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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
第十九章:含光
次日一早,朱华和桃枝就来服侍她起床。李令仪就带了她们两个陪嫁丫鬟以及陈方,桃枝这些日子在李令仪的训练下,画技有了很大的提升,逐渐可以接受绣像馆的工作了。朱华则更喜欢陪在李令仪身边,给她鼓捣新鲜的吃食。
“夫人,该起了。”朱华一推门,发现李令仪还穿着昨天的嫁衣。
桃枝端着水盆,为她净面,重新梳了妆。
“今日要给老夫人敬茶,可不能晚了。”桃枝深谙门第中的规矩,为李令仪重新梳妆后,陪她一道去了正堂。
王籍之和周氏已在正堂端坐,看到李令仪进来后,周氏翻了个白眼:“进门第一日就起得这样晚。”
王籍之没有说什么,只是等着李令仪敬茶。
李令仪忙依规矩跪下,为王籍之敬上枣栗,为周氏敬上肉脯。
周氏象征性地咬了一口,便放了下来:“你虽是长公主义妹,但出身到底摆在哪里,虽然成了琰儿的正妻,但也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侍奉公婆,晨昏定省才是。”
李令仪早知周氏拜高踩低的嘴脸,此时也不违逆她,只是乖顺地点头道:“是,媳妇谨记。”
周氏还没有让李令仪起。
现在就连桃枝都看出来周氏是在故意给李令仪下马威了。她站在一旁紧紧攥着袖口,可今日才只是李令仪嫁进王家的第一日。第一日都是这样,今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就在桃枝为李令仪捏一把汗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本宫的义妹,出身如何不好了?”
桃枝看过去,只见荣安长公主头戴一顶赤金红宝凤冠,一对步摇在耳边丝毫不颤,她甚少穿得这样隆重,周身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冒冷气。
周氏和王籍之纷纷起来见礼,而荣安长公主却并未喊起,而是上前去扶了李令仪起身。
王籍之和周氏赶忙将上座让出来,荣安长公主也不推辞,径直坐在了周氏的位子上。她拉着李令仪的手,关切地问道:“看你面色不好,可是没休息好?”
李令仪摇头:“无碍,多谢阿姊关心。”
荣安长公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自己则笑着对周氏和王籍之道:“新妇成婚次日,本该是要回娘家省亲的。这令仪既然是本宫的妹妹,自然也该随我本宫回公主府省亲。正巧,太皇太后得知令仪成婚,甚是欢喜,命本宫带令仪进宫一叙。”
周氏哪里敢说个不字。只能颔首道:“但凭长公主安排。”
荣安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正巧本宫这妹夫也不在家,长日无聊,不如就让令仪在公主府陪我一段,王夫人您觉得呢?”
周氏陪笑道:“甚好。”
荣安长公主的行动力远比大家想象的要迅速。上午刚敲定好,下午她就带着李令仪回了建康。此时公主府早已收拾出来了,李令仪有自己独立的一方院落。
但晚上,二人却一同坐在庭中看月亮。
“这周氏,我向来是看不上的,如今看到她成婚当日就给你下马威,我是真看不下去!”在只有她们二人时,荣安长公主从来不自称本宫。
李令仪很是感动:“多谢阿姊为我出头。”
柔嘉笑道:“我没有姊妹,小时候也只有南康长公主会关心我,现在有了你,我才觉得自己没那么孤单了。”
“令仪,你想喝酒吗?”柔嘉忽然神神秘秘地凑到李令仪耳边问道。
李令仪眼睛开始发光,她期待地点点头,就见柔嘉从房间里鬼鬼祟祟地抱出两坛子酒来。
“想想咱们姊妹俩还没有喝过酒呢,今天恰逢好月色,不若痛饮三大白!”
“好!不醉不归!”李令仪打开其中一坛,豪饮了一口。
三两口喝下去,柔嘉和令仪的脸颊都有些泛红。柔嘉搭着李令仪的肩头,神神秘秘地说道:“其实,我有个从儿时就仰慕的人。”
李令仪没有说话,等待着她的下文:“那时候,我刚刚入宫,那些皇子公主们都不爱和我玩,只有六哥,他总是带着我,叫我读书写字。”
柔嘉口中的六哥,就是当今的会稽王司马曯。
李令仪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柔嘉便继续道:“他教我读《论语》,给我讲治国安邦的道理。我知道,他才是诸位皇子中最有才学的一位。”
柔嘉的眼中充满了仰慕,这让李令仪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对司马曯的爱意。
“可我是长公主,是他名义上的小妹,我今后或许会嫁人,但一定不会是他。”柔嘉眼底的爱意慢慢变成了无奈,“从没人问过我的意见,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做这个公主,也没人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连他也只是用他自以为是地想法来看待我。他想保全我,可我只想要和他在一起。”柔嘉哽咽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可以不要什么狗屁公主的头衔,不要安稳的生活,甚至不要未来,我只想要和他在一处,陪着他做他想做的事情。令仪,你能明白吗?”
