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郑禾恩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吵醒。
　　茫然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曲起的敲衣柜门的手指还停在半空，也不知道盯了他多久。
　　窗外雨声噼啪不绝，似要将玻璃震碎。男人散发的低气压当头笼罩，空气粘稠的搅合不开。
　　郑禾恩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早前自己太冲动，差点忘了那条信息其实无效，俞温有家里的钥匙，想做什么都可以大大方方的走进来。
　　钥匙是自己给出去的，也是因为自己心软和犹豫没有收回。
　　“什么意思？”俞温声音冷冰冰的，双手抱胸倚着柜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没了往日招人的神采，瞳仁幽黑的仿佛在酝酿风暴。
　　郑禾恩悄悄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除了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他并没有任何一处对不起俞温，甚至可以说尽心尽力。所以他有权利单方面结束这段关系，毫不理亏。
　　几秒后，他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和俞温对视，“我以为已经说的很清楚。”
　　俞温一把掐住他的下巴，恼怒而克制道，“原因！”
　　郑禾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尽量让自己仰视的姿势不卑不亢，用他一贯的清冷声音道，“因为我们的合约已经结束了。如果你以后还想要替代品，直接让公司生产吧。配方、技术、专利，你俞家少爷一个都不缺，何必再跟我纠缠不清。还有我这小地方也不需要来了吧？”虽然已经极力压抑，但语调连他自己听来都阴阳怪气。
　　俞温显然被他这一通操作气的不轻，看到消息找到车，立刻冒雨赶过来，被晚高峰堵的狠砸方向盘。从小到大都没被人甩过，何况是床伴，哪一个在他面前不是服服帖帖的，偶尔闹一闹小脾气，给点甜头也就作罢，郑禾恩竟然一条不清不楚的信息就把他打发了，还敢这样跟他说话？下午刚拿到产品，紧接着撇清关系，当自己是用完就扔的抹布？
　　俞温胸口剧烈起伏，见郑禾恩还一脸冷静，更是怒从心头起，另一只手高高抬起来。
　　郑禾恩下意识紧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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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温暴怒的踹翻了停车场里的一个垃圾桶和几个路牌，犹不解气，本性中的暴力因子挣脱教养的束缚，在无人的角落爆发。
　　他在郑禾恩身上花的心思可比一般床伴要多许多倍，又追又哄，耐心而细心，甚至亲自给他做饭擦药。这人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太贪心，真是自甘下贱。
　　此时俞温脑海中的郑禾恩简直面目可憎，从前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痴心专情，没想到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管错的是谁，俞温的字典中，只有自己有说“不”的权利。
　　俞温气昏了头，没想太多，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亲爱的，今天怎么有空...”那头是一个娇滴滴的男声。
　　“立刻来我公寓。”俞温命令完就挂了电话，跑车风一般飞驰出车库，穿入连绵不绝的雨流中。
　　...
　　郑禾恩的耳边还回荡着那一声摔门的巨响，房屋都跟着颤了颤，一如他摇摇欲坠的心，随之跌入谷底。
　　卸下冷静自持的伪装，他难掩倦容，疲惫的按了按额角，嘴里一股子腥甜，形容十分狼狈。俞温的一句句羞辱还在耳边重复着，扭曲事实颠倒黑白。明明是俞温一次次的逼近，逼的郑禾恩无路可退，他却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他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开始的，那天喝多了，记忆已然有些模糊。他又给俞温抛出过橄榄枝，甚至为他敞开家门，所以严格意义上说他勾引俞温并没有错...
　　其实郑禾恩没料到今天俞温会有如此失控的表现，许是他和煦温暖的微笑太具有欺骗性，显得善意而体贴，营造完美情人的假象，让郑禾恩总被错觉迷惑。
　　而仔细想来，之前有过许多征兆，只是被自己有意无意的忽视，或者最后变成原谅。俞温幽深危险的眼神，极力忍耐的愠怒，床上粗暴的发泄…他怎么看不出呢，他连俞温的“低敏症”都早有所觉。
　　是他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到如今自食恶果。
　　俞温和黎津是不一样的两个人，毫无相似。黎津根本不会有这样暴怒的时候，他总是温和隐忍，沉静内敛，如一棵苍劲的松树，郑禾恩只能发自心底的仰望。
　　而俞温是杨柳，微风过处柔软多情，柳枝却也可以变成折磨人的鞭子，把人划得鲜血淋漓。
　　郑禾恩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黎津。他满心装着的人，却满口谎话，处心积虑目的不明的接近，最后竟然还是自己做了恶人。
　　这些郑禾恩都不会承认。
　　为什么呢？他大概、可能、也许只是不想连接自己和黎津的最后一样物件——信息素替代品，被这些谎言玷污吧。
　　郑禾恩在床上呆坐很久，雨势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更惹人心烦。他拖着身子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糊了的面。
　　...
