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在外出游历之前，按照府院的惯例，林暮被摁着重新温习了一遍各地的种族和聚居点的分布，以及行事之时需要忌讳的地方。
　　林暮记性本就不错，再加上府院众人对于她这特点的深刻印象，她甚至怀疑自己再呆两年下去，就会往着过目不忘的方向发展。
　　而和她同时离开的逐燕，更是生来就有过目不忘的威能——逐燕曾说这是神灵遗泽，但林暮认为这是她应该算作器灵的又一有力证据：她认识的器灵不多，但也都具备这个能力。
　　但令人遗憾的时，碧新秋也知道这两点。
　　府院建立将近两百年，碧新秋几乎把所有的相关书简都拿出来了，要求她和逐燕看完。
　　即便记性再好，即便对阅读有着再浓厚的兴趣，也会在面对垒起来将近一人高的书简时感到窒息。
　　这些书简大多是游历到府院，并留下求学的学子撰写的。
　　林暮二人只能庆幸，府院里大多是在幼年时走投无路被捡回来的孩子，对自己的家乡没什么印象，也都将府院当作自己的故乡——比如林暮就是。而逐燕这种的，算是特殊情况——若非如此，这“书简山”的高度怎么说也得翻上一番。
　　府院中来自北方群岛的学子不少，虽然不同种族之间可能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府院中也只迫于规矩，维持表面的平静，尽量绕路走。但林暮阅尽他们描写自己家乡的书简，在他们矛盾重重、各族习性几乎是水火不容的表象下找到了一个共同点：
　　对各族的习性描写大多有夸张描写。
　　其实大多生灵在书简中描绘自己的种族时，都或多或少的会美化一些，但很少有能像北方群岛的这些人一样，体现出那么极端的“爱恨分明”。
　　相互对照之下，让林暮十分怀疑此地居民是否都患有癔症，才能在不同种族的生灵面前做出如此割裂的表现。
　　她看到最后，已然能通过在对种族的描述之中夹带的各种充满个人感情色彩的描写来判断作者的种族，以及和哪些种族的生灵结下过仇怨。
　　但好在，至少他们对于自己身处的聚落的外观描写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通过书简中的文字描述和或抽象或写实的图样，林暮在府院时就对北方群岛的聚落有了一个简单的了解：
　　北方群岛拢共就两座城市，一座属于人类，另一座属于妖。而两座城市的居民之间关系恶劣，没什么来往，而各地区之间语言不通，除了像林暮这样戴着灵犀到处跑的府院学生之外，少有外地人来。于是这座城市并没有被命名——在他们的语言里，——而在中央大陆的语言里，被简单粗暴的翻译成了“北方之城”。
　　好笑的是，两座位于北方的城市都被来自此处的学子这么翻译。
　　就这“北方之城”的名号，在程若萱、程若芷创造灵犀的时候就僵持着，两边都不肯让步，坚持要这个名字，最终由那两个鬼魂各冠了一个“人族”“妖族”在前面，还都不太乐意。
　　……不过确实也挺难听的。
　　林暮没忍住感慨了下先贤的起名水平——如果逐燕等和她在府院相处多年的朋友听到了，肯定要笑话她自己和人家也半斤八两。
　　在府院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族中，北方群岛人和其他物种的关系是一等一的差，也是他们不怎么看得起西陵人，关于地精算不算人类这一点，柏子烟和他们不知道吵了有没有百场。
　　林暮和妖族的来往少，不知道妖族那边的情况具体如何，但从那些妖在书简里对于同样来自于北方群岛的人族甚至和自己不同族的妖的描述，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碧新秋时常抱怨，说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按程若萱的设想来划分不同院：
　　妖族有很多细分种族，植物还好，他们大多住在后山上，甚至有的就是面果树化形，动物那边则要麻烦的多，不同地区不同种族之间乱成一团麻的关系实在棘手。
　　想来他会一直觉得动物不如植物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碧新秋不喜欢北方群岛，可能也和北方群岛的生灵要比其他地方来得“麻烦”有原因。但林暮到达此地之后，还找到了可能存在的第二个原因：没什么植物。
　　在抵达人族城市所在的那座岛之前，林暮他们也经过了数个小岛屿，基本都是由石滩构成，上面顶多覆盖着些许苔藓。
