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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害怕
艺术节以后,高三正式开始模考。物理上的季霖几乎是整个消失,但数据形态的季霖却频繁出现在林迪娜的手机里。
他在今天下午七点半偷偷发短信,说饿,吃的,三教二楼,速。
林迪娜看着电报一样的短信忍不住翻白眼,和身边一起走着的女生说,她得回趟学校。
罕见的白眼看得女生新奇,有些神叨叨地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能让娜娜翻白眼。
“一个快饿死的高三鬼。”林迪娜面无表情地说,“每隔几天就得给他上坟。”
又是一个难得的玩笑,听得女生突然被哽住。“没想到你还蛮幽默的嘛……”
“不好意思,”林迪娜看了眼手机时间,深深叹口气,“今天没办法了。笔记我明天从家里带来,你可以中午休息的时候复印完再还给我。”
女生听过后表情有些为难,“但是周五就要考试,我还有好多没看完……”
“抱歉,我是真的有事情。”林迪娜表情认真,“这已经是我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女生听过后,脸上似假非真地露出抱怨神色,“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拜托拜托先帮帮我嘛。我听其他同学都说娜娜面上虽然冷,但是人很好的。”
进入高中半年多,似乎全班同学都在说林迪娜是个面冷心善的人。刚听到评价的时候她不以为然,郑森听过后却让她小心,别被那些人欺负了。
“为什么会被欺负?”林迪娜下意识问他。
“这群人柿子挑软的捏,说你面冷是嘲笑你,说你心善是想利用你。”郑森正儿八经道。
但季霖听过后却大笑,“小时候欺负她还有可能,现在长大了,恐怕不太行。”
林迪娜看着女生,脸上露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比把笔记借给你更重要。如果这个方法不行的话,只能更晚借给你了,你后面还排着别人。”
女生听过后嘴角轻微一撇,“你这么说话做什么。我又没有强迫你,怎么搞得我跟坏人一样。”
“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样解释的话无比顺畅地从她嘴里溜出来,却丝毫没提笔记的事情。“那我这会走了。”
“哎,等等。”女生小跑两步,“那就说好啦,明天中午一定不要忘了啊。”说完后又露出一个如常的笑来。
林迪娜走去包子铺点单已经轻车熟路。她只需要站在门口比划一个五,再比划一个二,老板娘便会意,打开两层不同馅包子的蒸屉,掏出五个塑料袋,两个袋子里只装一个,两个袋子里装三个,一个袋子里装五个。
她之后拎着满手袋子,把书包放在栅栏边上,再轻车熟路地从栅栏变形的宽缝里钻进去,沿着教学楼墙根的视觉死角一路小跑。她会途经学校的公告栏和自行车棚,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老师下班的老师。这时候要面色镇静,说自己是回来取作业的高一学生。等如释重负结束盘问后,她便一口气跑到三教二楼的空教室里。
往常她只需要放在讲台下的架子上,但是今天这个时候,季霖已经蹲在讲台后面等着了,见到她握住手机转过身,和她招手。
“你怎么躲在这?”
“站着太明显了。万一被其他老师巡视抓住,多尴尬。”
林迪娜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点头,也和他一起钻到讲台底下。“五人份的包子,你和齐以松三个,慧贤姐和帆帆姐一个,阿D五个。”
季霖放下手机,揪住她的脸说:“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小奴隶。”
林迪娜被他捏得有些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扭了扭身子。季霖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但没有多问。
“你兜里的零花钱还够吗,要不再给你补点?”
“你不要说得这么好心。我兜里的每一块钱都成了你们的伙食费,你定期充卡天经地义。”林迪娜一口气说得飞快,脸都有些涨红。
“好好好别着急,你深呼吸,别把自己呛到了。”季霖弓着后背探出条胳膊,本想拍她的后背,又悬了两秒后缩回去,不经意地问她:“你折回来帮我们买东西,是不是又闪了郑森一次?”
“没有,郑森在准备物理竞赛选拔,我没看见他。”林迪娜抱住膝盖摇头。
“这小子果然贼心不死,”季霖说,“他准备得怎么样了?”
