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蝶与她的主人

　　清河闪闪，天光刺眼，风吹来时，沈沐净的凌乱衣衫被吹成一个半圆弧形向后飘去，她坐在甲板上目视前方。

　　“程家少爷请我去程家，我刚到，他就死了，然后黑翼就来了，关在牢里一晚后，我便和那些姑娘上了同艘船。”沈沐净说着笑了起来，“然后就遇到了你，来到了你的大船上。”

　　少女用素白指头靠了靠船板，她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看着一脸沉思的苏恙。

　　“程家少爷为什么要请你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之前说要我来负责洗他的衣服。”沈沐净想了一下，说，“可能是跟衣服有关吧。”

　　苏恙冷笑一声，“你是洗衣服的？”

　　沈沐净点了点头，“苏恙，可不可以先去一下莲馆？既然我找到了如意郎君，我就要跟姐姐们告别，顺便把工钱领了。”

　　苏恙不吭声，他看着前方，仿佛没听见沈沐净的话一样。

　　独自在船尾待了会儿的戒百鬼走过来，他看眼沈沐净，又看一眼苏恙。

　　“苏恙？行不行啊？”沈沐净起身，跑到他身边，拉住他一只胳膊，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沈沐净，眉头紧皱，沈沐净空出一只手，揉下他的眉头，问，“可以吗？可以不？”

　　“不。”苏恙甩开她的手，眉宇间黑压压一片，好像要下暴雨的天。

　　“那你们是要去哪儿啊？好像越来越偏僻了，这边的河我跟姐姐们还没来过。”垂在身侧的手转啊转，又转到苏恙胳膊上去了。

　　苏恙侧目，冷冷地瞧着她。

　　沈沐净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苏恙用灵力推了出去，又坐回原位，她无奈仰起头，问戒百鬼，“他心情不好吗？”

　　“你要是跟着他，你就会发现，他心情一直都不好。”戒百鬼笑了声。

　　沈沐净又问，“那你为什么跟着他？”

　　戒百鬼嘴角抽了抽，“我现在就下船。”

　　听到戒百鬼这话，苏恙轻嗤一声，沈沐净看向苏恙，苏恙的背影被映在一团绿光之中，沈沐净缓慢起身，“苏恙，你……”

　　眨眼间，河面波涛汹涌，层层浪花如大手，朝树恙拍来。

　　“苏恙！”沈沐净跑上前，揽过苏恙的肩。

　　苏恙抬手，指尖灵力汇聚，河底那东西露头之时，灵力化作光圈拍击水面，水恢复透澈，一条大蛇，灰溜溜地在河里游动，再不敢冒头。

　　有惊无险，幻陆的每条河里，都有生物的存在，沈沐净之前没遇见过，现在倒是见识了，那条大蛇又粗又长，一看就不太好对付。没想到苏恙的灵力这么强，沈沐净轻快地说出了后半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如意郎君，你可别这么快就死了。”

　　苏恙侧眸，“我不死，那你死。”

　　“嗯？”沈沐净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向苏恙眼底，想确认苏恙说这话的情绪。

　　但天忽然黑了，苏恙眼底也是暗沉一片，像一潭没有波纹的死水。

　　是河底的大蛇在作怪，苏恙动动手指，沈沐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了下去。

　　下落时，沈沐净朝船头上的他伸出双手，“苏恙！”

　　他眼底闪过一抹焦躁，随后又是一片阴沉。

　　“苏恙，被关了三年你的疯病还没好？”戒百鬼问。

　　苏恙盯着落入河中的沈沐净，观察着她，瘦弱的姑娘很快被怕强欺弱的大蛇盯上了，沈沐净一口一个苏恙，听得苏恙耳朵烦。

　　“好大一条蛇啊！”随着沈沐净的动作，水花跃溅，委屈小脸看着大蛇将她围住了，她哭喊，“是真的很长一条蛇啊！我可能会被它吞进肚子里的！”

　　果不其然，蛇头正面她，朝她吐着信子，这蛇晃来晃去，好像在找一个准确的能一口吞掉沈沐净的方位。

　　大蛇在眼前晃个不停，再加上惊吓，沈沐净差点儿昏过去。

　　她强撑着，在大蛇张开大口朝她而来的时候，沉入了水中。

　　“苏恙？”戒百鬼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风淡云轻的苏恙。

　　苏恙看着河面，“不想让她死，你就去救她。”

