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缭乱
亦鸢发现最近自己迟钝的不是一点点。公子踏进院时按礼数自己就该起来行礼了,可她却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蹲下来。现在两人角度一样,她再站起来行礼就有些不合适,若半跪行礼人又得往前冲,会直接撞到公子。
呆呆地看着公子俊朗的笑容,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是不是阴影的关系,她觉得公子刚进来的时候眉宇间好像有些阴郁,不复平时的从容潇洒。不过现在蹲在她面前的公子已经看不出来有什么阴郁的地方,亦鸢不得不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公子手里托着两个陶瓷小圆罐,盯着亦鸢的左脸颊良久,摇头苦笑道:“阿鸢你怎的这样心急,把脸都撕红了。”说罢,拿起一个陶瓷小圆罐轻轻地帖上亦鸢红彤彤的左脸颊,转动圆罐子来降温。
亦鸢觉得自己脸上热得越来越厉害,看着公子认真给自己敷脸的样子,思绪莫名地又飘到那个梦了。那个梦简直就是她近日所有不正常的根源,自梦见公子亲了自己后,每每公子对自己做什么,思想都会拐到别处。
原来公子扶她一下,那就只是扶了一下;看她一阵儿,充其量就是看看而已;对她笑一笑,也只是公子为人和善可亲。可如今看来都不一样了,只要公子离她一近,就十分紧张,更别说直视公子了。
可是,就现在,公子的脸近在咫尺,她又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公子的手就在脸庞,热度一点一点透过来。公子的唇就在眼前,温柔的薄唇微微抿着。
梦里跟梦外的感觉会一样吗?公子这样温柔的人亲吻姑娘会是什么样的?
亦鸢觉得很羞愧,没有勇气继续看公子,自己脑袋里怎么净想这些。
公子烜换了个圆罐继续给她敷脸。
“这假伤疤是要靠药膏卸下来的,下回莫要自己扣,伤肌肤。”
“是……”亦鸢声如细丝的哼哼道。
公子烜打开一个陶瓷小圆罐,从里面沾了些乳白色膏体,涂在亦鸢的脸颊上,用手指均匀地抹开,反复了几次,把粘过伤疤的地方都抹到了。
公子的手很轻,亦鸢却如坐针毡。他的指腹在自己的脸颊上不紧不慢的涂抹打圈,每当以为涂完时,又从圆罐里沾些膏体继续涂。他的手指依次抚过自己的下颌、脸颊、眉眼、额头……亦鸢双手紧紧抓着裤腿,手心里都是汗。
“这个你留着用,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及时说。”
亦鸢点点头,两人良久无话,疑惑间抬头顺着公子的目光看过去,是自己的面具。
公子烜伸手捡起面具,拿在手里摩挲一阵,喃喃自语道:“不能总让你穿男装啊……”
“啊?”亦鸢怀疑自己听错了,现在若以女身示人,只怕会招来很多麻烦和非议吧。
公子却笑吟吟地转开话题:“今日给你送来了很多东西,怎么样,有喜欢的吗?”
“都、都很喜欢。”亦鸢吭哧吭哧地回答道。
“哦,那你最喜欢哪个?”
“金银一类的就很实用。”亦鸢抬头瞄了眼公子的神情,赶紧补充道,“公子您送政论书籍就特别好。……玉石珠宝也都很漂亮,我很喜欢。”
公子烜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向亦鸢伸出手:“唔,蹲得有些麻了,阿鸢来扶我一下。”
亦鸢如梦初醒般,赶紧起身扶着公子站起来进屋休息。
进屋后亦鸢刚要拿起火折子点灯,被公子烜制止了。
“不用点灯了,我休息一会儿就走。你再帮我揉揉头吧,头疼病又犯了。”
“……好。”亦鸢想起日落前给公子揉头时自己诡异的反应,觉得真是与上刑无异。但自己拿什么理由拒绝呢?总不能说因为自己想多了所以要避嫌吧。
借着门口的月光走到公子烜身后,又摸索着寻找额角揉起来。
“阿鸢。”
“在。”
“你揉的是我的脸。”
“……”
亦鸢强作镇定,将手往上挪了点。
“到前额了。”
哦,那就是再往下一点了。
亦鸢按住自己的心跳,在温热的皮肤上小心的摸索着。
“对了,就是这里。”
亦鸢默不作声的按起来。整个屋子又变得十分安静,安静到亦鸢能听到公子绵长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亦鸢紧张的不行又得强装镇定,于是偷偷垂眼去看公子的反应。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见公子挺直的鼻梁和光洁的额头,那五官的弧度刚刚好是完美的曲线,锐一点就有了攻击性,钝一些则太过平淡无趣。在月华的散射下,宛如美玉雕琢的一般,是一副俊朗无俦的人像画。
这幅画还是活的,触碰得到的。它不在遥不可及的高堂之上,就在自己身边,就在自己手底下,散发着有些灼人的热度,抚摸着光滑细腻的皮肤。
鬼使神差的,亦鸢脑子里蹦出来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怪道古人用玉来形容君子,真是特别的贴切了。
“怎么了?”
