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

　　此刻，古思淼的心情颇为复杂。
　　他不清楚他和全轻舟是否算是确认关系了。

　　那天，全轻舟对他说了一句“你要永远陪着我”，然后便陷入沉默，至今已有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古思淼几乎每天都去找她，相处的氛围似乎和往常没有太大不同。
　　值得高兴的是，全轻舟考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分数，发挥了正常水平，并未受到外婆去世的影响。古思淼的分数虽仍然不及全轻舟，但足够报考和她同个城市的另一所学校，这让古思淼感到满意。

　　全轻舟对古思淼的选择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得知两人将在同一个城市读书，她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后，就不说话了。
　　古思淼有时觉得，全轻舟让他捉摸不透。
　　在人多的时候，全轻舟会对他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举动，比如在篮球比赛上主动给他擦汗，仿佛在宣示某种主权。但如果两人独处时，全轻舟则表现得相对平淡，除了因外婆的事情，古思淼在陪伴全轻舟的那段时间里，两人才有了一些亲密的瞬间。

　　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使他不敢问清楚她那句话的意思。
　　“哎……”
　　“休息下？”
　　全轻舟听到古思淼叹气，误以为他已经爬累了，于是提出建议。
　　“啊，你累了吗？好呀，你想休息就休息，我都可以的。”
　　古思淼却误以为是全轻舟累了。
　　事实上，两人都并未感到疲倦，因为活动才刚刚开始。

　　一周前，全轻舟所在班级的活动委员提议举办班级聚会，为高三时光做个正式告别。最终，投票选出的活动竟然是爬山，而且还是夜爬！他们将共同欣赏日出，美其名曰大家一起冲破黑夜，迎来光明未来。
　　得知此事，古思淼毫不在意这是别的班级的活动，自荐加入全轻舟的班级聚会，参与了夜爬山看日出的活动。

　　古思淼记得当时申请加入时，被她班里的同学戏谑道：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到同学带家属来聚会，还以为要等十年后的聚会呢，哈哈哈哈……”
　　他听后感到兴奋，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全轻舟，发现她的嘴角也微微翘起，心情看起来不错。

　　回想至此，正在爬山的古思淼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旁。路边的灯光昏暗，还不及头顶上的月亮惹眼，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前方的女孩。
　　自从那天以来，古思淼偶尔在全轻舟身上，觉察到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
　　他想，其实，她有时候是个爱逞强的姑娘。

　　“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全轻舟不想让古思淼担忧她，尽管她的心情的确不太愉快。在外婆离世的一个月里，她几乎闭门不出，曾考虑是否应该婉拒班级聚会的邀请。然而，闵桉劝她外出散心，虽然古思淼没有表露出什么，但全轻舟知道他也期望她能出门，改善心境。

　　古思淼想说些什么，却罕见地有些犹豫，显得有些不像他。他不自在地四处晃动，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石阶上。
　　方才，古思淼和全轻舟是沿着盘山公路旁的人行道行走的，此时站在道路外侧的弯道上，才看到旁边的石阶。月光和灯光在石阶上交错，形成的影子使石阶呈现为一种矛盾的存在。明明是上坡的石阶，在古思淼的眼中却好像是下坡。

　　“你看过艾舍尔的版画《相对性》吗？”
　　全轻舟也发现了旁边的石阶。

　　此时，乌云收走月光，石阶恢复如常，重新看去，确实是一条上坡的道路。刚才的奇特现象，似乎只是一时的错觉。

　　“嗯？那是什么？”
　　古思淼听到全轻舟主动挑起话题，兴奋地反问。
　　全轻舟取出手机，找到那张画给古思淼看。
　　“哇，这画越看越奇怪。咦，这段楼梯和我们刚刚看到的石阶，感觉好像是一样的。”
　　古思淼像个发现新奇玩意的孩子。

　　“嗯，这幅画中的内容，本不可能在现实世界中出现的。”
　　“但我们刚刚都看到哟。”
　　“是的，很奇怪，也许我们都看错，毕竟天太黑。”
　　“也许是个奇迹呢？或者是个好兆头，说不定我们等会儿会看到完美的日出。”
　　古思淼越说越觉得可能，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全轻舟被他感染，刚才的微妙情绪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与他相处的愉悦感。

　　山并不高，看日出也只是为了凑个热闹。
　　到达山顶后，同学们热闹地交谈着，愉悦地拿出食物，兴奋地等待日出，仿佛身处早市。
　　古思淼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从包里拿出野餐垫铺在地上，请全轻舟坐下。
　　全轻舟并不饿，只拿起一瓶矿泉水，没察觉这瓶水早已被古思淼喝过，她随意地喝着，让旁边的古思淼有些面红心跳。

　　看她如此无所顾忌，心情似乎也不错，古思淼实在按耐不住。
　　“全轻舟！请和我交往！”
　　“古思淼，我也喜欢你！”
　　两道声音近乎同时响起，两颗心一齐吐露情感，两张脸上闪过惊喜的神色。

