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他的美人计

　　青州街玫瑰路23号。

　　朗怀臣蹲在后院才修整不久的青池边，捡起水中的莲子查看发芽情况。

　　偌大的青池，水流清浅，几尾锦鲤游来游去，池底铺满莲子，几乎都已经发芽。

　　微风吹来，碧波荡漾，突然模糊映出另外一个人影。

　　朗怀臣堪堪扭头就突然被擒住后颈，连同来人一起跌入水中。

　　水花四溅，游鱼四散，而对于白泽而言，水底则是另一个世界。

　　灰蒙蒙的天空广袤无比，雪花大如鹅毛，扑簌坠落。披着冰雪的铁灰色针叶林随着平缓的山坡延伸至天际线尽头。河流冰冻如坚硬的钻石，封冻着一两只惊恐落水的野兔。

　　朗怀臣没有任何抵抗，任由白泽掐着他的脖颈，直接推出十来米，在深及膝盖的雪地留下长长的路痕，直至他的后背重重砸上粗粝的树干。雪花扑簌簌落下来，落满两人肩头。

　　没有了壁虎尾巴的束缚，白泽的实力恢复正常。空气在他面庞周围扭曲，光线折射出一张似人，似饕餮头颅的脸。掐住朗怀臣脖子的那只手也慢慢出现饕餮鳞片纹路。

　　“你跟宫翡做了交易？”白泽一字一句地问。

　　朗怀臣瞬间明白了白泽为何找他。与妖怪做交易，非同人类之间的买卖交易，是采集人气补妖力的邪术。妖怪会在人界路上丢弃一些漂亮石子，如果人类捡起石子，便是做了交易，出卖了自己的心脏。那一刻，在妖怪的眼里看来，人类的心脏便变成石子。如果人类无法将石子退回给那只妖，那么接下来一个月亮盈亏的时间内，人类的五脏六腑会慢慢都变成石子，直至月圆之夜死亡。这样，人气便补给了丢掉石子的妖怪。

　　“你怀疑谁，都不应该怀疑我。”朗怀臣幽幽叹口气。

　　“少废话，你嫌疑最大！”白泽加重手里的力气。他的脸色变换，即将控制不住而变身饕餮。

　　因为呛入冷口气，朗怀臣咳嗽着。他盯着近在咫尺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哑声笑起来。“还不够。”
　　“什么？”

　　“你还不够厉害。”

　　话音刚落，朗怀臣瞬间腾起升空。

　　毫秒之间，白泽松手稳稳落地，双腿陷入积雪里。而朗怀臣已然升至半空，伸展双臂，随后化作一只浑身白毛，獠牙数尺的雪怪。几声震天怒吼之下，四面八方山峦之巅的多年积雪顿时如地震一般沸腾起来。很快，这积雪化作狂奔的巨兽，夹杂着越滚越大的雪团，以雪崩之势朝白泽狂奔而来。

　　白泽稳稳定住重心，面色不改，原地化作一只喷火的赤蛇，挥着翅膀腾空而起，喷出阵阵焰火。

　　融化的雪水如下雨一般落地，但更多的寒水在半空便化作尖锐的冰柱，如同利剑一般直插地面积雪。

　　天地撼动，越来越多的雪兽跳至赤蛇身上，化作寒冰封冻赤蛇躯干。不堪重负，白泽直接回头以真火引燃自身，四爪落地，腾起片片夹杂血丝的雪花。

　　朗怀臣没想到白泽竟心狠至如此地步，恢复人形，慢慢落地。雪兽纷纷退散，趴伏地面，还原成一个个雪堆。

　　受伤严重，白泽被迫恢复人形，衣衫残破，烟熏火燎。他单膝跪地，喘息着擦掉嘴角的血丝。

　　朗怀臣踏着半融冰的雪地一步步朝白泽走过去，“你斗不过我。”不过，勇气可嘉。

　　“你根本就不是讹兽。”白泽强撑自己站起来。

　　“哦？何解？”朗怀臣语气轻松。

　　“你是那只上古凶兽。”白泽忍住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

　　“你还是太年轻了。”朗怀臣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他在白泽面前站定，瞧着那张受伤了依旧桀骜不驯的脸。原来……曾经是这般模样啊。

　　白泽则越发心里发寒——他清楚自己胸口有一小块即翼山纹身，那是他曾经打败即翼山某个凶兽的功勋章。而眼前的朗怀臣，衣服也被真火灼烧，因此露出胳膊和部分胸膛。他的左上半身就如同不规则纹身一样爬满了即翼山的妖兽图腾，以心脏为中心，至上蔓延至下颚侧脸，至下则包裹了整个右臂。这就是朗怀臣的真实面容。

　　那几乎是一整张即翼山地图，唯一的缺口也就在于心脏的正中心位置。从地图看，那也是即翼山的正中心，居住着实力最为恐怖的妖兽，但据说已经消亡，徒留化石。

　　这地图意味着朗怀臣几乎算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如此恐怖的妖物，却几十年伪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伪装作毫无妖力的讹兽。白泽几乎完全确信朗怀臣就是冯伟的目标，只可惜冯伟被自己的傲慢骗了。