这一声拽回了亦鸢放飞的思维,生生被吓出了一个激灵。亦鸢尴尬地察觉自己又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不该想的东西,于是拿开了自己的手,将自己有些发红的脸藏在黑暗里。
“公子,时候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一句恭恭敬敬的逐客令。
封烜不想走,他想看看亦鸢,看着她那双干净又纯粹的眸子,他能在这样的眼神中平静下来。可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亦鸢在躲自己,于是乎内心的黑暗面躁动不安,他想将人从黑暗里拉出来,但这样既唐突,也没什么意思。
公子烜眸子暗淡下去,转而又幽幽地轻叹一声:“我没照顾好你。”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让亦鸢有些不知所措。
“这段时间你又是受伤又是中毒,我心里很难受。”公子烜转过身于黑暗中摸索着捉住亦鸢的手腕,“诸事繁杂千头万绪,我顾此难免失彼,最近也累的狠了,头疼病总是复发。哎,没有一处舒坦的。”
这几句话重重敲在亦鸢胸口,让她心口发紧。那一瞬间所有的别扭都抛到了脑后,她从黑暗中走出半蹲在公子身前,脑袋一热说了很多。
“亦鸢一切都好,公子要保重自己,不要太累着。亦鸢虽然只是一个影卫,但公子需要,我一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封烜看着半蹲在眼前的亦鸢,乌黑的眸子慢慢恢复了光彩,眼中带着笑意,又似很满足的说道:“不用阿鸢赴汤蹈火,你照顾好自己我就心安了。”
“那……那您头还疼吗?我给您再揉揉。”此时此刻亦鸢就觉得自己应该多关心公子,刚才那些别扭的感受都微不足道。
公子烜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又将扶起来:”今天收到的东西呢?让我也看看。”
亦鸢将侧屋的门打开,公子烜一下就看见里面柜子上有几个空盒子,亦鸢连忙解释说挑了几件东西作为答谢,辛苦雪荷她们替自己收拾了一下午。
“确应如此,阿鸢你对人情往来这块越来越老练了。”公子烜点头称赞道, “不过,我猜这些都是雨芙挑走的吧。”
“公子您怎么知道?”
公子烜歪着脑袋盯着亦鸢,唇边又绽开了一丝笑意,亦鸢被盯得莫名一阵心虚紧张。
最后公子从这些礼物中挑挑拣拣,拿走了几个装着玉石珠宝的盒子。示意亦鸢,散乱的玉石珠宝没有什么稀罕的,他拿去让封家商铺作坊中的手工匠人们雕琢修饰一番,做成了好东西再给亦鸢送过来。
离开前又对亦鸢叮嘱了脸上用药要注意的事项,亦鸢嗯嗯啊啊地胡乱点头。最后公子烜将面具放亦鸢手里便离开了。
送走了公子,亦鸢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站在原地几个呼吸后心情才平静了下来。
“砰”一声巨响,江丰茂整个人重重的砸在墙上,失去意识沿着墙溜到地上。
右监众人也不犹豫,一拥而上将人捆住了。这个刚才还疯狗一般做困兽之斗的男人,现在终于消停了。
为了抓活口众人不敢下重手,差点就给他给冲破包围逃了,幸好亦鸢逮着空扑上去给了他一脚才将人制服。
亦鸢原地挽了个剑花将长空剑收入鞘中,长剑入鞘带来一个响亮的鸣金之声,霎是引人注目。再加上剑主人剑气凌然的气质,带着黑色面具的脸上没有表情,自成一派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江丰茂已然伏法,这次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李睿远远的站着,原本紧握着刀的手此刻放松的垂在身侧,身后蒋正那个皮猴子又管不住他的嘴开始嘀咕了。
“厉害呀这个,我还以为今儿得折几个兄弟才能把这疯子拿下呢,没想到亦鸢这一脚就给踹老实了,啧啧啧。”
可不是吗。李睿看着亦鸢挺拔瘦削的背影,心想:真真是捡到宝了。
自从亦鸢来了,自己工作强度是骤减,轻松了不止一点。以往功夫最好的是他自己,对付这种难搞的刺头就得自己上,真的是全队的希望。现在来了个功夫更好的亦鸢和积极的鲁曲,自己就站在后方总领全局,只消做出个老大的派头,别提多痛快。
亦鸢转身朝着李睿走来。
李睿立刻收住自己快要咧到耳根的笑,搬出一副严肃的做派等着下属汇报。
亦鸢:“李监,军饷贪污案的主谋江丰茂已经伏法。”
李睿:“嗯。”
亦鸢:“属下去牵马收队。”
李睿:“去吧。”
亦鸢刚走,蒋正这厮就在他身后又嘀咕起来:“头儿你装深沉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李睿回身攮了蒋正一拳:“你躲我后面,废话还挺多。”
蒋正捂着刚被捶到的胸口,嬉皮笑脸地跑了。
众人收工牵马准备回廷尉府,亦鸢从一边牵出自己的玄山骊。
