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还不找我

　　“雪莲怎么可能被盗走？”一人身着浮夸，身后更是配了一把金灿灿的长剑，显然是长老亲传弟子，做贼一般探头问身旁的人。

　　旁边弟子动作不紧不慢，施展术法的招式毫无力道，像凡间初初练习舞姿的女娘。
　　“不知何处传出的消息，你我没有机会进入藏品阁自然不知真伪，我倒觉得是真的，否则掌门不会大发雷霆，直接将里面这位关了半月禁闭。”

　　“可我问师尊，他说是因为杀了只鲛人，怕妖域发难才如此……”

　　那弟子语气未变，“区区一只妖，杀了便杀了，怎配让师兄为此受罚。”

　　华服弟子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撇来眼神中警告的意味制止，不情不愿噤了声。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气中一点，一丝微弱的光芒化成圆圈扩张，迅速消失不见。

　　二人没有了刚刚闲聊的散漫，背脊挺直，步履稳健踏进此方天地。

　　内里洞天与外面截然不同，狭窄的空间，漆黑的四壁沉闷的让人喘不出气。
　　这里一片昏暗，在冰冷石板上打坐的人一动不动，闻永元从袖中拿出一颗夜明珠，二人才发现角落中的顾霁。

　　他们没有上前，只对着他的方向恭敬弯腰，用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大师兄，掌门有令，请您即刻前往月光殿议事。”

　　没有回应，角落的人恍若未闻。

　　习星光没什么耐性，见毫无动静悄悄抬头去看顾霁，结果正对上对方毫无情绪的眼睛，他吓了一跳，慌乱又低下头。
　　不知为何他心头有些害怕，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的，也没听见那一声“好”。

　　直到闻永元拽了一把他的衣袖，他才茫然的再次抬头，不知什么时候，顾霁已经消失了。
　　突然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喘气，他扭头道：“你觉没觉得……”

　　闻永元没有听他的后话，直接打断：“你再管不住自己不知轻重的性子，我就将你偷偷去妖域的事情禀报给师尊。”

　　看着自己师兄毫不留情的背影，习星光愤愤的挥了几下拳头，最后撇撇嘴跟了上去。

　　·

　　床榻上的人依旧双目紧闭，嘴唇发白不见好转，没有苏醒的迹象。

　　“你可有怨？”

　　半月前，顾霁进入藏品阁取雪莲，回来时却两手空空。
　　他将自己进入藏品阁中所见如实汇报后，李逍遥大怒。

　　藏品阁重重禁制，乃是剑宗开山老祖亲手设下，就是化神修士也不可能随意进入，即便侥幸进去，也必定惊动守阁长老江鸿。
　　可顾霁却说雪莲失踪，在场长老皆难以置信，最后有长老问他是否不愿赠出雪莲，故而监守自盗。

　　顾霁拒不承认，惹得众长老议论纷纷，最后李逍遥眼不见心不烦，以看管不力为由罚了他禁闭。

　　你可有怨？

　　顾霁低头恭顺，“弟子看管圣物不力，害得师弟无药可医，多谢师尊宽宏大量略施小戒。”

　　李逍遥坐于床榻边缘，他已经半月没睡一个安稳觉，此刻眼中也全是自己亲子虚弱的模样，心疼和爱怜无需言说。
　　“我知晓你，你不会偷盗雪莲。”眼角的皱纹，颓丧的模样让人一眼就知晓这是一个好父亲，可他转头看向顾霁时却冰冷无情。“但雪莲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消失的，难保不是贼人趁你进入藏品阁才寻到机会，所以纵然不是你，也与你脱不开干系。”

　　顾霁保持垂首的姿态，并不辩解，被下了定身术似的，连眼睫都一动不动。

　　在剑宗做了几百年的弟子，他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毫无意义，反而会激起对方的怒火。

　　“放你出来不是你的错误抵消了，你师弟这半月以来全靠万年灵芝续命，可却不能让他醒来。”这个仙界地位尊崇的大修士变脸速度极快，突然走到顾霁跟前拂直他的身子，殷切道：“沈槐说，除了圣物雪莲，还有一样东西能救贺儿的命。”
　　压在肩膀上的手轻轻一搭，却有千钧力。

　　“师尊请讲。”

　　“凤凰的血。”

　　掩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顾霁听见自己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发出肆无忌惮的叫喊，在说面前这个人是疯子。

　　李逍遥不曾察觉，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传闻凤凰死亡后，只需四十九日就可涅槃获得新生，它的血可以使人疯狂生出血肉，同雪莲一样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他激动起来，毫无平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只要一滴，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你去寻一滴凤凰的血来救你师弟的命——”

　　顾霁忽略脑海中的声音，望着他血红的眼睛，试图让他清醒，“师尊，凤凰是凡间传说中的神兽，从未出现过。”

　　看见对方眸中突然升起的憎恨，他知晓自己这句话惹恼了李逍遥。

　　对方却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出其平静下来，“什么神兽？长了翅膀，便是妖；有此传闻，它便存在。我不论你去哪里，凡间也好，妖域也好，甚至是你说的巫山也好，你都必须把凤凰的血带回来。”
　　一字一句越来越笃定。

　　“你有常人没有的机遇，既然能带回来雪莲，一滴血对你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你师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们的关系那么亲密，你忍心看他如此吗？”
　　“你也不想害他第二次吧？”

　　顾霁看向床榻，青纱帐幔遮挡，让他只看见了模糊的人影，并不能直观看出那人的惨淡。
　　即便看到，也不会让他有什么情绪。但他却表现出悲恸，只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似的，接着下定决心立诺：“为了师弟，弟子定全力以赴。”

　　李逍遥坐回床榻边，疲惫的挥了挥手。“灵芝还有一年期效，我给你半年时间。”

