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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笼
“快!林子里有人!”
警员和特务们相视一眼,十几个黑影开始在林间飞快的穿梭。
韩志远回头去看时,远处树旁的人早已消失不见,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了腿上钻心的疼。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可以看到鲜血汩汩的流出,将裤脚染红。
几个黑影将他团团围住。
“是自己人。”
他想要挪动步子,才发现自己根本走不了,扶着树干,声音略有些沙哑。
“韩……韩先生。”
领头的那个显然认出了他,手中的枪慢慢垂下。
“您的腿怎么了?”
“还是让那个人跑了……”
韩志远故作失望的揉了揉眉心,
“他还向我开了一枪。”
不知何时,车边立着的身影也慢慢走了过来。女人整个人裹在黑色的制服里,像是黑夜里的一团迷雾。
“愣着干嘛?给我去搜。”
江雪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韩志远没有回头,只是靠着树干立着。
警员们诺诺点头,然后四散开去。
“一群废物。”
江雪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旁边的韩志远,环抱着双臂,仰起脸,看着被树枝割的支离破碎的黑色天空。
“你让他们悠着点。”
“怎么?想要手下留情?”
江雪的声音不轻不重。
韩志远看了看四周,将嗓音压低:
“那是江寒……”
身旁的人微不可见的抖了抖,却没有说话,只是站着。
就当韩志远觉得自己得不到江雪的回答时,身旁又有声音悠悠响起:
“他呀……”
这两个字说完,却又没有下文了。
月光冰凉,从叶间的缝隙零零碎碎的洒下来,照到江雪的脸上,韩志远突然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一抹微妙的色彩闪过。就像是那从厚厚的云层中泻下来的月光,像一片黑暗中迸发出的火焰,绚烂多彩,流光四溢,但又迅速的归于黑暗。
“小寒不肯回头,他从小脾气就倔……”
离开这片树林的时候,月亮已偏至西边。月光暗淡下来,无力的在天际游荡。
韩志远上车时脚步猛的一顿,几乎扑倒,江雪如同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的上车。
到了车上,灯光亮起来,她的目光浅浅扫过他染血的裤脚,眉梢跳了跳:
“韩大哥向来武艺高强,想不到……他还能把你给伤了。”
“难不成我也一枪打回去?拖一个死人回去,一点意义都没有。”
江雪没有回答,侧脸看向窗外。
窗外的景物开始一帧帧的滑动,速度越来越快,而眼前唯一不变的,是这个冷若寒冰的女人。
左腿疼痛到麻木,韩志远整个人软瘫在汽车后座上,额头上的冷汗终于冒出来,他伸起颤抖的手,透过指尖,看到了窗外一盏孤零零的路灯。
灯光在黑暗里形成一个小小的点,越来越远,到最后连那个小点都看不到了……
不知跑了有多久,胸膛里的心脏似乎快要跳出来。
哈尔滨的春天依旧带着刺骨的冷,江寒停下来,大口的喘着气,额头上全是汗。
他闭了闭眼,那张纸条仍然紧紧地攥在手心。
刚刚的枪声似乎还在回荡,震的他的耳膜不住作响,耳旁只剩下尖锐的回响和呼啸的风声。
他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夜里的风在街道上呼啸着穿梭,像是在追赶着什么。
江寒绕了几个弯,沿着熟悉的路向前走去。
“你怎么……今天去了那儿?”
韩志远沙哑的声音像风中一把一吹就散的尘埃。
江雪默不作声的倒了一杯茶,然后苦涩的笑了笑,面容充满了无法描述的心酸以及愤怒,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不用知道的。”
韩志远抬头,刚好对上江雪的眼睛。
——无论多少年后,当他再一次想起她那时的目光都会记忆犹新。
那种目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是经历了最残忍的血腥浩劫后,存活下来的人们望着支离破碎的大地上成片的尸骸时的眼神,目光里满是新鲜淋漓的血气,充满了狂妄,冷漠,侥幸,怜悯,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绝望与希望。
在橙黄色的灯光里,韩志远竟然觉得自己看到了江雪扬起眉梢笑了一下,是那种沾满了鲜血的笑容,泛出了森然的冷意。
“你呢?你跟江寒有联系?”
江雪的声音很淡然,像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
“嗯。”
他不知道是该承认好还是否认好,只是点点头,闷着嗓子发出了这么一个声音。
“你以后见他小心些,今天你出去的时候被人看到了,上面的人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我带了一队人过去。”
对面的女人顿了一下,目光审视般的扫过来,像是能将一切看穿,
“身份有别,你知道的。”
韩志远警觉地挺直了脊背,干咳一声,端起茶杯。
你知道的……他突然觉得,这4个字……有了什么别样的意义……
“你的腿还好吗?要不然我找个医生过来看看?”