这玄山骊是公子配给她的一匹马。这马通体纯黑,体格结实,身躯健美。鬃、鬣和尾毛又密又长,奔跑时兼有力量感和飘逸感。在晴天时,纯黑的毛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折射出健康的黑亮光泽。亦鸢太喜欢这匹马了,自接手后喂食、洗澡都亲自上阵不假他人之手,这一人一马现在已十分亲近,玄山骊也只认这一个主人。
玄山骊看见亦鸢过来后,喷着鼻息,伸长了脖子用脸蹭亦鸢。
亦鸢轻抚玄山骊的脖颈,用手指大致梳理了几下鬃毛后,踩着马镫骑上,与众人一同押送犯人回廷尉府。
李睿着众人专挑一条人少的小路,自己则骑马行在队伍最后。
也许是这次的军饷贪污案破解的比较顺利,众人心情都很不错,回程的路上三三两两的聊天,这样一来落单的人就特别的明显。
亦鸢独自一人骑着那匹黑马,寸步不离地行在犯人的旁边,还侧着头盯着犯人,好似他离开一步江丰茂就会长翅膀飞了一样。这样的劲头,真可谓是特别的忠于职守了。
李睿策马行到亦鸢身边,寒暄道:“亦鸢兄弟放松些,别这么紧张。”
亦鸢惊得回过神,李睿这才发现原来这位仁兄方才在发呆。
“……”
“嗨,哈哈哈。”李睿笑得爽朗大方,亦鸢也被逗乐,露出了个很含蓄的微笑。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李睿越发觉得这个冷面影卫并不像初见面时展现的那样冷酷锋利,也不像坊间传的那样冷血无情,相反从某些角度来看是很通情达理。
李睿借着这个撬开的空隙,见缝插针的聊起来:“想啥呢?这么投入。”
亦鸢犹豫了一小会,还是说道:“我就是不明白,像江丰茂这样的高级官员为什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李睿来了兴致:“你说说看?”
“按照咱们这段时间查出来的,他前前后后贪了近千两。不止这次查出来的军饷,一些拨给地方财政的钱他都会抽走一部分,财务上的漏洞这么大,只要上下一核对立刻就会发现,他自己也清楚的,为什么甘冒极刑的风险做这样的事。”
李睿了然一笑,伸手拍拍亦鸢的肩膀:“兄弟啊,贪婪会给人贪赃枉法的勇气。你是刚入廷尉府,今后这样的事会见到很多。”
“可为什么要拿命去赌?似今日东窗事发,贪再多的钱也没命花。”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看亦鸢仍旧是不认同,李睿又道:“他这是没瞒住,若是两头瞒住了,那过的可就是逍遥的日子。富贵险中求嘛。“
“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哎呀”李睿打趣道,“亦鸢兄弟不爱钱?”
亦鸢摇头:“够用就行。”
“啧啧啧,怪道兄弟如此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后半句李睿压在心里没说出来。
“嗳!”蒋正手很欠的摸了一把玄山骊,他看黑马威武早就想摸,奈何马儿不喜他,回回不能得手。此时趁着它主人在借机占了个便宜。
玄山骊不满的甩甩头,喷喷鼻。亦鸢赶忙稳住它,蒋正又借机摸了几把,不住感叹“好马”。
李睿饶有趣味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幕。这个冷面影卫让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此人面冷心却不冷,面对蒋正这样的皮猴子都能包容,未见一丝不耐之色。想法又单纯的很,非黑即白那种单纯,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太复杂的环境,要是扔进市井里不出半个月得被人骗的裤衩都不剩。他的主子靖华君是出了名的精明,在他身边跟了五年的影卫居然会是个这样的人,真是十分的有趣了。
蒋正顶着玄山骊喷出来的口水,硬是摸得心满意足,才缰绳一甩走了。
亦鸢安抚住不满的玄山骊,转头看见李睿还在看着她,一时间有些尴尬,没话找话的说道:“……李监你刀法挺厉害的。”
李睿的眼睛都亮了:“是吗?”
“是,嗯……就如雷霆霹雳,招招刚猛直取要害。我用剑尚可,用刀远不如你。”若让亦鸢品鉴美食她肯定是不行的,但鉴定武功心法她是个实打实的行家。
“我教你。”
亦鸢惊讶的看着李睿带着些憨气的笑容。原本只是聊天一般随口说两句,没料到李睿直接就说要教她。
亦鸢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的问道:“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这段时间我给你指点指点。”
“谢谢李……监。”亦鸢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法厚着脸皮叫哥,遂还是原来的称呼。
李睿眉开眼笑,看破没说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