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

　　肖亦欢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飞速脱下刷手服和白大褂。他才刚刚迈出动物医院的门，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私人手机，给喻勉发信息。
　　【下班啦！下班啦！】
　　【俺胡汉三又回来了！】

　　喻勉则发来了一个自制表情包。
　　那是张卡门的“窗帘粽子限定皮肤”照片，被裁剪为正方形的画布，打上了大大的“作茧自缚”四个字。
　　肖亦欢被逗乐了，发了一连串“哈哈哈哈哈哈哈”过去。

　　回复他的是另一个表情包。照片里肖亦欢拿着剪子解救粽子小狗，但卡门却像个犯罪嫌疑人似的，被“警察”套了头套“押送”。卡门脑门儿上还配了一句台词“别问，问就是相当后悔”。

　　肖亦欢还没有“哈哈哈”完，肩膀轻轻地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喻勉。

　　“你怎么来了？”肖亦欢有些惊喜，他眉毛一挑，问，“是来接我下班的吗？”
　　喻勉点头“嗯”了声。
　　——因为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想要见你。

　　肖亦欢开心地扑过来，轻轻晃了晃喻勉的手臂，“那我们走？”
　　“嗯。”喻勉也在默默地开心。

　　“等回去，你就正常遛狗就行。”肖亦欢叮嘱道，“一定要跟平时的步骤一模一样，不要因为我在旁边看着有什么改变，平时怎么样今天怎么样。”
　　喻勉笑道：“没问题，今天就让你看看小狗是怎么闯下滔天大祸的。”

　　二人驱车回家，开始了小狗晚间散步的观察。

　　“卡门有出门猛冲的习惯，我已经在纠正了。”
　　尽管喻勉已经尽力正常、不改变平日里的习惯了，但有肖亦欢看着，未免还是有些紧张。

　　当然，紧张激动的绝对不止他喻勉一个。
　　今日被观察的主角小狗卡门也有些异于常日的兴奋。

　　“汪呜！汪呜！汪呜！”
　　卡门看到狗绳、知道要出门，蹦跶得那叫一个欢实，都快冲到喻勉脸前了。

　　喻勉歪着头躲过小狗的湿鼻子，略显狼狈地解释道：“一般她要出门都会过度兴奋。通常情况下，我会请优秀学员Radetzky同学来做示范。来，拉宝，坐！”

　　听话、友善的拉德茨基乖巧坐下，等待喻勉给她佩戴项圈狗绳、穿小衣服。
　　“真棒！好狗狗！”喻勉掏出一颗处方粮，及时奖励拉德茨基的良好行为。

　　接下来就等待卡门安静坐下，再给一点奖励用以强化巩固。
　　“卡门好狗狗！”喻勉摸摸卡门小巧的狗头。

　　肖亦欢在手机备忘录上飞快敲下几个字，记录了喻勉的行为并留下简单批语。
　　看得喻勉心里一紧，生怕自己做错什么了。

　　他开始给卡门拴绳穿衣，“之前卡门脖子被铁链磨坏，怕她有心理阴影不敢给她弄项圈，就用这种穿着背带式的狗绳。拉宝很友善，跟我配合也默契，所以用的是项圈和可伸缩狗绳。”

　　带好出门装备，两只小狗都规规矩矩地坐好。喻勉这才动作缓慢地一点点拧开门把手。卡门刚抬起屁股要冲出去，喻勉马上说“No”，并关上门，直到两只狗狗都能平静地等待指令。
　　肖亦欢点了点头，神色也很舒展，看起来是对狗狗的行为训练十分满意。

　　遗憾的是，这份满意仅仅停留在了出门的环节。
　　这只叫做卡门小狗还有两副面孔呢！一到室外环境，她就开始“发疯”了。

　　扑人。
　　人家小姐姐本来觉得卡门可爱，想弯下腰跟小狗狗打招呼，却被人立而起的狗吓得连连后退。喻勉艰难地控制着两个可伸缩狗绳拽牢狗子，止不住地给过往的路人赔不是。
　　因为卡门一只狗狗表现不好，连带着温和友善的拉德茨基也被路人和其他狗狗嫌弃了。

　　吃垃圾。
　　“卡门！不能吃！”
　　喻勉一个没拦住，小狗就低头就把地上的烟蒂当宝贝一样吸进嘴里。喻勉和肖亦欢同时冲上去，控制住挣扎的卡门，掰开狗嘴把烟蒂头抠了出来。
　　刚刚处理完烟蒂，没走几步这小狗又看上了废纸团。逼得喻勉和肖亦欢不得不再上演一次紧急营救，配合都变得默契了起来。喻勉负责控制小狗的身体，肖亦欢负责掰狗嘴。