“为什么问我,你不是有他的手机吗?”
“我高三复习这么忙,哪有时间管他的事。”
“那怎么有时间骚扰我?”
“你每天放学早,一到家就写作业去了。不这么找时间,根本见不到你。”季霖把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但听在林迪娜耳朵里却多了些别的意思。
“你和郑森最近玩得很好?”季霖又把话题绕了回去,“这小子那天在啤酒摊上扭扭捏捏,现在竟然主动请缨,还不及时和我汇报,其心可诛!”
“你怎么用这么多成语?”
“啊,”季霖被她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我这两天恶补议论文,背太多了,你忍一忍。”
“喔。”林迪娜点头,“挺好的。你语文一直很差,这样没有一科拖后腿,能考最好的大学。”
“最好的大学?比如说?”
“最好的就那几所啊,你为什么问我?”
“那我和郑森谁更聪明?”
季霖一时兴起,问了个无厘头的问题。但这问题似乎为难住了林迪娜,她认真思考以后说:“郑森。”
“为什么?”季霖有些不满。
“因为他跳过级。”
“好吧,这个理由我算勉强接受。”
季霖挑挑眉毛,解开塑料袋,套着袋子咬了一口。
“那你想去哪所大学?”
林迪娜低头从校服兜里找出纸巾,打开对折两次后递给他。
“就是最好那几所。”
“你好烦,不要学我说话。”
“我又没说错,为什么烦我。”
“西城大学在景城的东边,坐飞机最短得一个半小时。”
“怎么了,舍不得我吗?”季霖咽下一口包子,把手心塑料袋揉成一团,投篮似的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里,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迪娜揪住眉头,瞥了他一眼,低下头说:“你忘扔餐巾纸了。”
“好啊,你又转移话题。”季霖摊开手心,把餐巾纸揉成一团朝垃圾桶投出去,但准头不行,擦着边落在了墩布上。
林迪娜摇头,准备嘴硬补充几句,但门外忽然走过一串脚步声,听得林迪娜后背发紧。像是被人从后领提起来一般,她条件反射地弓着背直起上身,却咚的一声撞在了讲台顶板上,被季霖表情夸张地抓住胳膊,伸出手垫在脑她的后勺。
林迪娜呼吸都被冻结住,眼睛盯着季霖,用口型和他说,有老师。
我知道,瞧把你吓得。
季霖抬头盯着她,满脸恶劣嘲笑地摇头。等被林迪娜皱起鼻子瞪了一眼,他才做出败给她的表情,伸出食指,和她比了一个悄声的动作
走廊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又骤然停了下来。瞬间的寂静让林迪娜像受惊一样,又瑟缩一次脖子,眼睛在季霖脸上扫来扫去。
为什么停下来了?
我怎么知道。季霖收回垫着的手,耸耸肩。
脚步踌躇片刻后,又踢踢踏踏地继续,但声音却是越来越清晰,林迪娜听得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抓住了季霖的衣服下摆,拽着他向讲台最里面缩进去。
我就吃了三个包子,你怎么这么紧张?
季霖看着她忽然失笑,五官像是一池清水被触碰,不断荡漾开,变得生动柔和起来。
初夏的气温升高,周围的同学都已经换上夏季校服,但林迪娜天生不怕热,又不喜欢露出胳膊,便仍然坚持穿着学校的涤纶运动外套。之前为了行动方便,她把外套袖口撸到了胳膊肘,但季霖的手正抓在那里,面向着她,遮掉了大部分光线,只留下一圈模模糊糊的边缘。
你在害怕什么?