　　“你。”戒百鬼语塞，他跃入河中，河水四溅，找到沈沐净之后，戒百鬼的手扬出水面，他用灵力汇成一个大泡，大泡泡将溺水的沈沐净包裹住了。

　　戒百鬼冲出水面，站在蛇头上，背过左手，圣器显现，一把长而锋利的红剑，贯穿了蛇的头部。

　　苏恙笑一声，掌心外推，淡蓝色灵力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这个漩涡，将大蛇的灵球给吸了出来，手掌心向上，散发刺眼绿光的灵球静立着。

　　戒百鬼抱着湿透的沈沐净跃上了船。

　　苏恙将大蛇的灵球递给他，他随口一句，“我不想再吃了，太腥了。”

　　“好。”苏恙将灵球收入怀中，淡淡地看着戒百鬼。

　　戒百鬼将沈沐净安置在船板上，沈沐净平躺着，胸口起伏，咳嗽了一声。

　　“你在沐河里，吃过了？”苏恙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瞳孔，他怔愣瞬间，没回复苏恙的话。

　　苏恙从怀里取出绿色灵球，将灵球里的灵力吸入了手掌心，之后他静立看着远处天边。

　　“咳咳咳。”醒来的沈沐净捂着嘴，嘴角流出许多河水，她嫌弃道，“难闻死了，好难喝！”

　　戒百鬼笑一声，看向苏恙，苏恙微微侧首，对戒百鬼说，“确实难吃。”

　　“他在说什么呀？”沈沐净指了指苏恙的背，“他脑子是不是不太好啊？”

　　戒百鬼站起了身，他与苏恙一起，背对沈沐净站着，沈沐净松口气，低头时看见自己的衣服湿透了，她捂住胸口，冲苏恙说，“苏恙，你灵力那么厉害，可不可以变出太阳来？烤烤我的衣裳。”

　　苏恙没听她说话，默了片刻，他问戒百鬼，“疤哥跟大龙，谁更好吃？”

　　戒百鬼脸上闪过错愕，他抿唇看向天边，装作没有听见苏恙的话。

　　身后，沈沐净不确定地问，“你们是在说精怪，还是在说人？”

　　戒百鬼低头，扶额，低声对苏恙说，“苏恙，别在姑娘面前说这种话。”

　　“她是沈沐净。”苏恙看着他。

　　“就是沈沐净，她现在也是个姑娘啊。”

　　沈沐净不想听他们说话了，感觉这两个男的让她有点搞不懂，可能是他们不太正常吧。

　　大船渐渐驶离了这片阴暗森林，船头那边有阳光照耀，沈沐净往前挪了挪，挪到苏恙脚边，她仰起头来，享受光浴。

　　眼一垂，苏恙看见沈沐净那露出的雪白肌肤，有了日月光辉，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沈沐净睁开眼，目光与他的相撞，察觉到他眼里因为有光而有了亮。

　　不太想理苏恙，因为刚才他狠心将自己推入了河中，想了想，沈沐净笑着对戒百鬼说，“多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戒百鬼。”

　　“好。”沈沐净把后半句“可怕的名字”咽入了喉中，她扬起嘴角，笑说，“你长得这么清秀，为何取这样的名字呀？”

　　“我本来没有名字，小时候在孤儿区，跟孩子们一起想出了这个名字。”戒百鬼笑一声，“当时还觉得这个名字挺拽的。”

　　“是挺拽的。”沈沐净点头道，“你的身世有点惨，我也是。”

　　苏恙皱起眉看了她一眼，她小嘴儿不停，“我前几年，还没到莲馆，遇见姐姐们的时候，都是在流浪，盖个脏兮兮的毯子，敲那些有钱人的门，祈求一点吃食。”

　　说着，沈沐净看向苏恙，苏恙侧目，她移开目光，恨恨地说，“我的命运真是多变，本来我还以为遇见了如意郎君，没想到却是一个如此狠心的如意郎君。”

　　“嗯。”戒百鬼点头。

　　沈沐净盯住苏恙的侧脸，苏恙对她的话不理会，她是个自信又直爽的性子，立马站起来，问苏恙，“苏恙，你为什么要把我推下去？”

　　苏恙不吭声。

　　“这是他的爱好。”戒百鬼撇了苏恙一眼。

　　搭在臂膀上的手指动了动，船改变了行驶方向，往更加偏僻的地方游去。

　　船游时，船底发出好听的水声，苏恙眼中的情绪，也好像是起了波澜的水面。

　　“并且你还没打算救我！”

