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坐飞机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抗癌两年的母亲，会突发脑梗塞，医生提前说过，她这两个病，转移的话，先扩散的就是脑袋，跟着就会压迫视网膜，眼睛会看不到。

　　二宝半岁左右王开卉突然查出来癌症，过程有多痛苦，没人能替她承受，大家都哄着她，说她好了，只是往后离不开吃药，其实两年来她已经换了三次药，没出事的时候她就嚷着眼睛经常性疼，赵楠笙哄她说是玩手机玩的，让她少玩手机，把亮度调低一点。

　　在家里呆的时间太长，赵楠笙过够了问人要钱花的日子，徐大伟工作不顺欠账七八万也被她知道了，她开始着急，想着门路挣钱。

　　直播兴起的时代，赵楠笙想着买台电脑，当游戏主播，玩她最擅长的游戏，徐大伟哪里有钱，最后是赵楠笙瞒着王开卉借姑姑了一万块钱，让朋友推荐零件，买的电脑，直接寄给朋友让他组装好，让徐大伟去取的。

　　好不容易，二楼收拾出来一个房间，网线都走好，还没有正式开启直播生涯，王开卉就倒下了。

　　她哪里还有心思搞这些，眼看着赵杰在医院，舍不得花钱租床睡，每天都睡在医院大厅里的椅子上，医院里到处都是被感染的病人，赵楠笙既担心母亲，又害怕父亲倒下。

　　心里头对赵杰的各种不满都烟消云散。

　　在医院待了二十天左右，王开卉出院了，插着胃管吃饭只能用搅拌机打碎，弄成流食一针管一针管的打进去。

　　医生让赵杰过半个月给医院打电话，他们上门换胃管，任性的王开卉三天不到就自己拔了胃管。

　　赵楠笙在她出院的第二天就回了娘家，看着床上大小便失禁穿着成人尿不湿的母亲，脑子清醒不会说话，见人只能着急的“唔唔唔”

　　说的什么你听不懂，她生气，气自己，打自己。

　　这是赵楠笙见过最不想见到的场面，是她最怕的场面。

　　母亲太要强，可以不会动，脑袋清醒嘴巴也得会说，这样才能表达，疼了饿了家里人能知道，偏偏她落得个脑袋清醒，嘴巴不会说的下场。

　　那天王开卉的尿不湿是赵楠笙换的，一开始王开卉极不情愿，她这人特别爱干净，现在大小便失禁还要女儿伺候她，晃动着能动的半边身体极其不配合。

　　赵楠笙心里难受，嘴上哄着王开卉。

　　“这就是你养我小，我养你老，有啥呀～我又不嫌弃你脏。”

　　王开卉不好意思的歪着嘴笑，她好了之后嘴巴就歪掉了，插着胃管一直吃的都是流食直接打进胃里，赵杰怕她忘了怎么吃东西，试探性的喂她喝水，王开卉水都忘了怎么咽，被呛的差点上不来气。

　　后来水会喝了，只是这边进去那边漏出来，看着让人心痛。

　　“原来是拉了呀～怪不得你不让我换，没事，给你擦擦，你别着急我弄盆水给你洗洗。”

　　“诶～嘿嘿～呜。”

　　“有啥不好意思的，咱家小鱼小恩都是我换的，我不嫌脏。”

　　王开卉呜咽着膝盖并在一起。

　　“一～啊～啊～啊”

　　赵楠笙解开尿不湿，拿着卫生纸给王开卉擦糊了一身的屎，王开卉嫌弃的乱叫，她自己都觉得脏，擦的时候粘到皮肤那种感觉让她觉得恶心。

　　“没事没事，我弄水给你洗洗。”

　　赵楠笙把被子盖在王开卉撑起来的膝盖上，往洗手间跑着去接热水。

　　这是唯一一次王开卉拉屎让赵楠笙换，接下来的日子虽然赵楠笙住在娘家，但王开卉拒绝让赵楠笙给她换尿不湿，特别是拉屎的时候，她只让赵杰给她换，给她清理。

　　夫妻之间王开卉觉得可以，不想拖累赵楠笙，赵杰不在的时候偶尔王开卉偶尔会愿意让赵楠笙给她换尿满出来的尿不湿，清醒的时候会拉着赵楠笙让她坐在床上，会拍拍赵楠笙的肩膀，会把脑袋伸过去和赵楠笙头抵着头。

　　王开卉出院的时候医生有交代，她腿上有血栓，不能按摩不能乱动，说血栓走到哪里堵了，人也就没了。

　　她那条有血栓的腿，总是没有什么温度冷冰冰的，原来赵楠笙还想着给王开卉揉揉腿，没想到她的腿根本就不能碰，后来王开卉时而清醒时而迷糊，除了赵杰谁也不认识。

　　赵楠笙开始害怕，每天她能做的就是把王开卉换下来的睡裤洗掉，保持着能有四五条裤子备用。

　　胃管被王开卉拽掉以后，她依旧只能吃流食，赵杰把东西打碎成泥，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吃。那场面几个孩子都不敢进去看，太可怜。