　　“你记住，我永远不可能对宫翡下手。”朗怀臣微微垂眸，面不改色。

　　白泽心知他今日可能走不出这片雪地，便也不忌惮惹怒对方，蓄意直言，“你撒谎。我凭什么相信你？”

　　少年人果真是难缠。朗怀臣顿时感觉头疼。他已坦白至如此地步，已然得不到对方信任，那么只能——

　　“因为，”他顿了顿，重新抬眸凝视眼前这个未经多少岁月风霜的少年，“我就是你。”

　　沧海桑田，时空轮转，朗怀臣便是二十年后的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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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仿佛卷着北极的低温，席卷了这片白茫茫大地。大雪纷飞，雪堆慢慢越积越高，又被凛冽寒风吹低。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偶尔听得树木被积雪砸断的声音。一只驼鹿静静站在灌木丛里，远远窥视那从未见过的“人类”。

　　白泽一动不动地盯着朗怀臣。他已经跟踪了这个三流演员很多天，因为他同为讹兽，也因为……他与自己似乎“分享”同一张脸。唯一的不同之处是自己的脸面依旧略显青葱，而对方则已然成熟。
　　但是，一个时空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一个人的年轻时代和成熟时代？

　　“不可能。”良久，白泽说出这三个字。

　　“撒谎，白泽。”朗怀臣一声叹息，“对我撒谎试试看。就说‘你是个人’。”

　　白泽瞬间抿紧嘴唇。

　　“不记得了？淮河之畔，我们被讹兽本族欺软怕硬的恶霸喂下文茎果。”他微微欠身，在他耳边继续说道，“你可以忘记被羞辱的场景，但不可能忘了文茎果有多苦涩，它直接让你失去撒谎的能力。”他的声音安稳悠长，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白泽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确，这件事存于他模糊的记忆里，永远不可能忘记。但朗怀臣怎么知道？

　　“普天之下，妖邪芸芸，讹兽为底，活如蝼蚁，所以当今也就只剩下你和我，唯独一只讹兽。原因你当然清楚——因为她赋予的七十二变能力。”

　　七十二变，只有白泽和宫翡知道，他连花花五圣都没有告诉过。白泽相信宫翡不会告诉朗怀臣。

　　“你为何能一夜之间从七岁成长为十七岁？还是因为七十二变——变身噎鸣，掌控时间。她不光赋予了七十二变的能力，也让你见识到诸多上古妖兽。”比如噎鸣，那是掌管时空的神兽。

　　“你知道她是谁？”白泽立即问。

　　朗怀臣突然闭紧嘴巴，没有回答。

　　“她是谁？”白泽一字一句地问。

　　“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朗怀臣转身便走。他看向四周，选择了东边方向。

　　意思是他才做好了准备么？白泽沉默许久，突然出声，“我绝不会成为你。”他怎么可能在将来是一个凄惨的N流演员呢？再说了，这职业有什么好做的？

　　朗怀臣猛地顿住脚步，几乎毫秒之间闪身近前，锋利的手指硬化成刃，抵住白泽的喉管。与此同时，几道白光从他身上穿梭出来，射向周围雪堆。总共九只奇形怪状的异兽慢慢现形在雪堆上，有的躁动不安地扑扇翅膀，挥踏足蹄；有的张着血盆大口，呼哧着作伏击状；有的几只头颅相互虐杀啃食，獠牙释放闪电。这些巨型异兽全部半透明如冰雕一般，但依旧遮住太阳，在雪地投下若有似无的阴影。

　　“你再说一遍试试？”他狠狠盯着年少的自己，眼瞳闪着红色异光。

　　愤怒时眼眸变红，这是讹兽的特点，就如大部分兔子都是红眼睛。

　　白泽突然明白了花花五圣遇见的假二花来历，那就是朗怀臣自己。白泽从眼角余光里看到那几只庞然大物——他从未见过某个妖怪能保持自身的同时，分身拟态其他妖怪，且不止一只。

　　而朗怀臣做到了。

　　几十秒过去，他的眼睛慢慢恢复正常，松了手，神情仿佛一如既往的体面从容，淡淡道：“走吧。”

　　白泽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

　　“想用人类的方式回去也行，你自便。”朗怀臣头也不回。

　　“这是哪里？”白泽以为自己在池底的异世界。

　　“西伯利亚。”

　　“……”

　　“玲珑妖匣启动了自保机制，将我们扔得能有多远就多远。”朗怀臣懒得解释玲珑妖匣是什么，倒是又想起白泽找他的目的，便回头问他，“因为宫翡，你才来找我？”

　　“对。”

　　“她对你有多重要？”朗怀臣微微眯着眼睛，看向远处朦胧的太阳。

　　白泽沉默地看着他。如果朗怀臣是成年后的自己，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

　　“首先，她还有一月之期。”朗怀臣最终还是先妥协，回头朝白泽走去，“找到那只跟她做交易的妖怪，时间绰绰有余。反而是我俩内讧会浪费时间。”

　　白泽心里些微不爽，他怎么如此自信？

　　“其次，”朗怀臣顿了顿，打量着对面年少的自己，他向来不觉得生活得慢慢接受捶打磨炼，倒不如直接迎接所有的狂风暴雨，“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

　　“一月之后，为她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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