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野狗

　　自从办了卡，于归就很少能玩到手机。

　　上课时候他要听讲基本不看，放学后手机就莫名其妙到了宋以手里，这狗东西课课不上作业作业不写书书不背，最可恶的是在他埋头于题海里疯狂厮杀的时候，狗东西还霸占了他的凉席，二郎腿一翘，悠哉游哉地靠住床头那床软软的被子玩游戏，姿势都能换好几回。

　　放学于归去了趟维维商店准备买点泡面什么的应急，一进门就看到宋以坐在柜台后面摁他的老年板砖。
　　“你这活得也太潇洒了吧？”于归从手提袋里掏出今天布置的各科卷子扔到柜台上：“朱老师说作文可以不写。”
　　“一般一般，”宋以抬眸扫了他一眼：“我今天可能做不了饭，老李头拉着我妈赶庙会去了，你要不自己随便买点吃？”
　　“你不吃？”于归问。
　　“我还行，不饿。”宋以说。
　　“那咱俩就吃泡面吧，”于归从架子上随机拿了两桶泡面，又弯腰从地下的纸箱里拿了两个卤蛋两根火腿肠，“这几天作业量有点大，我得赶紧回去写。”
　　“行。”宋以摸摸口袋，把一张整二十的放进收银台，然后给自己找零：“吃雪糕吗？”
　　“不吃，”于归说：“你要吃？”
　　“算了，”宋以说：“来你过来待会儿，我去后院儿烧水。”
　　于归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挺招人，宋以坐这的时候啥事儿没有，他屁股刚挨到还残留着余温的木椅上，门帘子哗啦啦一阵响动，前前后后进来了一波人，买醋的买零食的买烟的，忙得于归头晕目眩。
　　“哎小伙子，我好像没见过你啊，你是老李家的亲戚吗？”其中一个大妈慈祥地看着他：“之前一直是那姓宋的狗崽子帮他看店，今天没见到姓宋的狗崽子啊，啧，还是这小伙长得俊，你有没有对象？我有个外甥女......”
　　于归顿时觉得烦。
　　平时他叫宋以二狗叫惯了，可从别人嘴里叫出来怎么听怎么刺耳，别人就是不能说宋以狗，因此于归看这大妈的眼神唰地一下变得冰冷阴翳。
　　“我是学生，”于归拉开抽屉找钱：“买完就走，别影响我学习。”
　　大妈也没想到这俊小伙变脸比翻书都快，登时不满起来：“你什么态度啊，我是顾客，有你这么对顾客说话的吗？！”
　　于归想把那些卷子揉成团塞她嘴里。
　　“郭婶儿，”宋以拎着茶壶从后院走进来：“买箩筐来了么，话这么多。”
　　“是你啊，”郭婶翻了个白眼：“老李也真是的，让一群狗崽子看店，一天吊儿郎当的，学生也没个学生的样子。”
　　“你他......”姥姥的为老不尊还好意思跟这儿叭叭叭的，要不他妈给你拿个喇叭满巷子喊去......
　　于归心里把词儿都编排好了，宋以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他的嘴，扫了眼肚子快把碎花短袖顶破的郭婶：“我看您最近跟着一群时尚奶奶在公园蹦迪，这也没蹦瘦啊，反倒这嘴越蹦越大了。”
　　“你！”郭婶气的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你个有娘养没娘教的野狗，说谁呢？啊！说谁呢？！”
　　于归快忍不住了，要不是宋以捂着他嘴还拽着他胳膊，他早就挥着拳头冲这老女人的脸上揍了。
　　“知道我是野狗还不赶紧滚，”宋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当心野狗咬你。”
　　“以后再也不来买东西了！”郭婶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渣子还挂在嘴边：“什么玩意儿！”
　　“你最好是。”于归指着她。