　　不听指令。
　　喻勉想走她躺下，喻勉想歇她又不停下。卡门绕着拉德茨基左三圈、右三圈，狗绳打结再三圈，上演“作茧自缚”的2.0全新版本。喻勉只能狼狈地左胳膊夹卡门，右胳膊夹拉德茨基，把两只难舍难分的小狗移动到不挡路的地方解狗绳。

　　护食。
　　累了半天的喻勉分给她们俩一狗一份的自制肉干，想让她们乖一点。但卡门不仅要他自己的那份，还上嘴抢了她拉德茨基的那份。喻勉叫停不管用，伸手制止还被“汪呜汪呜”地凶。

　　喻勉很郁闷。
　　平常这些问题只是间歇性发作一两个，怎么今天凑一块儿全发作了？

　　“她平时很乖的！真的很乖的！”喻勉都有些委屈了。
　　他都不知道肖亦欢的备忘录到底记了多少他和卡门犯的错误，估计印象分早就扣穿地心了。

　　“没关系，我知道她平时很乖的。”肖亦欢抬手摸摸喻勉的脑袋，“我们先休息一下，那里有凳子，人还少，我们坐一会儿。”

　　这会儿卡门倒是安静了，还知道撒娇卖乖，赖在肖亦欢怀里不动弹，屁股坐在地上，下巴枕着肖亦欢的膝盖。

　　肖亦欢轻轻抚摸着卡门的头，问：“她偶尔才会这样发作，对吧？那你仔细想一想，她出现异常行为的频率大概是多少，环境情形有没有相似之处？”

　　一问才知道，这小狗一三五吃垃圾护食，二四六扑人猛冲，还能大发慈悲给喻勉留了个星期日当乖乖巧巧好宝宝。

　　“你到底给小狗套了多少层滤镜啊喂！”肖亦欢没忍住，还是翻了个大白眼。
　　两个人看着彼此，停了几秒没有说话，都忍不住轻轻笑了声。

　　冬日里天黑得很早，他们在小区西式雕花的路灯下，坐在长椅上，被白色的灯光映着，身边是慢悠悠摇着尾巴的狗狗。

　　喻勉想着，如果这个时候能下点小雪就好了。
　　初雪，多适合告白啊。

　　他注意到肖亦欢的耳朵被冻得有些红了。他的脑子被那粉红的颜色烧糊涂了似的，没怎么想就凭着本心驱动双手，轻轻拢在了那对冰冰凉凉的耳朵上。

　　肖亦欢感觉到了耳畔温度的骤然改变，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喻勉。
　　那一刻他们离的好近，连呼吸都能轻轻地打在彼此的脸颊唇畔。

　　“汪汪汪！呜……汪、汪！”
　　卡门突然开始冲着路人狂吠，喉间发出威胁敌人的粗粝响声。

　　喻勉急忙拉住狗绳，“卡门！停，卡门！”
　　“汪、汪、汪！”卡门露着犬牙，完全无视了喻勉的指令。

　　在这一片忙乱中，肖亦欢却注意到了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卡门的尾巴夹着，后腿在微微地颤抖。
　　她在害怕。

　　小狗不是因为“坏”才展现出“攻击倾向”的。她只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卡门才平静下来。

　　肖亦欢问：“刚刚经过的那个男孩，你认识吗？”
　　“不认识。”喻勉摇摇头，“小区里有很多穿同一个学校校服的学生，我也分不清谁是谁。”

　　肖亦欢打开备忘录，整理之前的观察所得，他似乎发现了某些不寻常的征兆，“喻勉……你有没有发现，卡门好像讨厌男人，更喜欢女人。”

　　“这么一说还真是。”喻勉恍然大悟，“不过，她倒是很喜欢你。”
　　肖亦欢眼神一动，微微眯起来，“那你的意思是……我比你像女人？”
　　喻勉连连摇头，“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是想，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香味？”

　　注重维护个人卫生的女孩子都是香香的。房间整洁无异味的二十五岁纯gay肖亦欢也有很认真地打理自己，每次来喻勉家的时候身上总会有好闻的香味。

　　不过，肖亦欢却否定了这个想法，“今天我是要去上班的，休息日另说，但工作日我可不敢喷香水。动物的嗅觉比人类敏感太多了，兽医喷香水可能会影响小动物的状态。”
　　“不是香味，那是什么原因呢？”喻勉“啧”了声，挠了挠CPU过热的脑袋。