　　全轻舟居然在这时候回应他的表白，这让古思淼始料未及。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古思淼曾反复在心中草拟，思索如何清晰地表达爱意。然而，尽管琢磨了许久，长篇的辞藻却始终显得苍白无力，他决定暂时放下在心里写满的一篇篇蜜语。
　　古思淼最终选择直白坦诚地表达了内心的渴望和真挚，最终确定在往后余生都将一颗纯真的心毫不保留地展示给全轻舟。

　　他不怕受伤，不怕壮烈地死在她手上。因为他一直都看到，他的每一句言辞、每一次行动，全轻舟都作出了相应的回应，每当想到这一点，他都感到心动不已。
　　而全轻舟也的确回应了他，如他所愿，在高考后给予了他答复。

　　全轻舟对于古思淼和她同时表白感到意外，然而在片刻的思索后，她理解了他的心情。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她让他感到困扰了，一直笼罩在暧昧、含糊和虚幻之中，让他心乱如麻。
　　因为外婆的事情，她不慎忽略了他的感受，但幸好这个人能够忍耐至今，才来跟她确认关系，在此之前还一直陪伴她渡过艰难的日子。

　　他总是这样，能言善辩的嘴在关键时刻显得有些笨拙，但在行动上从不马虎。刚刚爬山的时候，他就细心地观察她何时需要喝水和休息。
　　他知道如何善待她，不会自以为是地为她好而去做些多余的事，更多的是做一些以尊重她为前提的事，比如他不会勉强她一定要出门散心、参加班级聚会，但一旦她做出了选择，他一定会陪她。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如同当年的初次见面，他一直会在恰当的时刻陪伴在她身边。
　　他的行动，往往比言语更让人心动。

　　全轻舟抬眼看着古思淼，握起他的手，轻轻往下拉，让古思淼的脸自然而然地倾斜，迎接她的双唇。
　　一瞬间，满山的路灯全部熄灭，黑暗轻柔地包围着所有人，引来一片片惊叹声。
　　古思淼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而全轻舟闭上了眼睛，仿佛风轻云淡。然而，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让古思淼的心更加慌乱。
　　一触即分。

　　远处传来如雾一般的白，宛如舞台上升起的烟，太阳开始奏响它的绚丽篇章。
　　光线虽淡，却足以使全轻舟的面容深深地刻在古思淼的眼里，这是他头一回看到她眼角泛起淡淡粉红。
　　是光的映射还是他触碰的痕迹，古思淼也不得而知。

　　古思淼的手继续轻轻摩挲全轻舟的脸，随着手的流连，她的眼、鼻、唇忽明忽暗。他不敢相信，只想再次确认，于是划破晨光吻下去。
　　他非常紧张，不敢伸出舌头，生怕吓到全轻舟。
　　可是，他早在刚刚就被她吓到了，因为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吻他。

　　原本也打算一触即分，古思淼却发现此时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感到紧张。全轻舟居然没有在呼吸，这让他感到十分新奇，于是用自己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子，提醒她呼吸。
　　古思淼慢慢地移开了自己的脸，脸上的笑意无法掩饰，开始傻傻地笑了起来。
　　“嘻嘻嘻嘻，轻舟，你太可爱了。”

　　“可爱”这个词似乎很少有人拿来形容全轻舟，显得格外别扭。从小到大，她都未曾被人用这个词来描绘，一般而言，大多数人认为她清冷。
　　然而，看到古思淼如此欢喜，全轻舟倒不想计较这些琐事。她缓缓将自己的手滑入他的手中，用拇指轻挠他的掌心。
　　古思淼察觉到后，立马与她十指相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全轻舟，仿佛还有未尽的情意，想用吻再次传递。而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悠扬的海浪声。

　　“嗯？你听到了吗？”
　　“什么？”
　　全轻舟轻声询问，以为他又要说些俏皮话逗她。
　　“怎么有海浪声？”
　　“不远处是有海的，你忘了吗？”
　　“有吗？在哪？”
　　她伸出空出来的手，指向太阳冉冉升起的地方。
　　“不过，这里离海有段距离，应该听不到海浪声。”

　　古思淼转身远眺，此时日出藏匿在厚实的云层中，于是，海天交汇成一线，风卷云，云卷浪，缠绵荡漾，让人分不清地海与天光。
　　“可能是我听错了。”
　　他看见海后，就再没听到海浪声，也许真是错觉。
　　“好美。”
　　“嗯。”
　　“轻舟，你想去海边玩吗？”

　　确认了彼此的关系，古思淼的心里萌生出与全轻舟进行第一次约会的念头。
　　海边约会，仿佛是一个美妙的决定。
　　然而，他良久未获得回复，不禁转头注视对方，却发现全轻舟早已注视着他。
　　“你带我去，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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