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祸水

　　顾清月仍在同陈氏讲着自己的游历，顾文澜从外头进来，撩袍在桌前坐下：“在说什么，这般开心？”

　　陈氏将理好的账册交给金禾，横扫了一眼顾文澜，“你的好女儿，真去了不少地方，难怪没有心思放在课业上，让她自己同你说。”

　　顾清月不乐意地撅了撅嘴，她娘刚还听得出神呢，怎她爹一回来就告起状来了。

　　简直过河拆桥。

　　“我同娘说二舅舅带我去了许多的地方，”顾清月有些开心地靠近了些顾文澜，压低声音分享道：“爹，娘答应我用恩荫进女学了。 ”

　　她声音愉悦得像是偷了腥的猫，顾文澜了然地看了一眼妻子。

　　陈氏虽答应了这事，但心里多少还有些心不甘的气，再看到串通一气的父女两，语气不由硬了些：“别以为可以免试进了女学就万事大吉，你这其他方面的天赋我还需要校考。”

　　“知道了娘。”顾清月笑得浑不在意，又偷摸着同顾文澜道：“我算账赢了娘呢。”

　　“哦？”顾文澜有些意外，但在课业上偏帮女儿的嘴一如既往的硬：“那算学定是不成问题，这天赋好，日后管家也定同夫人一般能干。”

　　一句话既顺势肯定了女儿的天赋，又夸了妻子，引得陈氏白了他一眼。

　　顾清月却是孔雀开屏般继续展示自己其他方面的天赋，将桌案上的香盘移了移，“爹，我制香也有天赋呢！”

　　顾文澜赏玩道：“嗯，这香做的好，日后在香道上说不定也有所成！”

　　“我酒也制的好。”顾清月早有准备地让疏柳将热好的酒送上来。

　　顾文澜眯眼打量了番殷勤倒酒的女儿，接过了琉璃盏。

　　顾清月给父亲倒完酒又给母亲倒，“娘，这是桂花热黄酒，用金骏眉泡出的红茶兑黄酒加入梅子、饴糖还有干桂花煮出来的，不会醉人的，娘尝尝。”

　　说着将琉璃盏往陈氏面前送了送。

　　橙黄的酒液漾在半透的琉璃盏中，溢出桂花的香气，尝起来还有梅子的酸甜，入腹肠胃也跟着暖了起来，陈氏不觉又喝了一口，她倒不知自己女儿还会制酒了。

　　“娘，好喝吗？”

　　“还不错。”陈氏放下琉璃盏，矜持地给出了个评价。

　　“我倒觉得很好，正合这个时节，活血又暖胃，可以给我前院也备下。”顾文澜给出了更高的评价。

　　顾清月咧了笑：“常人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所长已是不易，我一下子有三个，娘，是不是可以把请先生测试我所长的给省了？”

　　陈氏喝完琉璃盏中的热酒，总算明白了这丫头卖的什么关子，这才半日的功夫就又寻到了机会来讨价还价，把她惯的。

　　陈氏没有说话。

　　顾清月却再接再厉，“娘，女学年后就要开学了，这时候你给我请诸多的先生，每种蜻蜓点水似的接触一点儿，也测不出我擅长什么，倒不如入了学，我慢慢地从选科中挑。”又转向顾文澜寻求帮助，“爹，你说是吧。”

　　顾文澜轻咳了一声，目光游离，这次没有帮腔，再帮下去今晚怕是回不了房。

　　而陈氏也不是一点没有将顾清月的话听进去，她沉思了片刻道：“香道勉强算你一个才能，算学却是显不出来给人瞧的，制酒也只是厨艺中略带过的一支。”

　　“多的娘也不要求你了，四艺中总得要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吧？楹姐儿学的洞箫，荷姐儿学的琴，你幼时不是爱琵琶吗？不如捡起来。”

　　顾清月扁了嘴，与念书比起来，她幼时是更乐意学旁的，但也就学了个皮毛，她的小胖手弹出的魔音没多久陈氏就受不了了，最后将要求放低到了专注于念书上。

　　但学一样总比学很多样简单，接受了陈氏的提议。

　　这日后，武安侯府中的丫鬟仆妇都开始避着二姑娘的院子走，那整日整日堪比裂帛的弦音真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就连二姑娘院中的猫都呆不下去，疏柳和红缇轮流出去寻猫。

　　顾清楹入院子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二妹妹别弹了。”

　　“是大姐姐和三妹妹啊，你们怎么来了，我如今正弹出些趣味来呢。”顾清月说着就要为她们来一曲。

　　顾清荷止住了她的手，“二姐姐，我们是来寻你出府玩的，已经得到祖母的允许了。”

　　“去哪玩？”顾清月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琵琶。

　　“去了你便知，”顾清楹抿唇推了推顾清月：“快去换衣裳。”