　　老女人走后，宋以拿过泡面撕开，将卤蛋火腿肠全部丢进去，倒好热水用叉子叉住盖儿，把两碗都端到了吃饭用的木桌上。
　　“走，去桌那吃。”宋以说。
　　于归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下，盯着宋以风平浪静的脸看了半天。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宋以问。
　　“你都不生气吗？那个死老太婆这么说你，”于归说：“你要不拦着我我就让她明白明白什么叫满脸桃花开。”
　　“和那种人计较什么，”宋以说：“她说让她说呗，我又不会少块肉，这些人就是这样，自己过得一塌糊涂，还总拿别人的伤口寻开心。”
　　“会不会给李叔的店造成影响，”于归有点担心：“她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到时候给邻居啥的乱说，害李叔生意不好。”
　　“不会，”宋以说：“老李头同样看不惯她，这条街上活的都什么人他们心里门儿清，再者该买的东西还是会买，这老女人上次也这么骂过我。”
　　于归了然地点点头。
　　“龟龟，”宋以指着他的手机搓手：“给我玩一会儿。”
　　“你不觉得你最近有点玩物丧志啊，”于归将手机揣回兜里：“作业写完再商量。”
　　宋以站起身去柜台那把卷子拿过来，有一张上面于归写了几道题，他看了会儿，把卷子展开举到于归眼前捏着他的脸说：“这道题错了。”
　　“别想用这招骗手机，”于归说：“这道题我昨天做过同类型的。”
　　“类型相同但是有一点点不同，”宋以指着题干，“你仔细看，有干扰条件。”
　　于归拿过去又读了一遍题，还真是，现在的题越来越花哨了，里头铺一大堆没用的东西，搞得人挑挑拣拣还拣不对答案。
　　“你昨天不是一直在玩吗。”于归不服。
　　“这大概就是天赋吧，学酥龟。”宋以把他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于归跳起来也去捏他的脸，俩人闹着闹着就开始乐，正巧逛庙会的李维全拎着两个袋子走进来：“你俩最近把我这儿当革命根据地呢是不？”
　　“革命尚未成功，于归同志仍需努力，”宋以趁他不注意从他裤兜里摸出手机：“赶紧吃去，面要坨了。”
　　“你俩就吃泡面啊，”李维全说：“我买了点卷子和凉粉，弄点儿？”
　　“不用了，”宋以说：“你和我妈吃过了？”
　　“吃过了，”李维全说：“吃的凉面。”

　　于归掀开泡面盖，面条最上面躺着两个卤蛋，一黑一白，他看向宋以。
　　泡面盖挡住了宋以的脸，热气氤氲进空气，能看到他额头上渐渐分泌出的细密小水珠。
　　“你把你的给我了？”于归将泡面盒推过去，把黑色那个卤蛋叉到他盒里：“不喜欢吃黑不溜秋的。”
　　“你还挺挑，”宋以说完，一口咬掉半个卤蛋：“黑的比泡椒的好吃，我总觉得泡椒的一股福尔马林味儿。”
　　于归瞅着自己手机在泡面盒旁边，屏幕上是2048的游戏界面，宋以这一把玩得有点久，都好几百万分了还没死翘翘，不愧是学霸，脑子真好使。
　　“挺厉害么。”于归说。
　　“这玩意儿有技巧的，”宋以说：“最底下合成比较大的数字，不能出现2或者4这种小数字，不然容易把大数字放在上面，路就会堵死。”
　　话音刚落，来电显示突然跳在了屏幕上。
　　这串数字于归熟，是梅鸳的号码。
　　“喏，”宋以把手机递给他：“电话。”

　　于归走到后院刚按下接听，梅鸳的声音便传过来：“小归？是小归吧，小归你还好吗？我一直联系不上你都快急死了，最近公司事儿多，我本来想去看看你一直没抽出空，前阵子周丽萍来找过我，是不是也去学校找你了？”
　　她跟倒豆子似的劈里啪啦一通说，于归压根没找到回答的机会，半天才挤出一句：“梅姨，我挺好的。”
　　周丽萍果然去找过梅鸳，于归想，但梅鸳不可能告诉她自己转学了，那周丽萍是怎么知道他跑来栀晓的？
　　“周丽萍那个疯子，”梅鸳说：“她从我这儿没问出什么名堂，好像跑到你原来的学校去跟校长撒泼，校长告诉她你转学了，她还差点把校长举报到教育局去。”
　　确实是周丽萍能干出来的事儿。
　　“她也来找过我，”于归说：“不过我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了。”
　　梅鸳沉默半晌，“对不起啊小归。”
　　“说对不起干嘛啊梅姨，”于归笑了笑：“跟你有什么关系，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明明是我家的事儿却总是把你牵扯进来。”
　　“不说这个了，你还有没有钱？我昨天给你卡上打了钱不知道你收到没，”梅鸳说：“这几天总算忙完了，正好不是要周末了吗，我打算去栀晓看看你，你有没有想吃的还有穿的用的，梅姨给你带过去。”
　　“梅姨你给我打钱干什么啊，”于归说：“我有的。”
　　周丽萍虽然掉进了钱眼里，但该给他的伙食费还是会给，逢年过节还有压岁钱，不过没吴含的多就是了，再加上姑姑伯伯们把老爸的钱也给了他，于归通通攒了起来，他又不是大手大脚的人，日常开销还是够的。
　　“自己在外别太克扣，想吃什么就买点，长身体呢，”梅鸳说：“你这个周末上课吗？”
　　“不上，”于归说：“暂时还没开始补课。”
　　“那行，”梅鸳说：“周末我开车过去，栀晓巷163号是吧，对了，我记得你挺喜欢一中后门那家小卖部里卖的青梅糖和青梅汽水儿，要不给你带点？”
　　梅鸳竟然记得他喜欢的糖，于归心里唏嘘，多可笑，周丽萍肯定都不知道。
　　青梅糖的味道很好，还有汽水儿，放冰箱里冰镇完喝起来究极无敌爽，于归看了眼喝泡面汤的宋以，二狗既然喜欢吃甜食，他肯定也会喜欢青梅糖。
　　“那谢谢梅姨，”于归说：“青梅糖能不能多帮我带几包，还有汽水儿。”
　　“没问题，”梅鸳爽快的答应：“等着我啊，周末一起去吃好吃的。”