讲台下的空间变成了一只古法烤炉,内部均匀炙热的空气一遍遍在她的身周循环,小臂被抓住的部分是集中的火力点,被炙烤得开始坚硬,收缩,裂开。她的耳朵里站着一个小人,被高温灼烧得不断焦躁跳跃,脚心咚咚地拍打着她的耳鼓膜,每一下都撞得她头晕眼花,几乎快要干呕。
脚步声仍在踢踢踏踏,像是鬼故事里快要上楼的血大腿,马上就要走进屋子,把讲故事的人一口吞掉。林迪娜咬着牙看了季霖一眼,季霖却撑住胳膊俯过身,舒展开的肩膀和胸口离她的鼻尖只有半厘米。他探过她的后颈,拿出放在她身后架子上的几个塑料袋,像是把她圈在怀里,抽回身子的时候头发又扫过她的耳朵尖——林迪娜闻到了一股杏子干混着洗衣液的味道。
季霖向她伸出手,按在了叠起的衣袖上,她下意识想把小臂缩回来,但对上了黑暗里季霖的眼睛。
记得把袖子放下来,里面有露出来的钉子。
季霖用大拇指按住她脸侧架子的木板上,无声说道。
小心点,我先走了。
教室门被推开,季霖迅速迈腿站起身。
教室外站着的是个有些暴躁的男老师,他本来大声呵斥季霖是不是当学校是菜市场,又通知他再这么下去大专都考不上,最后照常询问他的班级姓名,听到是季霖后,才含含糊糊说了句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又招手让他过来,两个人一起出了教室。
林迪娜听见外面声音消失,失了魂似的从讲台下面出来。
八点半的天竟然还是亮着的,手里的手机没有收到任何人的消息和来电。她站在粉灰色的教室里,看着远处冒出的一点点山尖和工厂烟囱,捂住耳朵,听见耳朵里传来蜂鸣一样的声音。
那是血流过快,血液淌过血管的痕迹。
林迪娜按着原路回到了栏杆边上,提起书包的时候,季霖发来了一条短信。
“阿D说包子非常够,你的大恩大德他能记一辈子,高考完了他要请你出去玩。”
林迪娜看着手机,没有很快回复,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才打下:“其他人呢,帆帆姐呢?”
发出去后她又有些后悔,这样是不是看起来太愚蠢,太幼稚,太做作了?她到底想听到什么回复呢,听到帆帆姐不讨厌她,其实也很喜欢她,她才能心安理得吗?
“邹帆说她吃不下,全塞给我了!!!”季霖连打了三个感叹号,每一个都让她的心往胃里坠了几分。
她整洁明亮的心不再坦荡,平常的话和事件投射在她的眼睛和大脑里,被本能的哈哈镜扭曲出了别的形态。如果是在那些电影,那些小说里,她应该躺在母亲的怀里哭诉心事,她应该在朋友的卧室里烦恼到辗转反侧。
可她没有愿意倾听的母亲,也没有贴心体己的朋友,她过去最想说的话都告诉了季霖,她最好奇的问题都被季霖解答。她最为人夸奖的随身带包餐巾纸的习惯,也是因为季霖鼻子毛细血管脆弱,经常打球流鼻血而养成的。
答案的根源生出了疱疹,到现在她才生出了些畏惧的心思来——季霖已经细细密密地包裹住了她的全部生活,她逃无可逃。
可是,可是,会不会这些不自在,这些阴暗潮湿的情绪,只是因为她过度依赖季霖?
对的,没错的,她只是既缺少亲情又缺少友情。季霖充分地出现在她的时间里,同时扮演了两个角色,这样就已经完全足够了。她过去因为内心坦荡而无愧于邹帆,而现在她知道她终于要失去母亲,才救命稻草般抓住季霖。她现在已经可以完全明白最爱和比较爱的区别了。而那些不应该出现的想法,和随之而来的不自在,都只是一时的失控,短暂的错误,但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季霖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演员,但她不可以因此而生了独占的心思,为了不伤害人,不伤害季霖,她需要演好自己的角色,控制好那些低劣的本能想法。
脚下的步子似乎变得轻快了些,林迪娜飞快地打下一行字,“那帆帆姐想吃什么,我下次帮你们带。”
发送出去后,她感到了良心上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她觉得自己是聪明豁达,且善于解决问题的。她把手机妥善放进书包里,去小卖部新买了一盒中性笔芯,盘算着今天回去太晚,作业恐怕又得写到三点。
要做的事情太多,一件件涌上来,让她完全忘记了那个让她浑身渗出冷汗的问题。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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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饿,好想吃上海三牛的葱香曲奇,发出来以后就去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