　　肖亦欢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喻勉的手臂使劲儿晃了一下，“有没有可能是，以前她被拴在外面的时候，热心投喂她的街坊邻里以女人居多。毒打她的原主人是男的？”

　　“对，就是你说的那样。”喻勉眼睛一亮，又微微沉下来思考，“我记得，我买她的时候，那家男主人好像说过原来是孩子想养，才买的狗！他们家孩子大概率也在附近的学校读书。”
　　“我想，我们破案了。”肖亦欢看向脚边坐着的可怜小狗。

　　每天早上喻勉遛狗都是带着拉宝和卡门去狗狗公园，那里狗狗友好的环境和新朋友通常不会给卡门增加心理压力，也不会引起卡门的异常行为和应激反应。

　　晚间遛狗则大有不同，尽管喻勉会在路线选择上刻意避开原主人的区域，但在小区难免触景生情，哪怕是相似的场景都能勾起她与过去寒冷、饥饿、疼痛相关的记忆，刺激卡门脆弱敏感的神经。

　　“看来以后晚上不能在小区遛狗了，得换个地方。”喻勉摸着自己的下巴，在脑中搜寻新的溜狗地点。

　　而某些小狗则抓准了喻勉想事的空闲，想借此机会干坏事了。
　　拉德茨基鼻尖拱一拱，蹭到了喻勉装风干牛肉的密封袋上。

　　小狗满脑子都是“肉肉肉”，刚刚张开嘴要啃，袋子就被肖亦欢抽走了。
　　肖亦欢仰头睨了拉德茨基一眼。

　　“呜”！
　　可怕的眼神杀之下，小狗立即把眉毛凹成了心虚的模样，脑袋也转过去、偏过去，狗脸写满了被抓包后的认怂。

　　肖亦欢把袋子举起来，轻轻晃了晃，“喻勉，你这个肉干的吸引力，好像很大啊！”
　　“那是当然！”喻勉骄傲起来。

　　肉干乃是他精选的上好牛后腿肉，细细去过筋膜、顺着肌肉纤维的纹理改刀成大长“牛肉面条”，挂在杆子上用风扇吹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晾晒风干，再放入烤箱炙烤出炉的精品风干牛肉。

　　这可是他从蒙汉混血的大学同学那里学到的正宗内蒙古方子，不加料香死狗，加调料香死个人。天底下没有一只小狗、一个肉食人类能逃脱他自制风干牛肉的诱惑！

　　“……做风干牛肉条的时候‘防火防盗防小狗’，还得跟她们斗智斗勇！躲过她们偷吃可真是太难了。刚出烤箱的时候我把她们俩关进护栏里，一闻到肉干出锅香到流油的味道，叫得一个比一个起劲！”

　　肖亦欢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一圈，一看就知道是在想坏主意，“既然肉干这么好吃，那一定得物尽其用了。”

　　他顺着风干肉的纹理，撕下来一条棉棒粗细的牛肉丝。
　　“我现在要做的是防止吞食异物的训练。我们要路过那个塑料袋。如果她听指令没有吃塑料袋，你就给她一颗狗粮，这是在教她：比起地上的东西，爸爸手里的东西才更好，这个时候要停下来等爸爸，还能拿奖励。”

　　肖亦欢牵住狗绳，开始示范。
　　“像这样，手里拿着肉干在略高一些的位置……你看，卡门的注意力是不是全都在肉干上了？”他又不断鼓励小狗道，“很好、很好，卡门很好。”

　　狗狗抬头向上看着那一小丝肉干，被狗绳牵着走到了塑料袋旁边。
　　“坐，卡门。”
　　卡门乖乖坐下，一直仰着头看肖亦欢手里的风干牛肉，眼睛里早装不下别的东西了，哪里顾得上破塑料垃圾袋？

　　“真棒，卡门好狗狗！”肖亦欢愉快地把肉干递给小狗。
　　小狗美美地吃完肉干，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的垃圾袋。

　　见此，肖亦欢眼疾手快地掏出了第二块肉干。
　　掏肉干时密封袋摩擦声吸引了卡门的注意。她聪明的小脑袋瓜扭动几下，立刻清楚了其中利弊，坚定不移地选择了更好吃的肉干，坐得比雕像还标准。

　　就这样等卡门乖乖坐好三秒后，肖亦欢一边把肉干放在卡门嘴前面，一边说：“走，卡门，走！”
　　直到卡门跟着口令和肉干走，把那团塑料袋甩得远远的，肖亦欢才让卡门吃到她心心念念的风干牛肉。