　　从青诸到栀晓开车要仨小时，周末早上于归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昨晚宋二狗难得没来蹭凉席，估计是害怕断子绝孙脚，于归刚爬起来，手机铃声响了。
　　“小归，睡醒了吗？”梅鸳神采奕奕：“我马上就到栀晓巷了，你收拾收拾，咱就准备出发。”
　　“梅姨，”于归顿了顿：“我能不能带我朋友一起去啊？”
　　“朋友？”梅鸳有点惊讶：“小归你变了不少嘛，以前你都不怎么喜欢说话，现在也有朋友了呢，梅姨很替你开心，当然可以，我等你们。”
　　“谢谢梅姨。”于归挂断电话。
　　洗漱完后，他踩着断砖翻进了宋以家。
　　跟二狗在一起于归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飞檐走壁，另一边有梯子，他踩着梯子走下去的时候，宋以正拿着小木桶在院儿里浇花。
　　“周末哎，”宋以说：“多难得，少爷您不睡懒觉么？”
　　“我认识的阿姨要来看我，”于归说：“说一起去逛逛。”
　　“那去吧，”宋以双手叉腰前后绕着圈儿：“凌江道那边全是大型商场，你们可以去看看。”
　　结果于归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宋导游，一起去，”于归眉开眼笑：“我又不认识路。”

　　“小归！”
　　梅鸳站在163号掉漆的大铁门前，对捞着宋以的于归招手。
　　“梅姨！”于归冲过去抱了抱她：“梅姨你瘦了啊。”
　　“哪有，倒是你，好久不见怎么感觉就剩把骨头了，肯定没好好吃饭，”梅鸳往耳后捋了下利落的短发：“喏，你要的青梅糖和汽水，巷口太小车子开不进来，我就拎过来了，要不先拎进去？哎，你那个朋友呢？”
　　于归侧过身，宋以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看到梅鸳愣了愣：“阿姨好，我是宋以。”
　　“你就是小归的朋友，”梅鸳看着他弯起眼睛：“长得真好看。”
　　于归拿出钥匙打开门：“梅姨先进来坐会儿？”
　　“我今天时间其实也不多，”梅鸳抱歉地笑了笑：“下次吧，你把东西拎进去我们就走。”
　　于归点点头，快步拎着塑料袋进屋，然后从袋子里抽出包青梅糖，拆了包装塞进裤兜。

　　凌江道在市中心，梅鸳开着导航不用操心，因此跟于归聊得热切，宋以插不上话，静静地扭头看着窗外。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么繁华的地方，市中心的东西都贵的离谱，比如衣服，一件普通的短袖就能卖到大几百甚至上千，可怕。
　　“小以，你和小归一个班啊，”梅鸳从后视镜看了宋以一眼：“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啊，可以，”宋以回过神：“阿姨你怎么叫我都行。”
　　“别那么客气，跟小归一起叫我梅姨就好，”梅鸳笑了起来：“小归啊，先去商场看着买两件衣服吧。”
　　“不用，我有穿的，”于归说：“梅姨你要想逛我们陪你就是。”

　　宋以笑了笑没说话，于归摸了摸裤兜，然后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
　　宋以疑惑地看向他，于归示意他张开手心，然后往他手心里放了颗青梅糖。
　　褐棕色的糖球被渐变色透明糖纸包裹着，还挺好看。
　　“很好吃，梅姨特意帮我买来的，”于归说：“二狗，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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