　　而目前为止，林暮说实话对北方群岛，至少这座“人族北方之城”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这座位于北方的城市明显不如白村来得友好。
　　也许是李渊湛确实给白村带来了很大的改变，也许是不同地域不同文化带来的差异，但这确实不是她的错觉或是偏见。
　　林暮走在这座城市坚实的石板街道上，看着两旁色彩斑斓的圆顶建筑物，却没怎么感到温度：周围没有什么行人，偶有两三个行色匆匆的行人也是紧裹着兜帽和长袍，有些背负着沉重的包袱——里面大概装的是食物——沉默地前行，即便步履缓慢也不做任何停歇。
　　而所有人之间仿佛都恨不得隔开十来丈的距离，大多撇了一眼钟莱就迅速离开了，最多视线在乐静元和林暮身上稍微停留一下，而后神色更加古怪的向远方走去。
　　他们的眼神让二人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乐静元在被极光附身之前一直被关在他当时居住的小屋中，从未在街上行走，也没有关心外界的心力。他实际上真正开始接触正常的社会还是从白村开始，不知道这是否是北方群岛的正常情况。
　　而林暮……林暮想起了林家。
　　她在社会上生活的经验也比乐静元多不到哪里去：无论和哪里比，府院都美好的像是一个幻想之中才存在的地方。而除了府院之外，她呆过的就只剩下白村和林家。
　　她竭力摆脱这种想法，但还是不可抑制的在两者之间做起对照：
　　人们复杂的神色、对外来者的排斥以及寂静无声的街道……
　　尤其是最后一个。
　　林暮讨厌这种氛围，也不只是讨厌，她觉得这不正常。
　　林暮在被叶裁烟带到府院之后，他最先做得一件事就是把她扔到了启蒙班和刚获得灵智的生灵一同学习常识：林家教给了她很多，但也故意没教她很多。
　　在府院里，林暮明白了现在各地的真实状况：大部分生灵其实是停留在聚灵之前，卡在那个要消减寿命的关隘上，或者停留在化气；而处境更为艰难的地方，恶劣的环境会促使生灵突破化气，利用更多的灵力进行劳作，同时对饮食的需求量也会降低；而遍地凝液甚至更高境界的情况只出现在灾年和灵力刚复苏的时候。
　　这意味着正常情况下，大多数人是需要食物的。林暮记得北方群岛人们的主要食物来源是渔获和狩猎，而她再次踏上这街道时正是黄昏时分。——同样是黄昏时分，之前到达白村时的喧闹和欢笑还历历在目，叶子的热情友善更是和这里路上行人的冷淡形成了鲜明对比。
　　之前随着顾雪去找钟莱时还没觉得，她现在感到这氛围有些不太对劲了。
　　极光和她感受到的、信仰之力的异常，是否也源自于这古怪的氛围？或者说症结并不在此？
　　林暮思索着，揣测着事情的真相，考虑着自己该如何应对。
　　这座城市很大，但顾雪和钟莱的住所在偏远的外围，他们没花多久时间就离开了城市，来到了遍布青苔的石滩。
　　和西陵不同，北方群岛这边没有石滩——至少林暮一路上见过的这些岛都没有，只有大片大片冰冷的礁石。石上攀附着青苔，走动时要多加留心免得滑倒。
　　带着腥味的海风吹过，林暮看到远处的海岸上有一个形似祭坛的建筑物，钟莱正带着他们离祭坛越来越远，但林暮目力极佳，依旧能够看得很清楚。
　　那座祭坛上圆下方，由大量的黑色石子堆叠而成，比城中常见的二层小楼要高得多。
　　不太妙。
　　林暮想。
　　那建筑和林家筑起的那个祭坛太像了。
　　也许是对极光的信仰的遗留物，也许是用来祭奠北方群岛的神灵的。林暮徒劳的做着自我安慰。
　　但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兆头：西陵的祭坛就没有这么高，在正常情况下，在神灵能够回应、实实在在的降下神恩的情况下，有什么必要筑一座让人望而生畏的高台，让凡世众生都感到神的威严？
　　“抱歉。”钟莱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打断了林暮的思绪，他歉意的对着众人点点头，“连累你们了。”
　　“不至于这么正式吧，钟莱——谁在乎他们怎么看呢？”顾雪低着头走路，专心致志地踢路上的石子。
　　而林暮和乐静元则看向钟莱，等待他做出解释。
　　钟莱踌躇片刻，最后叹了口气，指了指前方：“我们快到了，等会我和未一并和你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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