　　顾霁拱手，没有对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命令表达不满，应下后便转身离去。

　　“是，师尊。”

　　“带不回凤凰的血，你也不必回剑宗了。”

　　他没有停下脚步，于是不曾看见自己师尊阴冷的目光。
　　“是。”

　　·

　　剑宗坐落于仙界最高耸的山峰，盛名远播。

　　许多慕名而来的人汇聚在山脚下，渐渐地造就了一座城池，名曰太安城，寓意剑宗作为仙界第一宗，承担守护仙界的太平安宁的责任。

　　踏入这座城，仿若一头撞进繁花织就的绮梦。往来行人似潮水般涌动，长袍广袖与短褐劲装交错，或步履匆匆，或悠然信步，热闹非凡。
　　小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听着这些声音，棠琲踏进雕花木门。

　　门内的伙计满脸笑意迎过来，高声道：“好漂亮的仙子！您要几间房？”

　　山滇山茶行事高调，为避免引人注目，棠琲让他们化了原形，此刻正不情不愿盘在她腕间。

　　照理说该要两间房，但察觉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棠琲疑惑回头。

　　清涟的容貌太过惹人瞩目，这几日以来他们深以为然，与他擦肩而过的修士有面红心跳的，有惊艳的一路行注目礼的，甚至有上前询问是否已经结道侣契的。
　　于是他不声不响自己戴了层面纱，虽无法完全遮掩，但总归是少了许多探寻的目光。

　　棠琲却觉得对方如此欲盖弥彰，平添这几分神秘，反倒更令人好奇。

　　少年换了一身白衣，透着几分文雅，身子挺拔如松，自带超凡脱俗的气质，面容被遮掩，只露出一双深邃如星的眼眸。
　　有的人只要站在那里就宛如一幅绝美的画作，遗世而独立。

　　“这一路多谢照拂，”清涟伸出手臂，手掌摊开，上面凭空出现一朵粉色小花，“此物食之，可救人性命。”
　　此刻这番作态，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棠琲没有接，看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有些想笑。

　　灵舟之上，她告诉少年自己来往剑宗的目的后，对方的态度突然冷淡下来。
　　在江陵城养伤时，自己赠送的灵丹妙药对方照单全收，经常能收获不冷不热的道谢；出发剑宗后，或许是救命恩人的身份打动了他，态度总算软化些；然而从她说找雪莲开始，对方就将自己视作街边搭讪的修士似的，几乎没有再给好脸色。
　　明明是结伴来太安城，却对她退避三尺。

　　她想不出缘由，难不成剑宗弟子就是如此衷心，看不得旁人觊觎自家的宝贝？

　　“在下身无旁物，唯有此来回报道友恩情……”

　　知晓他下一句话是就此别过，棠琲突然冷了脸，对旁边等候的伙计道：“一间上房。”
　　接着仍旧没有去接他手中的花朵，直接转身向里走去。
　　“总归也要走了，进来吃最后一顿饭吧。”

　　清涟呆在原地。

　　伙计笑的揶揄，赶忙凑上来，伸手向里示意，“这位道友，请！”

　　最终，他还是收起小花跟了上去。

　　棠琲向来不会委屈自己，选了太安城最豪华的客栈，又下血本买了最贵的套房。
　　山滇山茶奔波几日已经累及，早就去了次卧休息，床榻上的棉被柔软，枕头蓬松，他们将头蒙在里面睡得很香。

　　头顶是一盏琉璃吊灯，烛光映照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将整个房间照耀的通透明亮。连餐桌都是上等红木打造，线条流畅，雕花精美，完全是一件艺术品。
　　他们已经吃过饭了，从坐下开始，相对无言已经有半个时辰。

　　棠琲不动声色的从侧边棱镜中观察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得她中意。
　　在没遇见此人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片大陆上还能有这般容貌，叫人看一眼就迷了心，失了魂。

　　这几日对他的好，不可否认一半都是源于这上乘的样貌。
　　而另一半，则是他初醒时她便有所怀疑的媚术。

　　难以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难以想象自己也会有情绪化的时候，在少年定睛看着她，手上悬荡那朵破花时，她居然觉得生气。
　　是生气，哪怕只有一丝，哪怕更多的是觉得可笑。

　　达到目的便迫不及待分道扬镳，难不成自己还会扣着他不放吗？

　　这个念头出来，棠琲突然发觉，对方确然被扣下了。
　　就是现在，坐在她对面。

　　究竟是什么媚术，能让她变得蠢笨至此，所作所为同话本中对主角见色起意的炮灰并无不同。

　　“你走吧。”

　　比起走，她突然想让对方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能影响她的，有雪莲一个就足够了。

　　清涟不知她所想，以为这最后一顿饭对方还会说些什么，就像这一路走来那样，不过出乎意料的，她竟什么都没说。
　　他本就没有什么心思交流，于是也保持自己的沉默。

　　少女放行的话语让他终于轻松，小花再度出现被他捧在手心，置于棠琲面前。

　　粉色的花捧在脸前，棠琲看了一眼，手就不听使唤接了过来。

　　此前未曾细看，如今才看清，这居然是一朵迷你的海棠花，和巫山顶海棠树上的一模一样。

　　随即她又觉得自己疯魔，天下粉色的海棠花皆与此别无二致，何至于见一眼就联想到巫山。

　　回神，面前的人已经走掉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棠琲嗤笑一声，将小海棠随手丢进了储物袋，起身走向主卧。

　　出走的清涟只说了小海棠的功效，却没有告诉棠琲，她想找的圣物雪莲，已经安静躺在了她的储物袋里。

　　而他也暂时不会知晓，对方所谓的寻找家人并不是他以为的寻圣物去救家人。

　　毕竟他心中的家人，只有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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