　　“卡门好棒！好狗狗！”肖亦欢再次重复夸奖的指令并爱抚狗头。
　　一套操作下来把卡门训得服服帖帖，把喻勉惊得五体投地、小海豹式鼓掌。

　　“别光顾着看啊，你也来试试！”肖亦欢把狗绳递给喻勉。
　　然而，这小狗的两副面孔又上来了。
　　喻勉刚刚接过狗绳没走几步，卡门就不受控制地弹射出去。

　　“……”喻勉沉着脸。
　　老父亲的心情很复杂。

　　“这个不赖你，赖狗绳。我最讨厌可伸缩狗绳了。”肖亦欢拍拍“伤心老父亲”的后背说，“拉宝习惯好、对人类和其他动物都十分友善，用可伸缩遛狗绳也勉强可以，但是卡门不一样。”
　　肖亦欢打开手机，找到合适狗绳的商品图。

　　“你看这种，短的，粗的绳子才方便你控制小狗。狗绳完全绑在胸和腰上，其实有点鼓励小狗拖拽的意思，建议改用这种胸口和项圈联合的，要让小狗贴着自己的腿侧走，方便及时牵引、防止猛冲……”

　　卡门和拉德茨基情况不同，需要分开遛一段时间，直到卡门的行为得到改善。

　　喻勉自我检讨，“如果我只有卡门一只狗狗，我肯定能更早地发现她的问题，不会让她被刺激到。当初我说一定会对她负责，让她过好日子，我知道我是说大话了，但我以后会尽力做得更好些的。”

　　“你已经是很好的家长了。”肖亦欢叉腰道，“我生气的反倒是，你带卡门这么辛苦、这么累，却一直自己忍着，都不知道找我帮忙。”
　　他有些嗔怪地轻轻骂了句，“你个闷葫芦。”

　　外面越来越冷了，两个大人都冻得够呛。他们聊着天，一人牵着一只狗准备打道回府。

　　“我感觉，最近拉宝变活泼了。”喻勉看着他腿侧连跑带颠的小狗，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好像真的瘦了，臀部的肉都没以前那么厚了。”

　　肖亦欢语气轻快，“那当然。你很用心地照顾她，付出了很多努力，肯定是会见效的。变瘦对她而言是好事，以前不拆家也有可能是吃撑了身上多少有点沉，才懒懒的。”

　　“对。”喻勉赞同道，“换做是我，要是吃得太饱、太撑的时候也不愿意动弹，血糖高还容易犯困，睡醒了肯定忍不住又开始吃，进入恶性循环了。反而是适当饮食的情况反而精力更充沛。”

　　肖亦欢低头去看满脸幸福的小狗，不由得道：“要是所有狗狗的主人都像你这样能够设身处地的为宠物着想就好了。”
　　他若有所思地说：“真正的‘感同身受’，其实是种很难得、很稀有的能力。而你有。”

　　说完，他又嬉皮笑脸起来，抱起身型尚小、体重尚轻的卡门。
　　“小狗狗，你拉姐的例子在前，你可得吸取教训。健康是要付出代价的，要么付出此刻的汗水与努力，要么你就得付钱给我这种无良医生和黑心医院咯！”

　　他没什么旁的本事，“欺负”小狗倒是门道不少。
　　但喻勉清楚，肖亦欢这都是真心为了狗狗好，是在用正确的方式来爱狗狗。

　　“比起来……我是不是有点太溺爱狗子了？”喻勉将手搭在后颈上轻轻摩擦。
　　肖亦欢很直白地说：“以前是，但现在已经很有进步了。”
　　“那我再接再厉、继续进步？”喻勉轻轻地笑了。
　　肖亦欢也笑了，“加油，我很看好你的。”

　　谈起狗狗，他的嘴有些停不下来。
　　“拉布拉多是极为优秀的工作犬，你要相信她能明白更多的事情。她旺盛的精力需要你要给她更多的‘工作’和‘小任务’，这样狗狗才会有满足感、幸福感。”

　　“边牧……太聪明了，服从性有些不够，它有它自己的想法，不会完全听你的，所以养边牧的体验真的很看小狗。一千只小狗有一千个性格，有的不仅聪明还很体贴，有的以气人为乐。”

　　“宠物其实也是一面镜子，你对待她们的方式，也是反射自己的内心。”

　　肖亦欢随意地问了一句话，却在无意中撼动了喻勉心底的某处。
　　他问：“喻勉，你为什么觉得她吃不饱呢？你自己的饮食是适度的、合理的，可又为什么觉得她需要这么多的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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