李令仪忙擦掉眼角的泪,她郑重地对柔嘉点点头:“我明白。”
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如果司马晞当时对自己说一句喜欢,她就可以为此拒绝王氏的提亲,从此隐姓埋名,陪着他一起。
她不怕得罪东晋大半个士族,不怕因此再不能生活在光明之中,可她怕他推开了自己,以自以为地保护,让她丧失了对爱地追逐。
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嫁给谁都一样。
“令仪,四哥现在被官家忌惮,前些日子他身边一直有官家派去的探子,所以他不能回应你的爱。可是四哥他心里有你,他为你谋划好了一切,让你脱贱籍,让你成为县主,他怕今后自己保护不了你,所以提前做好了这些。”
李令仪忽然有些好笑,笑自己,也笑司马晞。笑他们都在用自以为地保护伤害了彼此,笑他们明明都藏着爱意,却注定擦肩。
“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李令仪抬头看向月亮,夜空中忽然而逝的流星就像人生。
她听见柔嘉也低声说道:“我想要的也不是这些。”
李令仪没说话,只是拼命灌了自己几口酒,然后将坛子摔在了地上。
“所有事情都错了!我的爱是错的,我的选择也是错的!我已经成了王家新妇、王琰的妻子,我的人生已经可以一眼看到头了,这不怪他,也不怪任何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可我本来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人生!”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眼泪都忘记落了。
这夜,李令仪和柔嘉不知道喝了多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待二人都哭累了,柔嘉和李令仪就相互靠着睡了过去。
司马晞和司马曯发现二人时,两人身旁的酒坛子碎了一地。司马晞和司马曯对视一眼,各自抱起了各自的人。
柔嘉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依赖地往他脖颈蹭了蹭。酒气混合着她发间的桂花香,与这夜色融为了一体。柔嘉发间簪着及笄礼那日司马曯送给她的金簪,金簪上雕琢着一枝含苞欲放的金桂。
而李令仪显然比柔嘉谨慎地多,在感受到自己被人抱起来的同时,她甩了一巴掌到司马晞的脸上:“登徒子,赶紧放我下来!”
司马晞给打懵了,但抱着李令仪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李令仪于是又甩了他一巴掌:“说你呢,听见没有?”
“令仪,别闹了。”司马晞只好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
听见熟悉的声音,李令仪确实停住了动作,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司马晞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李令仪呆住了。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
“你?”李令仪迟疑了一下,摸了摸司马晞的眉心。而下一秒,她忽然哭了出来。
“令仪,你别哭啊!”司马晞慌了神,想要去抱紧她一些,可李令仪却拼命推开他。
“你别碰我!”她推开了司马晞的怀抱,后退了两步,摔坐在了地上。
司马晞要去扶她,可李令仪却不同意:“我是王氏妇,早就和你没关系了。”
刚刚李令仪和柔嘉说的话,司马晞都听到了。就是因为听到了,他才觉得懊悔。他亲手将她推开,如今却又后悔了。可司马晞尚且有后悔的资本,李令仪却没有。
“还请,武陵王......自重。”李令仪恢复了些神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一旁的栏杆,自顾自走向自己的院子。
她背对着司马晞,而眼中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栏杆上。
原来世间情爱这么艰难,都心动的两个人,也会错过。
司马晞看着她坚韧地背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追上去的身份了。他就那么呆立在月光下,看着李令仪逐渐走远了......
次日,柔嘉要带着李令仪进宫面见太皇太后。柔嘉看着李令仪换上华服,自己亲手为她簪上了一支青鸾钗。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李令仪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如今还是十二岁那年那个西凉最受宠的嫡公主。
“走吧,时辰到了。”柔嘉牵着李令仪走出了公主府。
青溪旁一片繁华,李令仪打开车窗,望着外面熙熙攘攘。
“建康城的世家大族都在青溪旁定居,是以这里总是这般热闹。”柔嘉为李令仪解释道。
而此时,二人都还不知,宫中宫外,都将发生一件大事。
柔嘉和李令仪走进褚蒜子的宫中时,宫阙静悄悄的,服侍的人都不知去了哪里。柔嘉疑惑地推开内室的门,谁料刚刚踏进去,她的脖颈上都多了一把长剑。
李令仪警惕地后退两步,而身后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将自己也一并推进了房间之中。
她摔在地上,一回头,一把剑指向了自己的面门。
此时,司马奕才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柔嘉,他满意地笑了:“总算是等到你了,荣安长公主。”
柔嘉被人挟持着带到了司马奕面前。
他轻蔑地挑起柔嘉的下巴,审视了一番,嗤笑一声:“姑母,你知道我最满意的就是你这张脸了。”
“就是这张脸,把我那六叔父迷得至今不婚娶,您说,您是不是很有用?”司马奕笑着说完,一把甩开了柔嘉的脸。
“不过我也算是成全了六叔父,不然姑母及笄已过,早就该由孤赐婚了不是?”司马奕笑着回过头,一把推倒身后的屏风。此时柔嘉才看到,褚蒜子也已被人绑在了床上,还用帕子塞住了嘴。
“官家你在做什么!那可是你的亲祖母!”柔嘉看到这一幕,眼睛里都能迸出火来。
而司马奕却粲然一笑:“祖母?皇家何曾有过亲情?”
