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 两人诉心声
听戏确实是她少数真正的爱好之一。
困在这深宅之中,日日面对冰冷的目光和父亲给予的无形压力,那样的丝竹管弦悲欢离合,曾是她在闺中时难得的慰藉。
可是和她一起去?
她想起之前的种种,想起凌云霜在醉仙楼的事,还有那些言语和伤害。
心口的旧伤似乎又隐隐作痛。
与她同行,岂不是又要陷入那令人窒息的双人戏中?
更何况,这会不会又是她一时兴起的戏弄,或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
她沉默了很久。
凌云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的沉默,在凌云霜看来已是一种的拒绝。
她指尖微蜷,正准备说:“若你不愿,便算了。”
来掩饰尴尬。
就在这时,秦清漓忽然抬起了头。
她的眸光清淡,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或许是为了那难以抗拒的戏曲诱惑,或许是想看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既然是小妹推荐,想必是好的。”
她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
“妻君既已开口,妾身便却之不恭了。”
她没有表现出欣喜,只是用一种基于礼貌和无法推拒的理由,接受了这个邀请。
然而,这对凌云霜来说,已是天籁。
她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甚至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她连忙压下情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点头道:“好。那我来安排。”
“有劳妻君。”秦清漓再次微微屈膝,礼节周到,却无形中又将两人距离拉开。
她说完,便侧身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个清淡的背影。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无人看见的地方,她的唇角微微抿了一下。
一丝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情绪掠过心头。
凌云霜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顿时感觉五味杂陈。
邀请秦清漓成功了,过程远比她想象的艰难。
她跟她之间的疏离也比凌云霜想象的更根深蒂固。
过了两日,凌云霜包下了戏院最好的雅间,环境清幽,可俯瞰整个戏台。
香茗点心一应俱全。
她与秦清漓对坐,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
气氛一开始依旧尴尬沉默。
凌云霜不擅风雅,更不懂如何开启话题,只能干巴巴地说:“这家的《牡丹亭》是京城一绝。”
秦清漓微微颔首,礼节性地回应:“着实让妻君破费了。”
之后便再无话,视线投向楼下尚未开幕的戏台,侧影疏离。
此时,雅间的门被推开,凌枫月爽利的声音传来:“长姐,嫂嫂,我没来迟吧?”
她笑着走进来,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秦清漓身上。
凌枫月抱拳行了个简礼:“这位便是嫂嫂吧?我是枫月,常年在营中,今日才得空来拜见,嫂嫂莫怪。”
秦清漓起身,回以标准的万福礼,姿态优雅。
她声音柔和:“小妹言重了,早已听闻小妹英名,今日得见,是清漓之幸。”
举止得体,谈吐温婉。
没有丝毫丞相千金的骄纵,也没有因对方是仇人妹妹而露怯或讨好。
凌枫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想象中的秦清漓,或是妖娆妩媚,或是怯懦畏缩,却没想到是这般清丽如水、谦和有礼的大家闺秀模样。
那声小妹叫得自然又不失分寸。
寒暄过后,戏台开场,锣鼓丝弦声起。
一曲《游园惊梦》,唱腔婉转,词句精美。
凌云霜对此兴趣不大,她的注意力大半在身旁的两人身上。
很快,她发现秦清漓变了。
她依然坐得笔直,但周身那种冰冷的防御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她的视线仍然追随着台上的角儿,听到妙处,秦清漓眸中流露的是欣赏和沉浸其中的愉悦。
那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伪装不来。
凌枫月也是个爽快人,虽不如秦清漓精通,但也爱个热闹。
她偶尔会低声点评一句:“这杜丽娘唱得真不错!”
或是问秦清漓:“嫂嫂,这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是不是极妙?”