　　苏恙瞥她一眼，“别发疯。”

　　“我就要发疯，你这么对待我还不准我发疯吗？”

　　苏恙看着她，她有些不同，听起来她好像是在撒泼，但她面部表情却很稳定，苏恙俯身，捏住她的下巴。

　　戒百鬼提醒，“苏恙，如果你还想洗清你的冤屈。”

　　“我不想洗清。”苏恙手指使劲，将沈沐净的脸撬了起来，他看着沈沐净，话是对戒百鬼说，“我要为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说什么呢。”沈沐净去拉苏恙的手，发现苏恙手劲很大，她拉不动，她往下撇撇嘴，试图让苏恙注意到自己，“苏恙，松手啊，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就算你灵力强，但你也不能这样对待我，人与人之间，要以礼相待。”

　　“话密。”苏恙收回手，漠然看着她，“少说。”

　　沈沐净看他一眼，“我不是个话密的人，只是你这人好像不太会跟别人相处。”
　　“是的。”戒百鬼点头。

　　船缓缓游动，可能是船太大了，所以在河里显得有些笨拙，不太灵巧，这游得越来越慢了，沈沐净看向前方，是熟悉的景，恰好她闻到熟悉的气味，这是快到莲馆了。

　　她惊喜地望向苏恙，想开口又憋住了。

　　感觉到她那边的鲜活，苏恙侧过脸，看着她，她紧闭着唇，眼中的快乐与雀跃溢了出来，闪闪的，好像星辰。

　　就算沈沐净不说话，苏恙也觉得她有点吵，吵到苏恙眼睛了。

　　苏恙说，“只是经过。”

　　“不去莲馆么？我要跟姐姐们告别呢。”
　　“不去。”

　　“为什么？来都来了啊。”沈沐净看着他侧脸，“我很快的，你们在这儿等我就行。”

　　“不行。”苏恙抬手，大船经过莲馆入口后，加快了速度。

　　沈沐净心里生起一股子火，这究竟算什么如意郎君？她伸出手，推推苏恙的后背，推不动，她说，“真想把你推河里去。”

　　“沈沐净。”苏恙不回头，冷声说，“如果你非要去莲馆，我就把那里的人全杀了。”

　　“你没事儿吧？”沈沐净问，问完，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让你爱的人死在你面前。”苏恙侧首，沈沐净看见他长睫低垂，眼尾冷意冰绝。

　　“那你死啊。”

　　苏恙比她高一截，她凑到苏恙眼前，无所顾忌地说，“那你在我面前，杀了你自己吧。”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苏恙怒视她的眼。

　　沈沐净哼一声，两人背道而驰，少女未干的裙摆甩到苏恙的裤腿上，苏恙剜了她一眼。

　　戒百鬼无语凝噎，默了片刻后，他说，“走了。”

　　沈沐净看着戒百鬼幻作一只黑鸟，飞到了空中。

　　黑鸟盘旋，翅膀宽大，沈沐净冲他挥挥手。

　　“苏恙，你是真身是什么呀？”

　　苏恙不看她，也不作声。

　　沈沐净觉得烦心，她站起来，“戒百鬼走了，我也走吧，反正你也不喜欢我。”

　　她故意走到船头，跟苏恙并肩，见苏恙还是不理她，她说，“苏恙，在前边停一下，我要下船。”

　　“不准。”苏恙大手圈住她的胳膊，“你是我买来的侍女。”

　　“我才不是来给你当侍女的啊，我来是，给你当妻子的啊。”沈沐净拍拍他的手，“你能不能轻点？”

　　苏恙松手，看向天边，一层层的山堆叠着，一山比一山的颜色浅。

　　“嘶”一声，沈沐净揉揉自己的胳膊，“都红了。”

　　“我饿了苏恙，从昨天到现在，我一口饭都没吃。”

　　“关我什么事。”

　　“那我就饿死在你旁边。”沈沐净蹲下身来，坐在苏恙旁边，她眯眼看向群山，对苏恙说，“苏恙，前方山里就有很多精怪。”

　　苏恙垂眼看向她，她说，“你肯定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因为我跟姐姐们去过好多山，那些山里，都有好大的精怪，不过只要我们不招惹它们，它们也不会招惹我们。”

　　苏恙说，“行。”

　　然后沈沐净就被扔到了山里，她坐在一堆落叶之中，看向站在船上的苏恙，她大喊，“苏恙！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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