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9 章
江柔在等,等一个时机。
孙氏的老登说的没错,纵是如今的雒阳再如何虚弱,也非他能够轻易拿下的,北军精锐皆在雒阳,世家部曲亦非泛泛之辈。
那老儿的眼神太好,几乎一个照面就看到了他的不轨之心,即使他本也无意掩饰。
“除你以外,尚有楚州裴元子,代州张岭等人得了召令,”孙榕如此说道,“王符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才冒险征召诸侯。”
“他敢如此,也算得有魄力。”
“魄力?”孙氏的家主微笑着,“王符是个蠢才。”
那日昏暗的烛火将那朴素道人的面容映出了几分轻蔑与肃杀。
天子快要死了。
他本该正值壮年,却常年耽于酒色,他好奢靡,于是各地常年进献珍宝,他好美人,于是宫中美人成群。
可偏偏这样,他膝下竟也只有三个儿子两个姑娘。
江柔怀疑他不行。
但行不行放到如今也没有意义了,天子自月前重病不起,期间但凡醒来皆是行动不能自已,话都说不清,瞧着大约也就这几日了。
天要变了。
他不介意去做孙榕的刀,只要他握得住这把刀。
孙榕不希望出现夺位之乱,他也不希望,起码他们目下的目标是一致的,不过是各取所——谁把肉烤糊了?
江柔立马抬眼,一旁的宋轻正一脸严肃的在烤肉。
那块漂亮的、新鲜的狍子肉在他的手下滋滋冒着油脂,不一会儿表面就覆上了一层焦黑。
“端之。”
“嗯?”
宋轻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烤肉。
“将军饿了?”他疑惑问道。
饿倒不饿,就是看你不大顺眼。
江柔叹息着,“算了,我来吧。”
宋轻竟也不觉得士卒让将军烤肉有啥不对,他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看着比他年少许多的年轻将军。
“流光。”
他忽然这样唤道,他极少称呼江柔的字,这会儿说来也显得格外别扭。
“怎么?”
宋轻面无表情,双眼盯着那块在火上的狍子肉,他说道:“将军刀锋所向之处,白狼皆会为你冲锋陷阵。”
“……好。”
天光大亮之时,自宫中传来第一声丧钟。
第二声、第三声……
丧钟九响,大丧之音。
天子大行。
跪于殿内的中常侍溃不成泣的大喊:“陛下——驾崩——”
一个统治时代终于落幕。
新的政权即将登上舞台。
宫门禁闭,雒阳满城缟素,玄甲铁卫快速穿行在宫道之上。
城外,西州来的将军扶刀起身。
“该进城了。”
他说。
他的口吻,竟像是将这雒阳京师当做了随意出入的地方。
不,本该如此。
……
雒阳起了一场大火。
火势之大,烧死了不少人,连宫中的皇后……不,该说是太后娘娘了,连太后都不幸烧死在了大火之中。
雒阳百姓之间议论纷纷。
“什么烧死啊,谁信太后当真是不慎烧死的,那日多少支军队入城啊!也不知守军到底干什么吃的!”
“守军?”有一身短打的汉子嗤笑一声,“还不是他们默许那些人进城的!”
提及此处,所有人的面色都不由苍白了下来。
天子大行那日,已经成了雒阳子民最难忘的噩梦。
青天白日的,楚州的军队,代州的军队……四面八方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军队都盯住了雒阳,就如同饿久了的饿狼看到了一块肉似的。
统共三个皇子,最大的大皇子年方九岁,最小的三皇子今年五岁,这几个皇子自然闹不成什么事儿,但背后的势力却能闹出天大的事儿。
少帝继位,按理来说,自然是需要辅政大臣,又或是太后临朝也是见怪不怪的事儿。
可偏偏谁人继位,谁人辅政,先皇可是一个字儿都没讲,可不就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幼帝年少,辅政大臣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这等权位,谁人不蠢蠢欲动,更莫要说混杂在其中心思更加僭越的人。
“我看——”
麻衣的汉子刚开口,眼神却陡然看见了什么,霎时就止住了话。
众人疑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了一面军旗。
军旗是寻常物,可那‘江’字却不寻常,众人竟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安静得有些死寂,连面色都不由苍白了下来。
那些争来斗去的大人物们都可怖,可最令人心生畏惧的,恐怕还是那支秦州来的白狼骑,以及他们的统帅,朔北侯江柔。
城门上,前任大将军的头颅还悬在那儿哩!那些入城以后突然反水,进攻宫台的代州人的鲜血也还没干哩!