柔嘉却急着要上前,然而身后的人死命抓着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姑母别急,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伤害......祖母。”他看向褚蒜子,脸上仍旧带着轻蔑地笑容。
“我不过,是要用你们引我那六叔父前来一叙罢了。”司马奕的笑容让李令仪看得心中一寒,她预感到即将要出事,可此时她却毫无反抗之力。
李令仪最终和褚蒜子一起被锁在了宫中,她看着柔嘉被司马奕拖着出去,自己刚站起来,就被旁边的人摁了回去:“老实点!”
李令仪的手被反绑在了身后,她和褚蒜子一起坐在床边,看着人锁住了房门。
司马奕只留了两个人,分别站在她和褚蒜子旁边。李令仪打量着二人,因为她们都是女眷,所以这两个人也并未紧握着长剑,而是将剑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李令仪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被绑得很紧。而旁边的褚蒜子干脆闭上了眼睛,嘴里默念着佛经。
与此同时,司马奕拖着柔嘉到了含光殿外。司马曯听说了这件事,此时不得不提前召集军队,一身戎装,立在了大殿下。
他身后是这些年来司马晞在会稽偷偷为他训练的军队,此时众人一辆刚毅,手中紧握着长枪。
司马曯握着长剑,剑头还滴着血。
司马奕慢慢走出来,手上的长剑就架在柔嘉的脖子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司马曯,像是已经看到了这场兵变的结局。
“会稽王,你可知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你要弑君吗?”司马奕气定神闲,他知道司马曯的支持者桓温如今还被困在战场上。
而司马曯身后这些人,不过禁卫军的十分之一。
司马曯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柔嘉的眼睛。
柔嘉对他摇头,可下一秒,她的脖子就被司马奕掐住了:“姑母,您可不要乱动,不然侄儿可无法保证手中的剑会不会划破您的喉咙。”
说罢,他看向司马曯:“六叔父,都走到这一步了,您也该做选择了。是要这个野种,还是要孤的江山?”
“这江山是司马家的,柔嘉是我司马曯的,哪一个都不是你司马奕可以染指的。男人之间的事情,你拿一个女人家做筏子,不嫌求人吗?”司马曯怒目而视,他看到柔嘉右眼落下了一滴眼泪。
“叔父果然是情种,为了这么个野种,你带兵入宫,挑衅孤的皇权!值得吗?”
“司马奕,你若安稳做你的皇帝,那我一定好好辅佐你,当好我的臣子。可你上位后不理朝政,一味弄权,还对自己的叔父大肆打压,如此,配为一国之君吗?今日若你还有一点司马氏的血性,把柔嘉放了,咱们一决胜负!”司马曯几乎是嘶吼着对他说着,而司马奕却后退两步。
“现在人在我手里,叔父,可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若是保她,那你自断一臂,立刻退兵!若你要江山,那我现在就杀了这个野种!”司马奕对司马曯吼道。
柔嘉眼里露出了恐惧,因为她看到司马曯毫不犹豫举起长剑,冲着自己手臂而去。
“不!”她扬起自己没有被桎梏的那只手臂,将一根桂花金簪插进了自己心口。
这是及笄礼那日,司马曯亲手为她簪上的。
司马曯的眼睛迸出了血,他看着柔嘉心口慢慢泛出的血迹,好似自己心上也被插了一把刀。
司马奕没想到柔嘉还留着一手,看到司马曯向自己冲过来,他立刻往后撤,退回大殿,并命人关上了殿门。
司马晞这时刚刚带兵闯进宫中,看到这一幕时,柔嘉已倒在了地上。司马曯扔下长剑,跪着接住了她的身子。
司马晞心道不好,赶忙命后面的人包围含光殿,搜查司马奕和玉玺。
而司马曯全身都在发抖,他努力抱起柔嘉,此时她心口的血已经将上衣染红。
柔嘉嘴里都是血,可在司马曯扶起她的那一瞬间,她却努力笑起来:“六哥,你说,我是你的人,对吗?”
司马曯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只能拼命点头,努力将柔嘉抱紧一点:“六哥明白你的心思,但只有我做皇帝,才能光明正大地娶你。此前,我不敢告诉你,是怕我一朝身死,会连累你。六哥爱你,可六哥更想你能好好活下去。”
柔嘉的眼泪一直落着:“可是六哥,柔嘉不想要没有你的未来。”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六哥......六哥和我在......一起。”柔嘉支撑着,说完了这句话。
“六哥知道,你别怕,六哥会救你。”他大喊着,“太医!太医!”
太医早就不知逃去了哪里。
柔嘉看到他失控的表情,赶忙握住了他的手:“六哥,不要急。”
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地流逝:“你会是个好皇帝,可是好皇帝是不能有污点的,你不能......娶你的妹妹。”
柔嘉咳了一口血出来:“这个国家需要你,我会在天上......保护你!”
她最后抬起眼睛,看到司马曯眼中的爱意与担忧,柔嘉露出了释然地笑。最终,她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流下了最后一滴血。
“柔嘉!”大殿外环绕着司马曯撕心裂肺地吼声,可再也没有人能够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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