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谋

　　七月的天气，好似怎么也逃不出梅雨的尾巴。老人撕着挂历，数着日子，哦，已经出梅了，但出梅后的今天、明天、大后天，却一直阴云不断。
　　这雨，有时候是雾蒙蒙的，只是单纯地露湿地面，而突然，在夜里，老天爷像是突然攒够了脾气，歇斯底里地爆发了，雨脚不断，像是云端悬着的无数线条，落地，是猛烈地砸着，钻着地面。
　　又是忽阴忽晴的天。瞧一瞧东南角，暗黑一片，笼罩得一丝不漏，那里，暴雨在蹂躏每一寸建筑。老城区侥幸躲过了它，它的头顶，瓦蓝的天空，蓝得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反而变得陌生了。
　　“爸爸，天怎么回事，这个颜色呢！”
　　“这样的天才是我们小时候的颜色啊，你看，多漂亮啊！”
　　“以前怎么没有呢？有点奇怪，你看，那么大的一团云飘来了！”
　　“以前那是有东西遮住了，这断断续续下了快一个月的雨，把天空洗干净了！”
　　“是不是车子开得少了，污染小了，天就蓝一点？”
　　“嗯。现在好多车子都泡水了，都在修理厂排队，又赶上连续下雨，灰尘想飞也飞不起来喽~”
　　“挺好看的我觉得~”
　　......
　　可不是好看么。瓦蓝这个词，出现在小学的课本上，原本读着就矫情，哪里来的瓦蓝，瓦蓝个头啊，难以验证的词汇，而现在，它照应到现实生活了，有心的孩子应该心有灵犀，这就是瓦蓝吧。但，现实又可惜的是，有几个孩子能有时间抬头呢。
　　大好的清晨，尽管湿气很重，带着闷热，但花芬婆婆仍旧准时地从裁缝铺后院的小卧房收拾好走出。老城区的早饭，是很容易解决的，只要走出小巷子的路口，往采衣街或者其他老街走去，就有许多早点铺子。热干面、馄饨面、鸭血粉丝汤、包子、各种粥、油条、豆浆、疙瘩汤......最简单的是烧饼配牛肉汤，或者青稞芝麻饼。
　　花芬婆婆总是径直走向曦园，点一份29元的早茶套餐，有小碗的面，有各色的小包子，有小份的咸菜，还有小份的凉拌烫干丝等。最重要的是，周二周四周六的早上，汪师父会亲自带着小徒弟唱清曲儿，甭管今儿唱什么，只要汪师父来，必定满座。
　　曦园不是多高级的餐厅，只是老街上一家尚有一口见方的民宅。唱曲儿的地方也很随意，只是店家让人做的一个长方形的木台子，十公分高，仅能放上几张凳子一个茶桌罢了。那赫赫有名的清曲传承人为何爱来这里？这也是有原因的。清曲小调带有很强的地方方言特色，当地年轻的觉得是老八股，不爱听，外地人呢听了也听不懂。而老城的老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仅爱好，打骨子里爱好，而且跟着唱腔能打拍子，就算是汪师父独自一个人来，下面听曲的人总有几个三两口就把点心盘吃空，赤手抹一下盘心，拿起一只筷头潮湿湿的竹筷，身体往椅背一靠，这配乐就来了！而且，跟着哼曲的人也不少，陶醉状，只见张嘴爆出额头青筋，情感丰裕，却听不见多大的声音传出，可脸面身量的一招一式，已然沉醉其中！
　　汪师父的快乐不止于此，唱完小调，下了台，大家总是聚在一起，一起吃着酒鬼花生砸着小酒聊天，聊什么，聊清曲小调，聊心得，聊感受，聊那个过去时代的过去的事情。
　　吃早茶的阿姨奶奶也占了一半多，听曲儿也摇头附和，审美定然不低。当然，大爷们觉得聊清曲是大老爷们的事情，阿姨们则觉得清曲只有女性才能品味出这里的诗情韵味。咦，好事来了，汪师父的两男徒弟抱着带着音响来首登台，能过他们的耳朵，那必能登大雅之堂。
　　二小生不过二十岁左右，阳光带着腼腆，热情带着书生气，板寸的头，晶亮的双眼，带着气神的一双黑眉，高高的鼻梁，含笑的嘴，衬着新做的淡淡蓝的长衫，上台，一转身，势定，头点，乐声一起，轻快热情昂扬如习习凉风的乐音便喷泻而出：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东庄的妹妹出远门 呵呵咿呵呵 】
　　【西庄的哥哥来送行 杨柳叶子青 七打七 杨柳叶子青 】
　　【送又送 蓬又蓬 】
　　【送有情人妹妹 杨柳叶子青 】
　　【冷啊 热啊 我不多讲 呵呵咿呵呵】
　　【送一双新鞋表心肠 杨柳叶子青 七打七 杨柳叶子青 】
　　【送又送 蓬又蓬 】
　　【送有情人妹妹 杨柳叶子青 】
　　......
　　最好的情歌从最好年纪的小伙子嘴中唱出，唱出了人人心中最纯最羞最挚爱的热恋感。不管是谁的心脏和血管，都难以沉住气，哪个不是随着清脆的声音飞奔美好的情思？天的热，生活的污浊无奈，加上你内心所有的悲伤不顺，都能被它一扫而光，这乐声是不容分说，像哗啦啦的明快小溪，从山上奔涌而下，钻进你的每个细胞，把你拉进它造的境里！
　　最难拒绝是纯真炙热用心的情话，最中意的是情如乐声环绕周身经久不消。
　　带着这清脆的语音，花芬婆婆好似一下子年轻了，只是，她也想不出自己过去还有什么青涩的爱恋。应该有吧，谁能逃过青涩的爱恋呢，那个年纪，不是你悄悄地注视着他，就是某个他在默默地注视着你，哈哈，只是，逝者如斯，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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