江雪的目光最后在他的左腿上顿住,语气难得的温和起来。
“他开枪从来就没有准过。”
江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如同春风吹过来,一般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然后嘴角勾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但是上一次把枪口对准我的时候,瞄的倒挺准的……”
韩志远突然觉得,面前的女人有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霸气,明明是姐弟相残狗血且悲催的桥段,在她嘴里却成了轻松的笑谈。
“你的腿有事吗?”
江雪又问了一遍,语气却又恢复了原有的平淡。
“不用麻烦,我自己能处理。”
韩志远面不改色。
“那我走了。”
江雪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韩志远突然觉得有点失魂落魄。
江雪沿着走廊慢慢走远,背影越来越小,缩成了随处可见的一粒灰尘——只是,再微小的灰尘,吹进眼里,还是会让人流泪……
茶杯中的最后一滴茶水滑进喉咙,韩志远突然觉得浑身做烧,腿部的疼痛似乎感觉不到了。他卷起裤脚,弹片嵌入血肉,血痂凝结在四周。还没有完全凝固的血液滑在一边,将坠未坠。
他心烦意乱地脱掉外套,一头扎进被子里。
“若思!若思?”
赵延掀开门帘进来,看了看房间里却发现空无一人,他皱了皱眉。
“这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客人都来了……”
酒店老板嘟囔着,转头就去找人。
“喂,看到柳若思了吗?”
他拉住店里的一个伙计。
“赵老板……您说的是若思姑娘吗?他刚刚被一个军官拽到房间里去了……”
“什么军官?哪个房间?”
赵延气的一跺脚,语气里带上了怒意。
“就是那个日本军官,经常来的那个……在楼上左转第2个包间,若思姑娘倒是不愿意去,当场就被抽了一耳光……”
伙计压低声音,战战兢兢的说。
“知道了,你去忙吧。”
赵延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转身上楼。
歌舞升平,余音袅袅,琵琶声戛然而止,柳若思惊恐地后退一步,看着满面红光的军官步步逼近,声音颤抖起来:
“大人……你不要……”
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吃的满嘴油光的男人笑呵呵的眯着眼睛,用不纯正的中文说道:
“好姑娘,跟小爷我走……以后包你披金戴银……”
“不……你不要过来……”
柳若思连连后退,后背却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却不知什么激怒了面前的日本军官,他猛地抓过放在架子上的琵琶,高高扬起,一吸鼻子,扯着嗓门吼:
“不识抬举的婆娘!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小爷我看上你是你高攀了!”
说完,啪的一声,琴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琴弦猛的断了,绷紧的弦骤然缩紧,飞速的划过,在柳若思白皙的小腿上留下一道血痕。
这时,门却突然被推开,赵延带人拿着菜陪着笑脸进来:
“军官老爷,这边再给您加点菜,您要什么直说……”
喝醉了的军官摇摇晃晃一头栽到床上,猛地从兜里拔出手枪,胡乱的挥舞着:
“切,你们这小破店,我还看不上哩,这个婆娘我要带走,来人!给我带走!”
“大人啊,这……小店还有美酒,先喝酒先吃菜,这事儿等会儿再说……”
“上酒!”
日本军官一挥手,将枪丢到一边。
“是是是,这就上,快!快给老爷上酒端菜!”
一旁的伙计七手八脚的端菜,赵延朝缩在墙角的柳若思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走。
柳若思裹紧了衣衫,趁着军官不注意溜了出去,临到门口,还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支离破碎的琴,一滴清泪缓缓落下……
瞿桑隔着牢房的铁栅栏,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苍白而混沌的颜色,像是死神吐出来的叹息。
隔壁的牢房里传来了嘶哑的哭声和呻吟声。
他突然笑了起来,拖着沉重的铁链站起身,声音肆意张扬的在牢房中回荡,像是在说给什么人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你在哭么?你现在就开始哭了么?还早呢,真的还早呢……”
“秋风都还没有来,不要急着落泪了,荒芜的田野和颗粒无收不是最悲壮的画面。即将到来的大雪会把这一切变得更加绝望……人啊,除了这些,还能拥有些什么呢?”
他突然唱起了歌,嘴角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褪去:
“一望无际的苍茫,无边无垠的混沌,最后还有一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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