　　赵楠笙不敢在王开卉的房间一直待着，俩人一个不敢说话，一个不会说话，她看不得王开卉哭，也不敢在王开卉面前哭。

　　赵杰不在的时候赵楠笙害怕王开卉自己乱动从床上掉下去，隔一会儿就开门看看。

　　王开卉越来越喜欢睡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赵楠笙不确定开始想，“与其这么痛苦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的走。”但是想起来以前化疗的时候王开卉哽咽的说过，她还想活，赵楠笙就想哭，她一方面想着让王开卉早日脱离苦海，一方面又舍不得母亲，她才刚满三十岁，难道就得失去母亲？

　　她妹妹还怀着孕，马上就要生了，弟弟也才刚过了20岁，她们就要没有母亲了？

　　那天天气很好，赵杰借了村里大哥家的轮椅，推着王开卉到院子里晒太阳，赵楠笙在洗衣服。

　　转头看到母亲就去打招呼。

　　“出来晒晒太阳对身体好，整天待在屋里可不行，一会儿你坐不住了，咱就进屋。”

　　王开卉意识清醒，抬手能动的那只手，示意赵楠笙把手伸过去。

　　赵楠笙会意的把手递了过去，只见王开卉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上去。

　　赵楠笙拿着衣服的另一只手紧了又紧，意识到母亲现在是清醒的，这个动作或许是在说，“这段期间你辛苦了。”

　　过了一会儿，快忍不住要哭的赵楠笙说，“好了，我该去搭衣服了，一会儿我再过来。”

　　王开卉这才笑着松手。

　　转过身的赵楠笙不敢哭出声，眼泪却不争气的划过脸颊。

　　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王开卉的气色越来越差，大家都害怕她熬不到过年，路口还封着，怕她万一不在了，恐怕都不能入土为安。

　　好在她很争气，身子慢慢的又好了起来，脸上肉也多了，赵楠笙决定今年过年也不走了，怕这是最后能陪王开卉过的一个年。

　　迷糊的王开卉，只记得赵楠笙的两个孩子，和赵杰，别人她都忘了。村里和她关系好的姐妹来看她，她哪怕清醒着也要强的装睡，人家进屋看她在睡觉，留下东西就走了，说下次等她醒着再来看她。

　　过完年，村口解封了，赵杰想着不能耽误小鱼上学，就想让赵楠笙走。

　　“现在学校那边还没有通知开学，全国也没有大解封，等大解封了，学校通知开学我再回去。”

　　“好，你放心，我在家专职照顾你妈，你该回去就回去。”

　　“你弟我也让他出去上班，他那工作已经耽误的够久了，你们在家也帮不上啥忙，尿不湿你妈连你都不让换，喂饭都是我喂。”

　　“嗯，看情况解封再说。”

　　又过了半个多月，全国大解封，学校通知开学，赵楠笙只得带着孩子们回去。

　　虽然人是回去了，赵楠笙开始失眠，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小鱼去学校以后，她把小恩交给公公带，她开始上楼弄电脑。

　　想找点事情让忙起来，让大脑停止想王开卉，她学着直播，学着打端游吃鸡。

　　永远忘不了那天，从吃过午饭开始她就没来由的不安，直到三四点钟赵杰打过来电话。

　　“大伟在家不在家？”

　　“在，怎么了？我妈怎么样？”

　　“你妈我看着不太对，你现在过来吧？”

　　“行，我马上过去。”

　　刚准备动身回去，电话又打了过来。

　　“先别回来，你妈这会儿看着又没啥事了。”

　　“到底啥样，一会行一会不行。”

　　“刚刚我喂她喝水，估计是呛着了，现在又没事了，她一直不就是这样，一会好一会不好的，先别回了。”

　　“那行吧，有情况赶紧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还不放心的赵楠笙，给她姑姑打了个电话。.

　　“姑，你回去看看我妈吧？我爸给我打电话，也不知道啥情况，一会儿说让我赶紧回去一会又不让我回去。”

　　“你爸咋说的？”

　　“刚刚说我妈看着气不顺让我赶紧回去，我都准备动身回去，又打电话说我妈过来劲了，没事不让我回，你离的近，你先回去看看吧？”

　　“嗯，我给你爸打个电话，你别着急。”

　　赵楠笙坐在凳子上着急，五分钟不到电话又响了起来。

　　“快回来吧～你妈不行了，快回来。”

　　赵杰颤抖着说，说完就掉了电话。

　　“回去？咋啦？

　　徐大伟问。

　　“嗯，咱妈不行了。”

　　赵楠笙很平静地说，心里波涛汹涌面上也不动声色，坐上车看着路边的环境。

　　“以后这条路回去，家里再也没有母亲在路口接我了。”

　　赵楠笙终于绷不住了，微张着嘴巴哭泣，任凭眼泪滴答滴答落下来，无声的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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