　　郑禾恩在办公桌前整理近期事宜，之前的几个订单都已经交付，似乎能暂得空闲。
　　天气预报说这场大雨还要持续很久，研究所众人的工作热情不高，郑禾恩便让大家按时下班，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他的车子不知道被俞温停在哪里，现在出行不太方便，下班时间难打车，只好冒雨等公交。
　　等他湿答答回到小区，天已经完全黑了。电梯间倏然亮起灯光，他被家门口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站直身子凝视衣冠不整的郑禾恩，表情有些迟疑，“师兄一直都这么辛苦吗？怎么现在才下班？”嗓音轻轻柔柔，语气关切而乖巧，简约名贵的衬衣干净清爽，是最受欢迎的校草长相。
　　郑禾恩心底下意识和他做了对比，一瞬间竟莫名有些紧张。反应过来后狠狠唾弃自己，清了清嗓子道，“孔知，你好。今天有特殊情况回来晚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郑禾恩内心隐隐有了猜测，又对偷听的事感到心虚，开门的动作十分犹豫。
　　“师兄不请我进去坐坐？”孔知不答反问，还带了一个浅笑，像对待熟识的朋友一般。
　　郑禾恩无法，只好侧身把他让进来，替他找了一双全新的拖鞋，“喝苹果汁还是矿泉水？”
　　“水，谢谢。”孔知目光放肆的打量一圈室内，房子很小，毫无特色的简单装修，色调冷冰冰的，摆饰几乎没有，除了整洁，一无是处。他不自觉的皱皱眉，在沙发上找了位置坐。
　　郑禾恩把水瓶递给他，见他还在看来看去，心下叹口气，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扯纸巾随便擦了擦身上，问道，“今天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不先联系我？”
　　孔知的注意终于聚焦在他身上，随便笑了笑，“其实我不是来找你的，也不知道你住在这里。我只是来找这房子的主人，正好是你。”
　　郑禾恩被孔知的目中无人刺得不舒服，眼神微微一凛，语气不再客气，“怎么？”
　　“烈哥之前就住这里？”孔知卸下起初的伪装，表情似有不屑，“这么小，住得下两个人吗？”
　　郑禾恩蹙眉，想起之前研讨会上别人叫俞温“小烈”。他没有接话，只是静坐着，等孔知的下文。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前几天是你和烈哥在浩哥的庄园约会吧，司机都告诉我了。”孔知抬了抬下巴，骄纵的模样暴露无遗，“我只是来告诉你，不管你是师兄还是谁，离开俞温。”
　　郑禾恩闻言轻笑一声，心道现在的孩子脾气不小，一上来就颐指气使，不知道把礼貌和教养丢到哪里了。他还是温声道，“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你找错人了。”
　　“没有关系？！你们这段时间不是天天在一起么？！”孔知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朝卧室走，刷啦一下打开衣柜门，把一捧大号的衣服翻出来扔在床上，瞪着跟进来的郑禾恩道，“不要把我当小孩子，以为我会相信你所有的话。这些都是俞温的衣服！”
　　郑禾恩并不因此心虚，只不悦的盯着他，轻斥道，“够了吧。未经同意乱翻他人的东西，这就是你的素质？”
　　“对不熟悉的人谎话连篇，这就是你的待人之道？”孔知反唇相讥，朝郑禾恩迈了一步，两人身高相近，气势上谁也不输，“师兄，你长得不错，学历高，性格也好，这是我们圈子里人尽皆知的。所以我没想到，你也会动歪心思，借着研讨会的机会攀上俞温！我真后悔当时没看出来。可你要知道，这是高攀！你年纪不小了，家世只能算清白普通，配不上他的。何况他是alpha，注定要和omega结合，而你只是普通的beta，你拿什么争？”
　　郑禾恩被一个小了十来岁的孩子指着鼻子羞辱，还摆出一副数落教育人的架子，顿时一口气郁结于心，忍得浑身僵硬，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也无话可说。他没必要对孔知解释，而此刻的所有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郑禾恩知道他表面乖顺，实则刁蛮任性，无非仗着家世好，长相讨喜，这些从他和俞温的相处中便可窥见一二。但他轮不到自己来管教。
　　郑禾恩顺了顺气，勉强恢复往常的自持，冷声道，“随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都不应该来找我，这是你和俞温的事情。况且你以什么立场来对我说这些？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孔知震惊又愤怒的瞪着郑禾恩，被一语戳穿，气得嘴唇哆嗦，僵立半晌，挑眉道，“所以这是你的态度吗？”
　　郑禾恩不语，觉得他不可理喻。
　　“好！你会后悔的！”孔知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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