秦清漓会微微侧头,轻声与她交流几句,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轻快:“是,这句辞藻华美,意境更深,道尽了春色之美与韶华之叹。”
她甚至能说出角儿师承何派,某个腔调的处理妙在何处。
凌枫月看着秦清漓谈及戏曲时眼中自然流淌的光彩和那份沉静的才情,心中原本固化的仇人之女的印象悄然松动。
她忽然觉得,这个女子,似乎和那个老奸巨猾的秦相并不一样。
她更像是一卷被卷入风暴中的水墨画,本身是宁静而美好的。
她甚至偷偷瞥了一眼自家长姐,看到凌云霜正怔怔地看着秦清漓的侧脸,那眼神有复杂,更多的是欣赏。
凌枫月心里嘀咕:
看来我家长姐这次,是栽了。
一场戏下来,雅间里的气氛早已不复最初的冰冷。
虽然秦清漓和凌云霜之间仍然没有过多直接交流,但那种隔阂似乎因戏曲的共鸣和凌枫月从中搅合,而变薄了许多。
戏散场时,秦清漓意犹未尽。
她唇角带着一丝真心的笑意,向凌枫月道谢:“多谢小妹推荐,今日甚是尽兴。”
凌云霜立刻接口道:“你若喜欢,日后常来。”
这次,她的话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秦清漓闻言,抬眼看了看她,没有立刻拒绝,只是微微颔首。
她轻声道:“谢妻君。”
态度清淡,却少了几分刻骨的寒意。
两个人在回府的马车上,也不再是无言的死寂。
凌云霜在她旁边尝试着问了一句:“方才那出戏,最后那段……”
秦清漓沉默片刻,竟简单回应了几句。
秦清漓垂眸,轻声道:“最后那段,唱腔转得极好,吐字归音都很稳。只是水袖收得急了些,若是再缓半分,便更有余韵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了凌云霜一瞬。
秦清漓又低声补充:“不过,能唱到这个份上,已是难得。”
马车中,气氛已不再冰冷。
凌云霜试探着聊起戏,秦清漓竟也轻声回应,点评专业中肯。
困凤邸,内室。
秦清漓亲自为凌云霜准备了沐浴。
她熟知凌云霜的喜好:
水温要略高于常,汤池里加入了能解乏的药材。
凌云霜宽衣入浴,双臂撑在池壁,感受着久违的放松。
秦清漓则在一旁准备妥当:
一只黑漆木胎的沐盘放在浴床下接水,旁边是一个长流铜匜和一个带柄木瓢,还有一套用于净身的陶爽与搓石。
她挽起袖子,舀起温水,从凌云霜的肩头缓缓淋下。
热水如细雨般滑落,带走了连日来的疲惫。
凌云霜舒服地喟叹一声:“清漓,你的手法又精进了。”
秦清漓拿着浴巾,轻拭着凌云霜的背。
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凌云霜的背影,她心头一颤,攥着浴巾愣了神。
“清漓?”凌云霜唤道。
“妾身失礼了,将军。”秦清漓回过神,连忙欠身。
凌云霜侧过头,声音温柔道:“清漓无妨,你我既已成婚,你不需要拘谨了。”
秦清漓闻言,心中那道屏障似乎又松动了几分。
她低声应道:“是,妻君。”
她的手,再次落下时,已不再颤抖。
凌云霜带着秦清漓径直出了浴房,往正屋走去。
廊下灯火摇曳,映着两人并肩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水汽未散,从衣襟间蒸腾而上,带着淡淡的药香。
她们一前一后回到主房,气氛不再像以往那样立刻冻结。
或许是因为戏文的情感还在心中流淌,还有因为凌枫月在场时的轻松氛围残留了一些。
秦清漓习惯性地想去梳妆台前卸妆,但脚步比平日稍缓。
她解下外衫,搭在屏风上,动作从容。
“今日那出《锁麟囊》,薛湘灵找到恩人时那段唱腔,你觉得如何?”凌云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又找了个戏曲的话题问道。
她记得她看那段时格外专注。
秦清漓脚步顿住,有些讶异地回头。
这是她第一次,就她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发起探讨,而非其他敷衍。
她沉吟片刻,轻声道:“辞藻未必极尽华丽,但贵在情真。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一句,道尽世事沧桑与人性良善,尤其经历家族变故后听来,更觉唏嘘。”
她不知不觉间,竟流露了一丝真实感慨,提及了家族变故。
凌云霜心中一动。
她走到她身边,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
凌云霜看着镜中她朦胧的侧影。
她低声应和,目光也变得有些悠远。
“世事无常,繁华倾覆,有时也只在旦夕之间。”她的话,似乎也意有所指。
两人透过镜子,视线有了一瞬间的短暂交汇,又各自移开。
秦清漓坐下,开始拆卸发簪。
金簪、玉钗一件件取下,乌发如瀑般散落。
这一次,凌云霜没有像以前那样只是看着或离开,她稍微犹豫了一下。
凌云霜开始极其笨拙地拿起桌上的一把玉梳,递了过去。
这个动作有些突兀,甚至可笑。
秦清漓看着递到眼前的梳子,愣了一下。
凌云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行为突兀,耳根微热,想收回手。
却不想,秦清漓在短暂的迟疑后,竟伸手接过了那把梳子,低声说了句:“谢妻君。”
虽然只是递个梳子,虽然还是她自己梳头,但这个小小的互动,却像一个信号,打破了她们之间存在的某种坚硬壁垒。
凌云霜再次鼓起勇气,趁着这份微妙的缓和,她声音真诚地开口:“清漓。”
秦清漓梳头的手微微一顿。
“以前是我混蛋。”
她这句话说得极其艰难。
“我被仇恨蒙了眼,迁怒于你,折辱于你,对不起。”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