整整三日的宫变,你唱罢来我登场,最后全部在朔北侯的手中收场。
西州的将军犹如最好的刽子手,最兢兢业业的刀,将一切不平镇压。
即使他并没有对百姓动手,即使他们甚至没有见过他,但这不妨碍他们止不住的心生恐惧。
当一个人的生死全然被一个人掌控之时,恐惧是最寻常的情绪。
江柔忽有所感,他向那一侧看了一眼,只见那一小圈的百姓像见着鬼了一样,瑟顿着躲了起来,像一群鹌鹑。
……哎呀,他怕不是比鬼都可怕。
“我生得很吓人吗?”
他转头问边上的人。
他三日里统共合了一个时辰的眼,又和各方的人从早到晚的血拼,这会儿憔悴又狼狈,但看上去竟还是惊人的俊美。
一旁的小兵讷讷说不出话来。
倒是轺车上的主人闻言回头望来。
“庶民无知胆怯,流光不必放在心上,”孙榕含笑说道,“你若不喜,明日便不会听到了。”
“无妨,”江柔不甚在意,“他们说的……也没错。”
他是刽子手,是杀人如麻的疯子,是心比天高的逆贼。
这种话啊,他上辈子早就听得太多了,多到早已习惯,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他确实是那样的人。
孙榕却正色,“流光乃我大雍之功臣,如何能这般自贱!”
“若非有君,此番惊变岂能三日辄止,怕是还要徒增伤亡。”
江柔慢吞吞嗯了一声。
不像是附和,反而有种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
孙榕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很快,这么丁点儿的不悦就散去了。
太后一支的外戚彻底倒下,外来的军队心有忌惮不敢迫近,如今他需要解决的,不过是那一两个人,以及控制住这把过于锋锐的刀。
他如今看着江柔,哪儿哪儿都顺眼。
“我府上有上好的伤药,待会便令管家送去,流光切莫与我客气,你我情谊,犹甚于父子也。”
江柔一瞬间噎住了。
他这人脾气不好,上辈子差点被挫骨扬灰时就有一条罪责说他肆意妄为,但这会儿竟也笑笑没有说话。
孙榕与他说:“明日,大皇子会登基。”
江柔没有见过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上辈子早早的死在了无尽的斗争之中,他一手养起来的小皇帝是如今的三皇子。
他对自己养的小皇帝是满腔恼怒,恨不得直接弄死算了,可想到他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奶娃娃,就一下子没了兴致。
“好。”他答道。
反正皇位上牵条狗都没关系。
他需要的,孙榕需要的,从来都不过是一个皇帝的符号,一个正统的大义。
孙榕没有带他入宫,他打马穿过雒阳的大街小巷,我行我素吓坏了一群惊魂未定的雒阳市民,最后回了在外的大营。
……他想转头就走,可惜并不能。
他哥回来了,就站在他的大帐边上——卫二果真是个没用的小子,他月俸没了。
江柔不想与他兄长见面,第一次确实是个意外。
他向来傲慢,但唯独在对待亲缘上,他对自己没有半点信任,守义尚且年幼,他还能说上几句,可大兄——他两次见面,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他大约是个孤家寡人的命。
毕竟无论是作为弟弟,兄长,甚至于是丈夫,他似乎都做得很糟糕。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