　　*

　　见马车的方向是曲池坊，顾清月便猜到是去玩什么了，曲池坊得名的缘由正是一旁足有三坊大的曲池，每到冬日会结成厚厚的冰，正是冰嬉的好去处。

　　工部奉命在那儿造了游园，纳入了一半的曲江，春夏秋冬四季不但有不同的景致还有适宜的玩法。

　　而这些都是面向官宦勋贵人家开放的，只需要使些银子，便能进着里头摆宴玩乐，所有的收支虽都归户部管，但所来都是不差钱的主，打赏自是少不了，游园的职务便也成了肥差。

　　顾清月一行人甫一到游园外，就有监事殷勤上前，命人带侯府的马车去停泊处，然后引她们入园。

　　“表妹！”柳文静看到远远来的几人，呼了一声。

　　顾清月随声望去，却一眼望到了晁屿，他背手而立，眺望远方，自然流露的孤逸气质在这冰雪的世界中愈发地突显，很是惹眼，在他一旁的另两男子都被衬得无了光。

　　顾清月只一眼便收了目光，跟着顾清楹一起见了柳氏兄妹，还有一个她上辈子极为熟悉的那位夫君。

　　杜文让的母亲同柳家是表亲，他和柳氏兄妹在一块并不意外，但乍然见到，顾清月还是有些不自在，别别扭扭地跟着大姐姐喊了两位一声表哥。

　　柳颐亭从顾清楹出现开始目光便没有移开过，被妹妹推了推，才给众人介绍晁屿：“这位是我的同窗晁屿，镇国公世子，他刚游学归京我便请他一起来了，几位妹妹不会介意吧。”

　　问着不会介意吧，目光却是直直看着顾清楹，晁屿姿容才学出众，就算是好友，柳颐亭也不想将此人往自己表妹跟前引，但架不住妹妹柳文静的软磨硬泡，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人给拖了来，此刻免不了地担忧顾清楹会不会同旁人一样也倾慕晁屿。

　　他的视线太过炙热，顾清楹被他看得双靥飞起了红霞，转对晁屿道了声“晁世子”，便拉着最近的顾清月急切地往里走，“我二妹妹也刚回京城，还是第一次来游园，我先带她去换冰鞋。”

　　柳颐亭整个人都不好了，楹妹妹是对着晁屿脸红了吗？他就不该带晁屿来！

　　晁屿莫名被瞪了一眼，无辜弯了弯唇，“我也去换鞋。”

　　柳文静目光紧随着他的身影，小跑上前，“听哥哥说晁世子“抢等”和“转龙射球”没有输过，等可否请教一番？”

　　晁屿神情冷淡：“令兄的本事不在我之下，柳姑娘寻柳兄更加合适些。”

　　柳文静还想说些什么，晁屿提醒道：“再往前就是男子的更衣所了，柳姑娘自重。”

　　柳文静不甘地跺了跺脚才转了方向。

　　而落在最后的两人，杜文让极为腼腆地同顾清荷搭话：“荷表妹，我们也走吧。”

　　*

　　因柳颐亭的追来，顾清楹拉着顾清月越走越快，顾清月挣脱开了顾清楹的手，“大姐姐，我知道往哪走了，你同柳表哥说说话吧。”

　　她狡黠地冲顾清楹眨眼，将顾清楹往外推了推。

　　顾清楹“哎”了声，只看到跑走的二妹妹，身子不受控地倾了倾，正撞上快步上前的柳颐亭。

　　顾清月小跑了一小段路，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她的大姐姐同柳家表兄在冰树下，一双靥酡红如醉，一身长玉立又满是不知所措，很是登对。

　　脑中不由记起许多上辈子的事，她的大姐姐上辈子嫁的正是柳家的表兄，夫妻和美，而她的三妹妹却是入了宫，中间虽经了些波折，但并不影响她后来成了皇贵妃，距离皇后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只可惜她忽然重生了，不然说不得能看到她的三妹妹成了皇后呢。

　　红缇道：“姑娘，冰鞋穿好了。”

　　顾清月从思绪中回神，被扶着起身，试了试脚下的冰鞋很是牢固，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往另一侧的出口走去，那儿有马匹拉的冰橇，可以直接通往冰湖。

　　曲江形成的冰湖很大，也为了满足不同人家耍玩的需求，冰湖被分为了很多的区域，不同的更衣房所通的区域也是不一样的，但顾清月并不怕顾清楹等人找不到她，她自己玩耍了会，就陆陆续续地见到了来人。

　　顾清楹和柳颐亭一前一后，脚下的冰刀滑行出来的痕迹很是优美，显然是常玩的，后头的晁屿看着慢悠悠的，却能每次都恰好避开不小心要撞上的柳文静。

　　顾清月看得轻笑一声，两辈子第一次见到了同窗口中晁世子被女子追逐的场面，他滑行时好似玉山将倾，广袖厚氅随风而动，飘飘如仙，说一句天上人也不为过，确实有引人追逐的本钱。

　　然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去，撞上了晁屿投来的视线，似乎含着警告，甚至人也向着她而来，那速度快得转瞬就到了跟前。

　　“晁世子。”顾清月先才被大姐姐拉走的快，此刻人都到身前了，她便也不避让地补了个见礼。

　　晁屿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师妹怎么突然这么见外？”

　　一被他叫师妹顾清月就头皮发麻，上辈子的认知先不说，她爹都让她不要和晁屿往来，再加上外人都不知道孔令也是晁屿的老师，这当中说不得就藏着有危险的秘密。

　　回京时帮他那是不得已，现在当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好，再看后面追来的柳文静，面前这人便是什么都不做也是个麻烦。

　　她退后了一步拉远了些距离，“师兄，你一定有大事要做，我不能拖你后腿，在外人面前我一定——”

　　一定什么她没有说，但做了个封嘴的动作，表示自己的决心。

　　少女还梳着有些稚气的双螺髻，大半的脸都埋进了带围领的狐裘披氅中，用手比划着说话的模样煞是灵动，活像是成精了的小狐狸。

　　晁屿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磋磨了下，真不知道陈顾两家是怎么教养孩子的，老狐狸奸猾至极，小狐狸却不谙世事，他欺近了一步：“说说看，我有什么大事要做？”

　　“我不知道。”顾清月摇了摇头，眼眸一闪，忽泥鳅似的往他一旁滑去，喊道：“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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