾莎把头转向她，“有什么想法吗？”
　　“但这没什么意义，至少听起来。”诺莉说。
　　“也许本身就没什么意义。”特蕾莎把纸扔回到桌子上。
　　“不行，我们需要更多线索，”诺莉把地图摆好，她抖了抖那张纸，“这简直狗屁不通。”
　　特蕾莎咬起嘴唇，托马斯正吱吱呀呀地走下来，纽特跟在他的身后。
　　“嘿，”特蕾莎走过去，似乎每一步都像最后一步，她大声地说，试图掩盖心里的紧张，“我们把代码解出来了。”
　　“如果能把它破解，我愿意跪下来亲吻你的脚。”托马斯说，他看见特蕾莎像柱子一样杵在他面前，“我能看看吗？特蕾莎？”
　　“啊，当然可以，”特蕾莎回过神般走到桌子前，她的手发抖几乎拿不住纸，“你自己看吧。”
　　托马斯迫不及待地弯下腰看起来，诺莉趁着这空当朝特蕾莎做口型。
　　你在干什么？诺莉瞪大眼睛问她。
　　我不知道，我做不到，特蕾莎瞪回去，她的嘴抿得紧紧的，我总不能把他的脸掰过来亲上去吧。
　　接着她发现了问题，刚才那句话诺莉并没有接收到，因为她还站在桌子的另一端冲她做着口型。而托马斯，他像一个雕塑一样伏在桌子的上方，他的视线好像凝固在纸上了，半晌，他直起身子，低下头问特蕾莎。
　　“你刚才是在跟我说话吗？”
　　这下激起了一片慌乱，诺莉笑得前仰后合——特蕾莎刚刚不小心和托马斯进行了心灵感应，她绝对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思绪——一个蹩脚但甜蜜的错误。纽特跳过来，他说这屋子绝对出了什么问题，怎么所有人一下子变得那么奇怪。可诺莉只顾着笑。特蕾莎红着脸，托马斯也局促不安地盯着她。
　　“得啦，纽特，我们先上去吧。”诺莉推了推他。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纽特恋恋不舍地迈开腿，托马斯注意到他的腿一点都不瘸，“汤米，好哥们，你会告诉我的对吧。轻点儿，诺莉，我在走着呢。”
　　现在这个昏暗的小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特蕾莎立刻切断了自己与托马斯的心灵感应，为了保险她同样切断了同阿瑞斯的心灵感应——她会接上他们的，她一直很擅长这么做。她想举起手抓住他的胳膊，可她发现要这么做太困难了——她的胳膊如同有千斤重，伸出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而托马斯近在咫尺的胳膊好像是永远都到不了河对岸。
　　但是托马斯心领神会地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他的手也汗津津的。
　　她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有划痕，像是擦伤。
　　“这没什么，”托马斯用另一只手把袖子抻下去遮盖上，“我摔了一跤。”
　　“疼不疼？”
　　特蕾莎在心里咒骂自己，为什么不能说点别的，这是多么愚蠢的问题啊。
　　“实际上，一点都不，”托马斯说，“我当时走神了，在你用心灵感应跟我说，我们曾经是恋人的时候。”
　　“是啊，”特蕾莎不由自主地回应道，她缓慢地眨眨眼睛，“我是说，也许。”
　　“是啊，那现在让我们都确定一些吧。”
　　托马斯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他的手滑到了她的后背上，特蕾莎的呼吸凝滞了一瞬，但她没有躲开，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知道托马斯能感受到，因为他坚实的胸膛正紧贴着她的胸部。托马斯吃了一惊，怀里的女孩主动贴上来，他立刻融化在她的吻里，他抽出交握的手扶住了她的后颈，特蕾莎把手举起来抓住他的脖子后面，她觉得自己像一团瘫软的面急需找到一处倚靠。
　　是的，WICKED没有消除她的记忆，却唯独消除了托马斯的。这都怪她，她告诉艾娃·佩吉有关托马斯的救援计划的全部——她是罪恶的，现在她又在乞求这可怜人的爱意——她正肆无忌惮地吻着他。
　　她打定主意绝不叫托马斯知道这一切，但真相一直都呼之欲出。而诺莉——那个并不在被观察者名单中的女人——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特蕾莎和她短暂的几次谈话，似乎并没有对诺莉造成什么影响，但这些若有若无的思绪却将她自己缠了个遍。
　　特蕾莎知道，她同托马斯之间是一种不对等的状态，当他被消除记忆送进迷宫里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WICKED的精英实验对象，而她——特蕾莎·艾格尼斯将永远追随WICKED。
　　难道她和托马斯注定悲哀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泪水从紧闭的眼睛中挤了出去，淌了下去，落在她的胸口，像子弹打在她的胸腔。
　　“特蕾莎？”托马斯稍微退开，他的眼神变得幽深，瞳孔放大，“你怎么哭了？”
　　“我只是——”特蕾莎抹抹脸颊，她侧过头让托马斯抹去她的眼泪，“我只是高兴。”
　　“等我们离开这里就好了，”托马斯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诺莉说外面的世界还不是太糟糕，我们能在安全区找到工作，也许我们会有几个小孩。”
　　“你想得太多了吧，”特蕾莎好笑地捶了他一下，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但我很乐意。”
　　“诺莉，你到底在笑什么？”纽特终于忍不住，扭过头来问她，“我知道你能听见其他人在干什么。”
　　“哦——纽特，”诺莉捂住脸颊，她从分开的指缝里看他，“是汤米和特蕾莎。”
　　“我就知道！”纽特一手握拳捣向另一只手的掌心，“她一醒过来就去找托马斯。”
　　诺莉的眼神稍稍暗下去，特蕾莎和托马斯能在一起当然是好的，但如果不能呢？她站起来，问纽特要不要剪剪头发。如果不能，她转念一想，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伤心的人罢了。毕竟是特蕾莎要求她同纽特分开——虽然不能完全怪她，但是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让特蕾莎也品尝一下她将要经受的痛苦。
　　这可是世界末日，诺莉哼起歌来，但是爱一直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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